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宮侍君也受邀前往坤寧宮,一同吃花糕、行花令,那莊田裡還特意送了些野菜來,倒也彆有野趣。
無論心底如何想的,各宮侍君們到底是熱熱鬨鬨地用過這個午膳。至於眾人心心念念的陛下,卻未曾過來,大約忙著處理遇刺一事了。
用完午膳,便可以準備下午的賞花宴了。
辛言忱回宮換了身衣裳,未時到了禦花園,第一次看見這般多的新鮮麵孔。除了未出閣的男子外,不少有誥命在身的正君們也來了,俱穿著華服戴著首飾,一時間禦花園好不熱鬨。
裘荀生與他一同過來,隻是這一次,位置比他靠前許多。可見在宮中伺候的下人們的確極有眼色,那舵見著風了也變得極快。
辛言忱不在意那些架勢,他這次僅帶了秋魚隨同,也足夠穩得住。落座後,他便安靜地吃著花糕,聽那些人說話。
好在他這位置也不錯,雖說靠後些,因在涼亭內,位置夠高,足以看見大半個禦花園。
一波波的高門公子們被帶著過來給君後請安,辛言忱便默默地記下那些人的名字。隻是到底昨夜未眠,思緒不夠集中,人名從耳朵過了一遍並不記在腦子裡。
直到有人牽著一個約莫5、6歲的男孩過來,他方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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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瑾見過君後。”
那男子身段極佳,著一身淺青色長衫,在滿園穿著華服的男子裡反倒顯得低調太過。他行了一禮後,身旁那男孩便像模像樣地跟著俯身,稚嫩的嗓音念道。
“佳櫟見過皇姨夫。”
素來穩重的君後直接從座上起身,將那男孩抱在懷裡,摸摸他的頭,笑容明顯幾分:“許久不見,佳櫟越發乖巧了。”
那男孩約莫有些怕生,下意識地看向身側,對君後的回應不算親昵。
盛懷景看向那立在一旁、似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子,溫聲道:“坐吧,不必拘謹。”
那男子落座後,佳櫟方才放下心來,拿著君後給他的花糕吃得香甜。
宮外的正君們自是跟著逗弄那小孩兒,哄著他說話,笑成一團。至於宮中的其餘侍君們也有些眼饞,那可是陛下嫡親的外甥,流著皇室血脈,多沾一沾,萬一自個兒便懷上了呢?
隻是礙於君後在,侍君們大多隻笑得得體,望著那男孩,並不主動上前。
畢竟這後宮還沒有嫡子嫡女,表現得太迫切了可不好。
辛言忱坐在後方,瞧得清楚,對那男孩的身份也有了猜測。秋魚見狀便主動附在他的耳畔,低聲告知那人的身份。
“主子,這是先太女的遺孀與庶子。他並非正君,聽說是旁人送去的,沒什麼家世,隻是爭氣懷了個孩子。宮中都稱其為‘瑾公子’。”
“先太女的父親早已去世,又是由太上皇帶在身邊教養,與戚君後並無情分,這瑾公子的地位便尷尬起來。聽說還住在太女原先的私府裡,就在西街那邊兒。”
戚君後乃太上皇正兒八經的嫡君後,膝下無子,近年來醉心禮佛、沉迷修道。戚君後不管,那福太貴君便更不會管了,隻逢年過節賞點便也罷了。
這孩子的身份的確有些尷尬。
但辛言忱同樣知曉,這孩子既是先太女唯一的血脈,陛下便不會薄待了去。瑾公子作為生父,也絕不會短了吃喝用度。
隻是這京城,尤其是男子們特有的圈子裡,到底並不隻是吃飽了便夠的。
瑾公子的身份說高貴也高貴,誕下了這一輩唯一的皇子。若當初爭氣些生的是位皇女,怕是都能盼望著成為女帝的生父。
可他的出身、先太女的離世又讓他陷入尷尬的境地。缺少長輩幫扶、自個兒腰杆子也不夠硬,在這種宴會裡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辛言忱冷眼看著,想著約莫還得加上一點:瑾公子自己也是個怕事的。加上鰥夫的身份,便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彆人又怎會給他臉麵?
