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未曾感激,讓雲修齊記了8年。而今,終於再次有了機會。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多麼老套的一句話,在話本裡都會被嘲諷。可在雲修齊眼底,勝過無數浪漫的詩句。
“朕想起來了。”
雲修齊驀的抬頭,他心底滿漲的情緒,卻聽女人平靜道:“你不必感激我,那次實則是懷意救了你。”
許是看出他的茫然,女帝竟好心多解釋了幾句。
“盛懷意,便是你口中那位著紅衣的......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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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懷意一同偷溜出宮,恰好路過武安侯外的巷子,聽見了陣陣絲竹聲,聞到了撲鼻的花香。
那時女帝10歲,懷意12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又隱約對異性有些好奇。
再加上一年前的事......盛懷意便主動提議:“二皇女,我們悄悄去看一下宴會上的男子可好?”
女帝不在意,她說:“男子便是男子,正大光明地看與偷看有什麼區彆?”
盛懷意卻道:“就像影子一樣,人也有兩幅麵孔。”
懷意很堅持,女帝便也不再爭執,總歸出了宮都算快活。
偷看宴會的男子,也不是參加宴會,想必不會那麼無聊,倒不如滿足懷意。
隻她還有些嘀咕:“此非君子所為。”
盛懷意笑了,燦爛到在太陽下有些刺眼,他說:“逃學亦不是,寶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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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意乃輔國大將軍嫡女,自幼由將軍親自教導武藝,頗有天分,竟也真的避開武安侯家的小廝,成功翻過了牆。
還沒去後花園,便撞上了一出欺淩事件。
懷意一貫愛管閒事,女帝本懶得出麵,卻被他拉著一道過去。
誰知那些男子都是繡花枕頭,方才那般跋扈,一看見女子,臉色便嚇得青白,四散逃開。
完全沒有她們的用武之地。
女帝隨意瞄了眼剩下的那名男子,目光在他煞白的臉上停頓了幾秒,便與懷意一同離開。
兩人誰也沒再提去後花園看男子的事,就這麼原路返回,又翻牆出了武安侯府。
走在街上,許久,懷意突然說道:“二皇女可還覺得,正大光明地看與偷看沒有區彆?”
“仍是。”
她乃嵐朝二皇女,豈能言而無信,承認自己說錯了話?懷意可真是膽肥了。
懷意卻歎息一聲:“我未曾想到,宴會上的男子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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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女帝仍舊記得懷意的目光。
望著身前跪著的男人,她問道:“即便你不曾知曉真相。那時我與懷意一同將你救下,你為何不對她起興?”
雲修齊有些茫然。
片刻,他終於想起了盛懷意這個名字。
盛懷意,輔國大將軍的嫡女,君後嫡親的妹妹,在陛下登基的前一年戰死。
這是聽聞陛下娶了輔國大將軍的嫡子後,雲修齊匆忙修書,著姑姑打聽到的。
那時琢磨的重點是盛懷景,倒也沒多關注這個戰死的嫡女。
可看著陛下現在的模樣,她與那盛小姐分明感情極深。
雲修齊來不及多想,卻也不知如何作答。
難道說,他對陛下一見鐘情?後來央了姑姑許久才得知她的身份。可她會信嗎?會不會以為他是那種勢利的男子,看中了她當時皇女的身份?
多說多錯,雲修齊索性垂眸,安靜落淚。
女帝歎息一聲。
“也罷。”
她自嘲一笑:“你倒是和從前一樣。”
這般怯懦。
那時好歹有點骨氣,悶不吭聲。哪像現在?話都說不出,隻知道哭。
也不知道青州刺史怎麼養的兒子。
雲修齊聞弦知雅意,聽出女人聲音裡的一分縱容與寬和,他便順勢膝行上前,很輕很輕地將頭倚在她的膝上。
側著頭,怯生生地仰視著她,分明擔心被拒絕。
見她不動,他便顫著手,落在了她的小.腿,一點一點地向上。
女帝這才伸手,製住了他。
雲修齊一眨眼,淚水又落了下來。那眼睛便像會說話似的,訴說著委屈。
她平靜道:“去床.上。”
青年這才破涕為笑,跟在她身後,很慢很謹慎地走著。
女帝隨意倚在床頭,便見那雲貴人又像之前那樣,捏著錦被一角,想要鑽進去。
可比起上次的膝行,這一次,他卻是跪在床邊,似乎怕她不允許他上.床似的。
唯獨一隻手,將錦被捏得很緊,泄露幾絲期待,像是握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女帝平靜道:“敬事房未曾教你規矩?”
青年愣了一秒,隨即轉為驚喜,他忙不迭地爬了上去,試探著碰到她的小.腿。見未曾被拒絕,方才顫抖著,爬進了錦被之下。
女帝閉上了眼。
終究是與他有緣的人。
這樣的人,見過他的人、記得他的人,這世間門還剩下幾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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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
感官上的極致愉悅,卻愈發襯出心底的空。
許是舊事傷懷,一次後女帝便傳了人,守在外麵的宮侍匆忙進屋,幫著擦拭收拾。
雲貴人乘著轎子回了自己的宮殿,屋內點上乾淨的熏香,再度安靜下來。
宮侍恭敬地退下,女帝望著頭頂的帷幔,久久未眠。
宴會上的男子都是如此。
懷意那時歎息,大抵便是覺得,他也是男子,他便也有著這般或跋扈、或怯懦的內裡。始終不比真正的女子光風霽月,不是那英勇有為的將軍府嫡女。
可直到他戰死,她都始終未曾告訴他,他與其餘男子的不同。
而天底下,懷意那樣的男子,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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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宮侍宣旨,晉雲貴人為正六品美人,賜字:思。
從此,這便是思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