無花聞言,朝司徒新發射飛鏢的左手抖都未抖:“楚留香,你彆以為隨便扯幾句謊就能乾擾我。”
閃身將飛鏢儘數躲避的司徒新卻道:“他說的儘是實話,何須扯謊。”
無花心中大駭,思及他們堂而皇之尋到此處的行為,他已默默相信石觀音已死的說法。
他本是天縱英才,自負整個江湖也找不出幾人能與他匹敵。既生瑜,何生亮①?上天偏要安排一個楚留香。他既愛他的生性瀟灑、風趣幽默,又恨他的天賦異稟、聰慧過人。
然而現在圍堵他的除了楚留香,還有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物,輕功、劍術都堪稱絕頂高手。無花心知若不是此人心存將他活捉的念頭,他早已成為他的劍下亡魂。
借著司徒新的劍勢,無花趁機退入樹林,立在一顆樹的頂端,看向楚留香:“你們費心捉我,究竟是想要我如何?”
司徒新緩緩道:“自然是交由我女兒定奪。”
“你的女兒?”無花盯著司徒新身上的女裝,擰眉思索片刻才道,“司徒靜是你的女兒!”
司徒新道:“若非如此,我何必遠赴沙漠尋你。”
無花氣笑道:“你問問司徒靜,我可曾對她做過什麼!”
可惜,司徒新並不是講道理的人:“從你動念的那刻起,你便有錯。”
“楚留香,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因為這件事而死?”無花看向楚留香,他不明白風流浪子楚留香竟會因為這樣的理由站在他的對立麵。
楚留香搖頭道:“你且回答我,你妄圖盜取天一神水的目的為何?你和南宮靈在密謀何事?任幫主中|毒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當然,還有那些被無花記錄在紙簿中香|豔|情|事。隻是這件事楚留香已和月月約定永不提起,自是不會在無花麵前提及。
無花閉了閉眼睛:“前情已如過眼煙雲,你又何須再提?”
他被人圍堵至此,此前的百般籌謀都將成為一紙空談。
“楚留香,你是真想不明白,還是故作不知?他的父親是東瀛人,母親是石觀音,他們將兩個孩子分彆送至少林寺和丐幫兩大派,由天峰大師和任慈幫主撫養教導,本就是打著等孩子長大成人,顛覆中原武林的目的。”緊盯著無花的司徒新毫不客氣地揭露無花一家的圖謀。
“阿彌陀佛。”無花從樹梢一躍而下,盤腿坐於樹下,雙手合十,念一句佛語。
待楚留香趕到樹下,無花俊美如仙的容顏已呈鐵青之色。
楚留香顫抖著手指放於無花的鼻間,卻無法感受到他的呼吸。
“無花,你為何如此!”楚留香握住他的肩道,“你未嘗沒有悔改的餘地,任幫主已被張簡齋救下,你和南宮靈還未鑄成大錯!”
司徒新收回劍,打斷楚留香的話:“南宮靈若是能得任慈原諒,他或許有回頭路可走。但無花沒有。”
趕到此處的司徒靜接著道:“無花若能被原諒,那些因他受辱、因他而死的女子該如何?楚香帥莫不是打算帶著無花一家一戶去拜訪、認錯,請求他們原諒他的惡行?他這樣若能被人原諒,那當年的雄娘子可真是倒黴,沒遇上楚香帥這等好友。”
楚留香沉默,說千道萬,無花在做出那些事前,就應該想到自己會有接受懲罰的一天。況且他還不知死活地招惹上對此事深惡痛絕的神水宮,合該命中有此一劫。
司徒靜走到無花麵前,緩緩蹲下,伸出手指仔細描摹他鐵青色的容顏,輕喃道:“真是可惜,這張會騙人的俊臉變成了這種顏色。”
說罷,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棕色瓷瓶,打開瓶塞後,鉗住無花的下頜,將裡麵的液體倒入他口中。
“你給他喂了什麼!?”楚留香伸手將司徒靜從無花身邊拉開,“他已經死了,這難道還不足以洗清他的罪孽嗎!你為何還要侮辱他的遺體?”
