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蒼一期交房現場,彩旗飄揚,紅毯鋪地,上百戶業主正有序排隊辦理交房手續,這比購房合同上約定的交房日期足足早了二十天,業主們可謂是歡天喜地來接房。雨燕站在交房禮品區旁,看著收了房的業主們提著價值一千多的禮品,喜笑顏開地離去,心裡卻是空落落的:這宣告自己在安蒼的工作已經畫上了句號。錢曉天作為交房安保小組的組長,看著交房現場一切順利且已接近尾聲,他本該輕鬆愉快地喝茶,但這一整天下來,他靠在業主會所的沙發上卻坐立不安,一會兒坐下喝口茶,一會兒起來走幾步,一會兒上外邊點根煙,還沒抽兩口就摁滅又進來喝口茶,一臉的心事。今天是等候碩豐集團回複的最後一天了,上午殷總試圖通過碩豐的董事長司機小趙了解這幾天張董的行程,想打探對方是否有時間認真研討了洪安的投資,可小趙卻說張董這幾天參加了好幾個項目的投資會,下午又要出去開會,這段時間一直都很忙。午飯後,殷智明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心裡有些打鼓:與碩豐合作是最佳的選擇,畢竟這兩年他與碩豐集團交道最深,他深知張碩斌也是一個務實穩健、有原則的商人,與這樣有實力有底線的人合作自己能得到提升,團隊也能走得更長遠。尤其是在當下疫情不明朗的情況下。如果退而求其次與另外備選的資方合作,就可能承擔更多的未知風險。他想到了卓越目前的困境,如果總包單位是自家公司,困境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在他的內心,多麼期盼此刻自己的電話能響起,而且來電的最好是張碩斌,告訴他同意投資洪安項目的好消息。
殷智明在心裡期盼電話響起,背後辦公桌上的電話果真就響起來了,他頓時心跳有些加速,邁著接近於小跑的步子過去,等拿起電話一看,卻是倪偉宏打來的,他不免有些失望。這半年以來,他心裡開始不太樂意接到倪偉宏的電話,因為每一次的來電要麼是卓越出了問題,要麼是要他犧牲安蒼團隊利益的,要麼是要他幫忙解決難題的,要麼是扔給他燙手山芋的,反正都沒有什麼好事,特彆是現在這個階段,殷智明已經拿自己的二期項目送給了卓越抵債,一期也順利交了房,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儘了,不想再跟倪偉宏有什麼牽扯。殷智明不太情願地接聽了電話,那頭倪偉宏賣著關子說:“智明,你那邊交房今天是最後一天,下午應該沒什麼事吧?你來金鬆湖一趟,我跟你商量件事。”對於這樣的召喚,殷智明似乎又無法拒絕,隻能應聲道:“我今天在等碩豐的消息,暫時沒有其它事,我這會兒就出發過來。”掛了電話,殷智明叫了錢曉天開車和他一起去,一路上兩人沉悶地沒有半句交流。
殷總徑直來到倪董辦公室,見王丹瑤坐在沙發的一角,微笑著望著殷總走進來。倪偉宏原本在自己的大班台前翻看這文件,見殷智明進來,立馬放下手裡的事,熱情地道:“智明,今天讓你過來,是想當麵跟你說說江安新項目的事,丹瑤雖然半年前離開了公司,但這段時間一直在幫我跟進江安的項目,現在項目馬上就落地了,隻剩下和江揚集團協商股份占比的問題。”殷總看向王丹瑤那邊,王丹瑤點點頭表示確認。倪董接著說:“碩豐那邊到現在還沒給你回話,興許他們對洪安項目根本就不感興趣,如果沒有了碩豐的投資,拿下洪安項目對你們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事。現在我這邊的資金隻能占到江安項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你能把安蒼團隊入股洪安項目的資金投過來,我們就能占到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那麼我們就是大股東了。”殷總一聽,又是這套當年拿安順項目時的伎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釜底抽薪!他既沒同意也沒拒絕,隻是說:“碩豐還沒有明確拒絕洪安,我們也還在等消息……”倪董有些不悅地提高嗓門說:“智明,你咋不明白呢?