眾人隻逗弄著那小孩兒,沒幾個搭理柳絮瑾,他反倒更自在了,暗自鬆了口氣。
眾人看在眼底,越發瞧不起他,覺得這人上不得台麵。
因是花朝節,這賞花宴也足夠自在,沒什麼獻才藝的環節,一群人聚著吃吃喝喝,撲會兒蝴蝶,親手種點花,便算是慶祝了。
辛言忱隨大流,屁股一直在椅子上沒挪過,倒是裘荀生毫不怕生,與人有來有往地聊著。
因他如今是正五品公子,與他搭話的人也都捧著,一時間倒是笑得頗為自在。
辛言忱隨意瞥了眼便移開目光,這時身旁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我能坐在這兒嗎?”
回頭看去,竟是那瑾公子。
大抵覺得他這兒的位置足夠靠後,而蘇佳櫟也逐漸放開了玩兒,怕生的瑾公子便想換個位置、往後躲一躲了。
辛言忱溫和道:“空的位置自是隨意。”
瑾公子與他笑了笑,便在離他不遠的一個石凳坐下。辛言忱卻有些被那笑驚到。
方才離得近,他便看見了男人眼角淺淺的細紋,不明顯,笑起來時才會漾開。孩子都那般大了,顯然他的年歲不算小。
本該是容顏有些凋零的年齡,可瑾公子有一身好皮子,他未施粉黛,五官稍顯寡淡,偏偏眉心有一點紅痣。笑起來時便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辛言忱想不出什麼形容,過了很久他才隱約能夠描述一一。
瑾公子笑起來時,大約.....大約便像他幼時曾想象過的早逝生父該有的模樣吧。
樸素、拘謹、怕事,卻又會對孩子笑得慈愛。
這樣的男子,不說異性,便是同性也討厭不起來。
之後太上皇的五個早已出嫁的皇子也都來了,場子一下子熱起來,辛言忱卻隻與那瑾公子一同,安靜地坐在角落。
隻是目光掠過一處時,他多看了那眉眼精致昳麗的少年幾眼,心底暗暗思忖著對方的身份。
兩縷鬢發並未梳起,看來未曾出閣,可頭頂的發簪卻又表明已經及笄......這般容顏竟未曾進宮麼?
辛言忱想了片刻,得不出答案,便隻覺得,這少年大約剛好在選秀結束後及笄。
倒是挺幸運。
*
餘昀打心底裡不想參加這勞什子賞花宴。
偏偏家裡人怕他掉鏈子,一大早的便盯著他,還特意讓那侍衛將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生怕他鑽狗洞跑了似的。
既然跑不掉,便隻能認命了,拒了親爹準備的華服,餘昀特意穿得樸素許多,乘著馬車來到了這禦花園。
毫不誇張地說,進了這禦花園後他便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滿園的男子,吵得很,偏偏說的都是些沒意思的東西。他跟在爹身旁,與宮中的貴人們問好後便忙不迭地躲了起來。
隻是驚鴻一瞥間,他也將那主位上君後的模樣看了個七七八八。
怎麼說呢......餘昀是不大瞧得上的。五大三粗,便是臉還過得去,又哪裡有個男子的模樣?
便是不喜那“沒有誠心”的女帝,他也忍不住可憐她幾秒,竟娶了個這般模樣的男子。
旁邊的幾位倒還過得去。餘昀即便坐在角落,旁邊人的議論也都被他聽到了耳裡。
那模樣豔麗、笑容誇張的臻公子,便是這次選秀入宮的,聽說出身不大好,偏得了陛下青眼,如今位份僅次於君後與林側君。
哦,還有那林側君。京城姓林的顯赫人家極少,便是有的官員姓林,家中也沒有名為林斯玉的子嗣。
林側君的身世不大好,雖不好多提,可那些男子言談間分明是豔羨他得寵的,更是將其與那臻公子一並提及。
“.....便是家世不大好,隻要得了陛下青眼,那便飛上枝頭了!瞧那林側君與臻公子不就如此麼?”