被司徒新接住的司徒靜對著無花咯咯笑道:“你不是一心一意念著天一神水嗎?我千裡迢迢從神水宮走到沙漠,親自給你送過來了。你喜歡這份禮物嗎?”
無花無法回答。
隨著天一神水緩緩流入他體內,他的全身開始腫脹,肌膚崩裂、血管綻破、七竅流血②,一身錦衣被血染成暗紅色。
殘陽照射在他的身上,透出詭異的血色光芒。
*
“你要把他的屍體帶回神水宮?我不同意!”楚留香冷著臉反對司徒靜的提議。
司徒靜看都不看他,像個孩子似的對月月和司徒新比劃:“我要把無花的屍體吊在當年師父吊雄娘子的地方,將他的一乾罪行寫在上麵,為天下的女子除害!”
“我覺得這樣不合適,”相比於女兒的決定都說好的司徒新,月月此次卻提出了異議,“天氣這麼熱,這裡距離神水宮又這麼遠,這一路下來,他的屍體早該發臭、發爛了。你何必用他來折磨我們、折磨自己?”
比起楚留香無意義的反對,司徒靜顯然將月月的話聽了進去:“行吧,那就不直接把他的屍體帶回去了。”
楚留香來不及鬆口氣,又聽月月道:“如果你實在想把他帶回去,我們可以先把他燒成灰,裝進壇子帶走。這樣既不占地方,又不會腐爛發臭。”
在確定這座山穀變成無主之地後,月月就琢磨著把一進穀就能看到的那片廣闊的罌|粟|花海給燒了,她已經問過係統,係統商店裡可以購買特製的藥劑,確保焚燒無害化。
對於月月的這一想法,山穀原住人口中武力值最高的曲無容並無異議。
既然要燒花海,月月覺得多燒個無花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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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無援的楚留香沒有保住曾經好友的死後哀榮,沉默著參加了他的火化儀式。
橙紅色的火焰在山穀中跳躍,燒儘罪惡的花海,亦將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之一炬。
無花和他的母親石觀音躺在兩座木架上,火焰在他們的身體上舞動,淨化他們的罪行。
司徒靜倚靠著月月,笑意盈盈地指著無花道:“阿姐,你說盛名遠播的妙僧無花,他的舍利子會不會比旁人的大一些?”
月月的眼皮一跳:“你在說什麼胡話?得道高僧死後都未必能結成舍利子,更何況他?”
司徒靜捂嘴笑道:“阿姐說的是,他就是個渣!等回了神水宮,我親自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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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事了,一行人終於可以踏上歸程。
誰都沒有料到,在山穀中地位最高的曲無容也不打算繼續留在此處。
“曲姐姐打算去哪裡呢?”司徒靜拉著她的手問道。
曲無容的眼中露出茫然:“天大地大,總有我能去的地方。”
司徒靜聞言極力邀請道:“曲姐姐既然沒有想好去處,不如先隨我們去神水宮吧!我師父是個極好的人,宮中的姐妹們肯定也歡迎你的到來。”
月月聽後猛烈地咳嗽兩聲,不等曲無容回答,便道:“曲姑娘若是不急著離開,可否留在此地一段時間?”
“為何?”禁錮著自己的石觀音已經死去,曲無容並不想留在這方困住自己的天地。
月月苦笑著說出自己的擔憂:“因為柳無眉。”
柳無眉正是發射箭支指引他們找到司徒靜的畫眉鳥,月月瞧見這名字便有了猜測。未免懷疑錯人,她還花了10積分查證。
柳無眉雖然早已叛逃,但她對山穀滲透已深,似乎對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月月怕柳無眉在他們離開這裡後,迅速收攏石觀音的勢力,背靠擁翠山莊,成為沙漠中新興的一股勢力,才有此一說。
無花死後,月月的任務進度已達到92%,她不確定自己何時會離開這個世界,隻能先為司徒靜籌謀一些。免得到時柳無眉借著為石觀音和無花報仇的理由,轉頭向司徒靜發難。
“好,我可以多留一年的時間,一年後的今日,不管情況如何,我都會離開。”曲無容與柳無眉從小一同長大,對她的脾性了解頗深,她知道月月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
何況她也不想柳無眉掌握石觀音手中的勢力,她更希望這一切就在此時終結。
不過,她也不會無休止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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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石林後,司徒靜拉著月月問道:“阿姐,我們宮中真的會派人接手這裡嗎?”