碩豐跟卓越這邊的合作不是一天兩天能撇得清的,八期和江東二期明年交房,照現在這個情況看,到時勢必又得跟他們撕破臉,你若真跟他們合作上,豈不是裡外難受?何必呢?”王丹瑤也笑著道:“是啊,殷總,江揚集團這邊是全新的合作關係,跳出卓越現在的圈子,咱們重新開始應該會更好一些。”殷總也不好再拒絕,想了想說:“江安項目我今天才第一次聽說,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安蒼團隊的資金都是大家夥兒的錢,我也作不了他們的主,投不投江安項目需要大家詳細了解項目後才能決定。這樣吧,董事長,丹瑤這邊看是否方便分享一下江安的可研方案,今天我回去帶大家研究研究。”倪董語氣緩和了些說:“咱們這次投江安項目是個人出資,跟卓越沒有關係,你儘可以放心。”殷總問:“江安項目什麼時候拍地?”王丹瑤道:“下周三拍,比洪安項目早幾天。可研方案已經發你微信了,殷總。希望能儘快收到你的回複,我這邊好著手跟江揚集團簽署股權協議。”倪董笑眯眯地過來坐下,看著殷總說:“給安蒼的小股東們說,江安項目照樣是同股同權,拿了地就覃雨燕和錢曉天過去操盤,他們兩個我一直都看好,你再從總體上幫我把好關,丹瑤這邊有她個人的安排,不會在項目上任職。你們現成的團隊過去,我也更放心!”倪董說到王丹瑤的時候,王丹瑤朝著殷總笑著點頭確認,意思是:我找個項目,白送給你,多好的事兒!
殷總和顏悅色地道:“這些我回去都如實轉達給他們,看他們自己的選擇吧。這邊還有其它事沒有?我這就回去研究去!”殷總正想要起身,章光華拿著文件走了進來,對倪董說:“董事長,小股東這邊的代持股協議,律師已經看過了,沒問題。”倪董接過文件,看了看,遞給殷總道:“智明啊,這個代持股協議你也拿回去看看,要快,隻能給你們兩天時間考慮,再晚就來不及了。”殷總拿過文件,看了看問:“代持在誰的名下?”倪董道:“你能過去,自然代持在你的名下。實在不行,就代持在光華的名下。”殷智明瞬間明白了這是一盤金蟬脫殼的棋,不管是誰代持這些股份,說白了都隻是倪偉宏的一顆棋子,永遠也跳不出他的這個棋盤。當他拿著代持股協議,走出金鬆湖辦公區的時,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團,倪偉宏拋出的江安項目簡直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跟隨吧,自己將繼續被倪偉宏牽著鼻子走,而且大概率會被卓越未來的風險牽連;不跟隨吧,就挑明了自己把這麼多年的情誼拋之了腦後,想要獨立出去單乾的想法將不說自破。他滿腦子都在想怎麼拒絕倪偉宏,真希望碩豐同意投資的電話快些打過來,這樣的話難題將迎刃而解。
看著殷智明滿臉焦慮地上車,錢曉天也沒敢問發生了什麼事,隻好故作平靜地當司機。兩人一路沉悶地回到安蒼,正趕上售樓部那邊交房活動已經結束,所有在活動現場的中層都陸續回到辦公室裡,殷智明把大家召集到會議室,三言兩語簡單說了下江安項目的情況,把可研方案發到管理群裡,扔下一句話:“你們隨便看看就行,就當開會認真研究了,想投江安項目的可以私下來找我。”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會議室。雨燕問曉天道:“倪董究竟什麼意思?”曉天回複道:“看不出來嘛,又想來半道打劫一這招,上回為了安順,這會又是江安,真把我們都當成一群無腦的嗎?江安,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丁一嵐心裡也跟明鏡似的地說:“好好的卓信都被搞成了這樣,誰還敢跟投江安?即使碩豐拒絕了,我也不敢去投江安。你們敢去嗎?”一嵐問大家,一群人都紛紛搖頭:“不敢,不敢……”“我們又不是冤大頭……”“金鬆湖那邊有的是人,我們就不去搶他們的飯碗了。”這就是殷智明讓大家“好好研究”的結果,很快就明確了團隊的意向,可問題是如何拒絕倪偉宏又不傷和氣,這是殷智明還沒想好的點。