語氣帶著些刻意的誇張,顯然年輕人藏不住情緒。可餘昀聽著,隻覺得和那唱戲的似的。
他挑剔地嘗了口花糕,回頭看了眼那說話的男子,連帶著掃過他們那一堆的年輕男子。也沒遮掩,眉眼間便帶出幾絲不屑。
長了這麼張臉,竟也好意思貪圖富貴的,可真沒臉沒皮。
許是他的輕哼太過明顯,那說話的男子聽了個一清一楚。才吐露心思便被人嘲諷,他有些拉不下臉,便起身走去:“敢問這位公子是何意?”
先客客氣氣地問候一聲。
聚在他那堆的好友都看著他,那男子便生了幾分底氣。見餘昀眉眼昳麗,舉手投足間滿是風情,的確容顏極盛。他便帶著妒意、笑著挖苦道:“莫非公子是天生眼睛歪斜不成?”
他想,這人衣著樸素,又坐在角落,大約是哪家的庶子了。
便是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哪家優秀的女子看得上一個庶子?也就是當小爹的命罷了。
餘昀習慣了男子的嫉妒,薄唇輕揚,輕蔑道:“我在笑,笑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東西啊,生下來沒有,這一輩子便也彆妄想了,否則不過白日做夢罷了,徒增笑料。”
他甚至沒把這男子當做對手,隻是吃飽後,順手“教育”他人,做的好事罷了。
男子顯然沒料到他這般不給臉麵,笑容僵在唇角,腦子裡一片空白。正待反駁,卻見正中心的涼亭那邊有人熱情招手。
“餘昀,快過來!”
餘昀.....?
到底是聞名京城的人物,那男子瞬間便變了臉色。他既坐在這遠離中心的角落,家世便不算出眾,好懸才得了個賞花宴的帖子,又哪裡比得上這太上皇親自賞過的餘家龍鳳胎少爺?
不說那男子了,便是方才聚在一起的那堆年輕人們也都紛紛散開。
生怕被波及到,畢竟這餘家少爺與美貌一道出名的便是他那驕縱的脾性。
看著僵立在身前的男子,餘昀覺得有些沒趣,便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帶著幾分侮辱意味,昳麗的麵容上笑容刻薄。
“記得回家躲在被子裡再做夢哦。”
他施施然離開。
那男子立在原地,感受著周圍投來的似有若無的目光,隻覺得麵頰火.辣辣的疼。
他也參加了選秀,可惜落選了,今日也是乍然得知臻公子的得寵,自覺他起碼身份勝過那臻公子,也覺得可以如那林側君一般,不必參加選秀也能進宮,這才刻意吹噓了幾分。
——可他又未曾直白地說要入宮,那餘昀又裝什麼清高呢!
是,他是想要被陛下看中,想要飛上枝頭,可他餘昀難道就不想麼?!
便是容顏再甚,也總有老去的一天,而他餘昀的的確確就是落選了!彆提什麼生病體弱,選秀前生病就是運道不好,體弱就是有礙子嗣,他餘昀就是沒那享福的命!
在腦裡罵了半晌,那男子方才舒緩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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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餘昀叫來的是他的閨中好友。
能和餘昀交朋友的,大抵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閨中男子,也被家裡寵得有些混不吝,21了也沒嫁出去,也就家世尚可、無人置喙罷了。
那人見他過來,便湊到他耳畔,低低道:“餘昀,要不要去偷偷看一眼陛下?”
最後兩個字,他聲音放得極輕,也就餘昀與他相熟,從口型裡辨出了意味。
他一言難儘地看著好友:“......你腦中有疾?”
好友卻笑了:“方才我一直在這兒聽著,覺得宮中的貴人們有意思極了。”
“君後素來沉穩賢德,有一國之父的風範,我便不說什麼了。隻那得寵的林側君、臻公子,還有其餘幾位,竟都安安分分地賞花,一點也不爭風吃醋,這可真稀奇,比我娘後院的小爹們還乖。”
“你說,這些人這般聽話,是否因為......因為那位太不出奇,他們便懶得爭了?”
餘昀被他帶歪了些,竟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可能。
隻是轉瞬,他又回過神來,起身邊走:“要瘋自個兒瘋,總歸腦袋是你的我管不著。”
他雖驕縱,到底還記掛著母親與姐姐們,不願生事。
好友遺憾歎息,也不再多言,又找了堆人湊熱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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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昀本以為此事便到此為止。
誰知凡事經不起念叨,那禦花園外竟傳來了一道尖利的嗓音。
“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