這是月月對曲無容的允諾。
神水宮的名聲幾十年如一日,身為畏懼水母陰姬的石觀音徒弟的曲無容自然對這方勢力有所了解。比起柳無眉,她更願意看到山穀被神水宮接手。
司徒靜對此卻有疑慮,以她對水母陰姬的了解,她覺得水母陰姬對擴張地盤,還是遠離水源的沙漠地區根本不會有任何興趣。
月月卻道:“師父或許對這裡沒興趣,但是還有宮南燕啊!”
以宮南燕的性格,她怕是對這件事有興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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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月月、司徒靜、司徒新、楚留香四人外,離開山穀的還有長年累月在山穀掃地的一眾男子。石觀音的那些女弟子們雖然對曲無容不怎麼服氣,倒是沒有離開山穀的打算。
司徒新一個個地與那些男子溝通交流,根據他們的情況將他們分為神智清醒的、半昏半醒的、懵懂無知的三類,並且根據他們的意願,確定是否將他們送回家中。
“沒想到前輩竟能做出如此善舉。”楚留香對司徒新的印象,除了女兒奴、劍術高超、輕功高絕、易容高妙外又多了一條。
司徒新道:“這些於我而言不過是隨手之舉。畢竟,誰想留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再也不能與親人相見呢?”
楚留香見他說完有些失神,便知這可能觸及到他的一些過往。他不欲探究這些,隻道:“楚某有些私產,若是前輩需要銀錢安置這些人,大可告知於我。”
司徒新看楚留香的眼神柔和了幾分:“我一友人有個莊園,若是他們無處可去,我便將他們帶回去收留。你有餘力幫助亦是好事,但我不收你偷東西轉賣的錢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時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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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沙漠後,珍惜最後這段相處時光的司徒父女作彆月月,帶著那群不願歸家或者不知家在何方的男子前往司徒新好友的莊園。
司徒新和這個好友念叨了司徒靜許多年,這次終於可以將女兒帶去與他見麵。
楚留香捧著裝有無花骨灰的白瓷壇,和月月一同走進位於蘭州城的姬首富家中。
好友能幸運地從沙漠中歸來,姬冰雁自然為他高興,但他冷眼瞧著對方手中的瓷壇,怎麼看怎麼覺得哪裡不對勁。
“老臭蟲,你懷裡抱的究竟是什麼?”得了消息提前過來的胡鐵花大大咧咧問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知該如何作答。
在他旁邊落座的月月冷冷道:“還能是什麼,自然是他好兄弟的骨灰壇。”
她真是受不了楚留香,死活非要跟她一起走,說是要送無花最後一程。但他的好友不止無花,蘭州城裡還有兩位,隻能請她稍作等待,待他與他們見上一麵再返回神水宮。
“嗐!”胡鐵花聽後,驚得跳了起來,指著骨灰壇道,“你說那是誰?”
