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擺弄手機,“師傅,我改個目的地。”
司機師傅在天海小區停靠。
沈一逸提著包推門而出,雖然車外溫度直逼39度,她也來不及找鑰匙,從兜裡掏出酒精對著衣服和包狂噴。
噴的再晚幾秒,那些血腥味就要找上門來了。
噴好後她往宿舍走去,邊走邊給林普平打電話。
林普平正值班,接電話速度很快,“沈主任你講。”
“718案子的生物和痕跡報告什麼時候能搞定?快兩周了。”沈一逸平靜的問。
“dna比對和ct影像已經有了….痕跡那邊我看一眼。”林普平操作後台係統,在鍵盤上敲了兩行字,“還差作案工具比對,和資料文書鑒定,應該下周能好。”
他想起什麼,“李隊他們抓到人了?”
沈一逸笑笑,“嗯。”
“好,我馬上去催,那已經出來的我是先發在辦案群裡,還是等你晚上過來簽字再給。”
“先給我吧。”沈一逸道。
林普平說:“我這就去處理。”
沈一逸掛斷電話時,正好開了家門。
她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但室友把衛生維持的很好,她用視野掃著客廳,嘴裡卻喊室友的名字。
沒人回應她。
嗯,室友還在上班,在抓凶的路上。
這裡空無一人,無人可見。
沈一逸顧不上給手提包消毒,也來不及洗手,她終於可以休息,她順勢蹲在地上,影子也悄然地跟著她蹲下,動作一摸一樣,如同雙生,跗骨而動。
它又開口,把沈一逸沒對李斯廷誇出口的話重複一遍。
「他真幸運」
「他令人羨慕」
甚至它還唏噓道:
「如果他是當年的辦案刑警就好了」
「如果你能記起我長什麼樣子就好了」
沈一逸顧不上地板的細菌,她用雙手撐著地,無力地跪下,用當年她跪在血泊裡的姿勢。
她想拿據子砍死它,把它從腦袋裡割掉,想對著它落淚吼罵,就算求饒也行,隻要它變化出實體站在自己麵前,兩人就可以共赴黃泉了。隻是她什麼方法都試過,還是無法與它分割。
希望之聲被時間活埋,她的絕望就驚不動了任何,母親的案子一天破不了,她就得一直與它共生,掙紮隻會讓影子輪廓越來越清晰。
那個影子沒有臉。
身體形狀與自己無異,但臉部模糊,虛幻又空白,它像個無頭怪物飄蕩在眼前,隨意的張了下口,就能把她的意識給吞噬。
都二十四年了,為什麼自己還是想不起來?
哪怕她割過無數的屍體,見過同樣的血泊和殘肉,為什麼對那天發生的事沒有一點印象。
可明明她親眼和凶手對視過,看到過他詭異的笑容,他曾像個瘋子把血塗在自己臉上,他還和自己揮手道彆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
哪怕想起凶手的步態、聲音,或者角落裡一個細枝末節的改動,哪怕絲絲縷縷都行,至少能給她點喘息機會,讓她苟延殘喘下去。
為什麼她想起的總是母親的死亡。
她趴跪在地上,感覺血跡又塗滿了她的臉頰,母親說話的聲音就在她耳旁,她瀕死前的吐息聲,滾燙的血從嘴角嘔出,地上冒著熱氣,以及被嚇到扯斷的耳機線勒住了她的脖子,連綿不斷的憤怒正沿經脈通往到精神的最深處、最窄處、最尖銳之處,口鼻被噴上了不摻水的酒精,仿佛連呼吸都痛。
沒人能看到淹沒她的浪潮,就像她看不到那個凶手一樣。
“他是比母親高一些還是矮一些。”白發刑警又在耳旁質問她,沈一逸看著地板,思緒像被抽走,於是影子又來安慰她。
「他死了,他去年得了癌症死了」
「他多該死,他什麼都查不出來」
“你怎麼能忘記殺死你媽的凶手!!!!”舅舅的哭喊又劃開了她脈搏,沈一逸跪著,不知跪了多久。
直到林普平發短信說鑒定已經發送了,沈一逸才打起精神。
她安慰自己,既然已經撐了二十多年了,那明天也會撐的下去。今天是突發事件,隻是幸運和遺憾對衝造成的,隻要忍過去就好了。她要抓緊時間把718的報告給看完,她要那個凶手無話可辨,她要判他死刑。
她爬起身,確認手機屏幕裡的物證材料鑒定。
鑒定材料上寫著:傷口痕跡機製符合工具的使用方式,工具的磨損與痕跡特征一致,確認工具fhj7182造成了屍體12處開放性傷痕,確認為作案工具。
沒有反轉,比對成功。
718案一條物證被緊密縫合。
「她運氣真好。」
影子一句嘲弄,把她剛撫平的情緒攪的翻天覆地。
沈一逸終於意識到給他判多大的刑都不可能救贖自己,反而變成了一種屈辱,使她看起來無比可笑。
她胸口被緊緊束縛住,腎上腺素驟降,渾身冰冷到刺痛。甚至這種疼痛進一步被提純,痛覺在心尖上結晶。
她眼淚莫名的往下流,這是生理自帶的反應,儘管她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忍淚。
沈一逸選擇放過自己,任由淚水跌落。
但不哭出聲是她最後的體麵,她隻能咬唇緊憋,把臟手放在咽喉處壓著,死死抵住,試圖抑製住脫口而出的暴戾。
落淚或尖叫,隻會讓她變得更加可笑。她不想變成表演痛苦的小醜。她連凶手長什麼樣都能忘,她根本沒有資格痛苦。
沈一逸顫著,她從考入警校就很少這樣哭,連給母親掃墓她也不曾掉過眼淚,所以她預料今夜會很難熬。
可能她要洗上好幾遍澡、要影子在腦袋裡剌上幾刀,又或者失眠,忍到最後大哭一場直到折騰到失去力氣。可陸詩邈下班會回家,她暫時不想讓人看到這種創口。
想到這裡,她慌忙地撥弄手機。
她盯著那串沒有備注的號碼,救命般地望了兩秒,最後顫動地撥了出去。
…..
電話正等待接通。
貼在耳旁的是一串忙音,一秒又一秒,忙音停頓又停頓。
沈一逸眼淚不落在手背上,按在咽喉處的指尖能摸到動脈,她心跳跟著忙音一起痙攣,希望在等待中被重新審視。
秦落不接電話。
可能有了上午被驅趕的經驗,影子聽到秦落的名字瞬間在旁噤聲。但他聽見電話處於忙音,便又鑽出來對著她的怯懦嬉笑,對著絕望煽風點火。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沒人能救的了你,除非你記起我,沒人能救的了你,除非你記起我。
對麵還是忙音….
手機貼在耳旁,淚水順著拇指往手腕上流,沾滿水漬的惡心讓沈一逸清醒起來。
她在做什麼?
她為什麼打給秦落,她好荒唐,她比中午還要後悔,這種飲鴆止渴的樣子,看起來很傻。
她不該打給秦落的。
沈一逸擦乾臉上的淚,將手機拿到眼前,她指尖還帶著水漬,急忙去按掛斷,隻是她剛碰上屏幕的瞬間。
電話忽然傳出女人溫柔的一聲。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