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子開到了剛和小雨相見那時候,她去的後山。
晚風依舊那樣的涼。
阮憶的背影依舊如此孤單,她緊緊的抱著自己,呢喃:“小雨,你看見了麼?看見了麼?”
看見了嗎???
媽媽離開後,她的媽咪有多麼的痛苦。
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曾經她是那樣的鮮活,那樣陽光的人啊。
甚至從很多方麵,年輕時的媽咪很像是現在的小雨,而如今卻死氣沉沉的再沒有笑容。
小雨緩緩的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阮憶,她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可是阮憶的身子卻一直僵硬。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阮憶沒有回頭,任小雨抱著自己,她呢喃:“我的生母楚念,她曾經跟媽咪對話我聽到了,她說,我們楚家人生下來就是被詛咒的,家族之中,從未有活過40歲的人。”
“不會的。”
“她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在懷我的時候檢查出來了,醫生建議她把我打掉,立即手術,她卻沒有同意。”
“正直……”
“這並不是我選擇的人生,我生下來後就一直養在醫院裡。而我的媽媽,也因為我的出生,掏空了心血,如果早一點……她聽從了醫生的話,現在的她一定是和媽咪攜手看夕陽的人,而不是一個病逝,一個出家為尼,彼此追念著痛苦一生。小雨,我恨自己,非常的恨……我就不該出生的,不該……我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正直,彆這樣說。”
小雨收緊懷抱,滿心的恐懼不安與心疼,這些年,正直一個人到底是怎麼走下來的?她肩負了太多太多。
阮憶喃喃的:“小雨,你很喜歡孩子是不是?”
的確,小雨是特彆喜歡孩子,而且很有孩子緣,妞妞每次來公司都是找她一個人玩,倆人笑得嘎嘎的,有一次,小雨看見阮憶拖著咖啡杯幽幽的盯著她和妞妞看,她當時還以為阮總是嫌吵呢,趕緊把妞妞給帶出去了。
阮憶的聲音很輕,輕到似乎風一吹就會被揉碎:“這一輩子,我是不會擁有自己的孩子的。”
前半生,她走的辛苦。
先不說那份魔咒,她從小就身體不好,幾乎是在醫院裡長大的,即使是現在,偶爾的,她還會夢見那手術刀,夢見長長的針。
如果生下來就是為了受苦,她寧願自己這一輩子不要孩子。
她絕不要自己的孩子承受與她一樣的痛苦。
那樣,她會發瘋。
小雨的身子一抖,她看著阮憶,阮憶深吸一口氣:“我的身體……即使不是因為家族,怕是也不能長壽的。”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一天天的掏空自己,已經許久了。
小雨心疼極了,“正直,我們——”
“噓。”
阮憶打斷她的話,她轉過身,看著小雨:“讓我抱抱你。”
倆人貼的很近,近到小雨能夠看到阮憶眼裡的淚光與不舍。
很輕很輕的擁抱。
可是小雨卻感覺脖頸一濕,她知道正直哭了。
阮憶抱著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心,“我今天帶你去看媽咪,就是想要讓你去選擇,小雨,你還有很美好的未來,我不希望你的明天會像是媽咪那樣。”
小雨也哭了,她流了很多很多淚,咬著唇看著正直:“那你為什麼還要找到我?”
是啊。
為什麼?
隻是舍不得……
沒有人想要孤單。
人都是自私的,她想要看小雨,想要看她的笑,哪怕是一分一秒。
可是那一天,穆心的話提醒了她。
她不能如此的自私。
她要把所有的一切告訴小雨,然後讓她去選擇。
“一個月。”
阮憶脫離開小雨的懷抱,婆娑的淚眼深深的凝視著小雨,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都記在心裡,“一個月的時間,小雨,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選擇離開,我會消失在你的世界。”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刀一樣割著阮憶的心,雖然痛,雖然不舍,但她必須要說:“如果你選選擇留下來。”
她的聲音哽咽:“我會在這裡等著你,像是小時候一樣,一直等著你。”
……
人生有多久可以等待?