楚留香無奈道:“是無花。”
姬冰雁不讚成道:“無花和南宮靈兄弟一人妄圖顛覆中原武林一事,江湖上已是人儘皆知。任幫主大義滅親,當眾廢了南宮靈武功,將他押在總舵地牢,終身禁閉。無花雖然躲了起來,但少林寺也已將他除名。許多人都知道你與他們是好友,你更應該注意才是。”
“但我……”楚留香苦笑一聲,他知道無花和南宮靈不值得自己如此,但他又做不到決絕。
“老臭蟲,你就是酒喝少了才會想東想西。來,今天和我一次喝個夠,包管你明天醒來沒煩惱!”胡鐵花為楚留香滿上酒,率先與他碰了一杯。
姬冰雁望著眼前這兩位與自己一同長大的朋友大口喝酒,平日不自覺深鎖的眉頭都舒展開來。
他舉起酒杯,與月月的杯子輕輕一碰:“姑娘上回描述與我聽的香料,前不久西域行商帶回了一些,迷迭香、鼠尾草、肉豆蔻、羅勒葉……這些我都讓人研究了一番,和我們這裡原產的香料各有千秋。送去京城,或是江南,都換來了不菲的銀子。多謝姑娘送我財路,日後定要多多合作。”
月月笑道:“好說好說,姬老板到時聯係三姐便是。”
先前姬冰雁幫月月準備進入沙漠的行囊,用的是他與蘇三姐間的情分。
月月自覺是一個匆匆過客,絕不能因她消耗他們的情分。
她花了50積分從係統商店兌換了一本西域香料圖解,將本來就已被西域行商帶至中原,卻無人識其用途的香料告知姬冰雁。
所幸姬冰雁未將她的話當作戲言忽略,真的費了些時間尋找。
這樣的人不發財,真是天理難容。
“你在笑什麼?”喝得醉醺醺的楚留香轉頭問她。
月月被他口中的酒氣噴得皺眉,但她此刻心情不錯,不與這醉漢見識:“我在高興賺錢的事。”
“賺錢有什麼好高興的?”醉漢不懂,轉頭又與酒伴胡鐵花碰了一杯。
賺錢的事當然值得高興,月月想到自己為蘇三姐多積累了一筆財富便覺得開心。
她沒有什麼能留給這位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對她很好的長輩。
錢是個好東西,雖然買不了真情,但是能買到柴米油鹽醬醋茶。
*
將從沙漠石林帶出來的一眾男子送至司徒新的好友“君子劍”黃魯直的莊園後,司徒靜便與爹爹一同作彆好友,返回神水宮。
隨著與神水宮的距離越來越近,司徒新的情緒也越來越消沉。
向來敏感多思的司徒靜自然發覺他的不對勁,尋了個機會安慰他道:“爹爹是在憂心即將與我分彆?再過幾月我就滿一十歲了,屆時又是師父允我們相見的日子。五年爹爹能等得,幾個月爹爹為何等不了了呢?”
司徒新輕撫女兒的麵頰,強笑道:“這幾月的相處我總覺得不真實,像是我偷來的。”
司徒靜將手貼在司徒新的手上,安撫道:“爹爹你瞧,我的手是熱的,小靜就在你麵前。”
月色下,少女如玉般的容顏散發著光芒,像是天上的宮娥,即將隨月飛升。
“小靜,你是個好孩子。你的師父,還有小月將你養得很好,當初讓你留在神水宮是對的。”一路上都在猶豫的司徒新終於在此刻下定決心,“你們都很好,隻有我不好,我不配當你爹爹。”
“爹爹,你在說什麼?”司徒靜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有什麼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即將發生一樣。
她瞧著司徒新的神色不對,連忙強調:“爹爹就是小靜的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是最配當小靜爹爹的人!除了你,我不會讓任何人當我爹爹!”
司徒新的眼中閃著淚光,心中充滿著無儘的悔意。這種後悔,從司徒靜出生那刻起,這十九年間從未停歇。
“爹爹很想做一個能讓小靜引以為榮的爹爹,但我此前做錯的事情太多,想彌補卻無從彌補。”司徒新歎息道。
司徒靜不解道:“誰人能無錯?有錯改了便是!爹爹何必在此處糾結?”
“哪怕我犯的是和無花一樣的錯?”
“哪怕……”順著司徒新的話往下說的司徒靜頓住。
她睜大雙眸,不敢置信地望著司徒新,急聲道:“爹爹!”
司徒新將自己的手從司徒靜手中抽出,決然道:“小靜,你應該猜到了吧。你的爹爹不僅不是個好人,還是當年惡貫滿盈、令天下人深惡痛絕的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