阮憶不知道。
她從沒有等過誰。
可為了小雨,她等了半輩子。
小雨回到憶風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滿心都是阮憶最後的話。
——不要現在就回答我,不要一時感情用事,我要的是一輩子,小雨,你去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
看到小雨回來,李嫣迎了上去,她一臉的驚訝:“小雨,你怎麼了?怎麼淋了一身雨。”
阿倫也走了過來,她嘴裡叼著棒棒糖:“好奇怪,剛阮總打電話說要放你一個月假,說你不是早就嚷嚷著說想看你爸媽嗎?許你帶薪休假,太偏心眼了啊。”
李嫣也是奇怪,她拉著小雨的手,走到了角落裡:“小雨,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小雨不敢說話,隻是搖頭,她怕一說話眼淚就會流下來。
李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輕輕的歎了口氣,她拉開抽屜,從裡麵拿出一把鑰匙,一張紙。
“阮總有點奇怪,以前都不讓告訴你的。小雨,這是還款合同,之前你在外麵欠的錢,阮總都還了,隻是以前不讓告訴你,還有這把鑰匙,她說給你,你不是一直想要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咖啡廳當老板娘嗎?她也是早就準備好了,旁邊的檔案袋裡是一切手續。”
所有的一切,都裝了起來。
小雨拿著檔案袋往外走,原本的小雨下大了,她沒有撐傘,任雨水打在身上。
說好的一個月的考慮時間。
可是小雨卻依舊是含著淚走到工作室,她按照以前一樣的習慣打開了密碼鎖,進屋後,小雨哽咽著喊了一聲:“我回來啦。”
她往屋裡去看,平日這個時候,阮憶都會裝作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說是看報紙,其實小雨知道,是正直為了等她。
她周六或者周日的時候經常會出去見見朋友,做點自己的事兒,那時候,阮憶就這樣坐在沙發上等她回家。
她的世界可以有很多選擇。
可是正直就隻有她。
廚房裡,還堆滿了阮憶買的菜,都是小雨喜歡的口味。
一路走,小雨一路哭,她到了書房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
小雨的眼淚掉了一地:“正直,正直,開門!”
阮憶是一個決絕的人。
她說了,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考慮,這一月,就必定不會見麵。
這是小雨第一次進阮憶的書房,以前,她一直覺得書房是一個特彆神秘又私密的地方。
畢竟電視劇裡就是這麼演的,很多總裁的辦公室裡都有暗格什麼的,收著各種機密文件。
如今,她走了進來,剛一抬頭,看見的就是一家五口的合影。
很小的正直被兩個奶奶抱在懷裡,而她的身邊,兩個年輕的媽媽笑容如花膩歪的抱在一起,一人調皮的抓著正直的一個小揪揪。
那時候,一家五口是那麼的開心。
而在照片的正下方,是一個一米多高的用上萬塊樂高拚起來的女人。
小雨隻是看一眼,她就泣不成聲的蹲在地上。
那長長的發,笑眯眯的眼睛,還有嘴角壞壞的弧度。
不正是她麼?
原來,從剛見到她的時候,阮憶就在拚搭的樂高是她。
當時小雨還嫌阮總有耐心沒事兒乾了,休息的時候搭樂高。
一個個失眠的日夜。
正直就在這裡,用心,一點點搭著她的樣子。
樂高的旁邊,擺著塑封的玫瑰花瓣,那是小雨相信玄學的時候,揪一片數一片“她喜歡我”、“她不喜歡我”時隨手的玩物,全都被正直精心的收著,而下麵寫了深情的幾個字——我喜歡你的。
小雨哭著關上門。
她走了。
按照阮憶所說的,把這一個月的獨處與空白時間給彼此。
大雨磅礴的天。
小雨一個人走在街口。
她手裡拿著的一切,曾經是她最想要擁有的。
她再沒有欠債……
還有夢寐以求的咖啡店。
如今,阮憶都給她了,她什麼都有了。
可是在這一刻,她卻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耳邊回響的都是憶念法師低沉的聲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正直、正直、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