覃雨燕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錢曉天跟在後麵問她:“你什麼意見?剛才怎麼不表態?”雨燕一臉惆悵地說:“你不是說咱們早就心有靈犀了嗎?我還需要表態嗎?”曉天聽了右手捂住額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吧,我低估咱們的革命友誼了!但該表還是得表,這是征求團隊的意見。”雨燕回到自己的工位,心情倍感焦灼,錢曉天也跟著坐了過來,直截了當地說:“江安就是第二個安順,你我若是去了,就是第二個馮媛媛!”雨燕一屁股坐下,跟旁邊丁一嵐對望了一眼道:“你們說,都這時候了,今天碩豐還能打電話來嗎?”丁一嵐抬手看了看表,道:“估計懸了,馬上六點半了,碩豐這時候都下班了。”曉天一聲歎息:“碩豐不投,咱們就找另外一家。再不濟,咱們重新找項目,再大不了辭職重新找工作,但高矮不去江安!”這時候到了食堂晚餐的時間,員工們都陸續起身去食堂門口排隊,中層沒有一個起身去吃飯的,員工們排著隊竊竊私語,都覺察到公司裡微妙的氣氛,紛紛討論著自己即將麵臨或分流或留守或去新項目的處境。
雨燕用手指輕敲著桌麵,思考了幾秒,問曉天:“咱們要不要去領導辦公室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曉天騰地站起來:“走!說說去!”雨燕起身叫上丁一嵐,三人一起去了殷總辦公室。殷智明站在窗前,聽到進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眉頭緊鎖著問:“怎麼?你們三個都想去江安?”雨燕率先說:“領導,我們的意見是,如果碩豐拒絕,我們寧願錯過了洪安項目重新去找項目或者辭職重新去找工作,也不願去江安項目!現在就想來問問,看您有什麼意見?”殷總聽了,心裡甚感寬慰,表情放鬆了很多,他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擠出一絲笑臉說:“丁一嵐,一期結算還需要你繼續在這兒守個一兩年呢,你不用擔心失業!”一嵐上前一步說:“領導,我不是擔心我個人的工作,有新項目我們大夥兒都有去處不是更好嗎?碩豐現在是什麼情況?能不能去個電話問問呢?”雨燕也道:“是啊,領導,咱們投資路演那天說的一星期給答複,現在碩豐已經下班了。”殷總撓撓頭發,歎口氣道:“我剛才問了小趙那邊,說張董還在開會。急也沒用,再等等吧。”曉天心裡還壓著公司注冊、報名的一攬子事兒,他終於再也按耐不住性子,直接問:“要是碩豐拒絕了我們,咱們洪安項目還報名嗎?領導,報名截止時間隻剩不到一周了。”殷智明道:“報,怎麼不報?咱們為3號地塊準備小半年了,說什麼都不能錯過。今天再晚,我都會讓碩豐有個明確的意見。曉天,你準備好明天去注冊公司,雨燕,你作為法定代表人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吧?”雨燕點點頭,曉天說:“領導,這些早準備好了,就等你一句話。”說話間,鄧科、夏海波看著這辦公室的情況,也跟了進來,殷智明看著眼前這幾個人如此死心塌地地想要跟隨他,他似乎也下定了決心,右手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來道:“明天就啟動報名程序吧!如果碩豐真拒絕了,我們還有三家總包型的資方可以進一步談,我就不信以洪安這麼好的項目,會找不到投資人。”大家聽了似乎有了一絲希望,但好像又全是懸著的設想而已,感覺心都被吊起來了一般,一個個表情更緊繃了。殷總看著大家的表情變化,強顏歡笑地說:“怕什麼?我們小股東現在能籌集的資金,可以先把3號地塊拿在手裡,等三個月內找到合適的投資人,再變更股權就好了。”一嵐想了想問:“現在疫情依然沒有減緩的跡象,我聽說很多建築公司都在收縮投資,萬一我們三個月甚至半年都找不到合適的投資人可怎麼辦?”這一問不要緊,其他人也覺得這個問題太關鍵了:那不是等著這塊地砸在自己手裡嗎?而且後邊的土地款咱們也拿不出來啊,到時候問題可就嚴重了。殷總不得不承認丁一嵐問到了關鍵點上,這個問題確實無法回避地,他想了想道:“是會有這個風險存在。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出發,去成川跟金鬆湖四期的總包大陸建工的王總談。隻不過,是否能在這幾天達成協議,就不好說了。慌什麼?不是還有幾天時間嗎?萬一真談不下來,這塊地拿不拿團隊舉手表決!去吃飯,都去吃飯!都圍在這兒乾著急也沒用!”
錢曉天見殷總這麼糾結為難,也跟著把大家往外趕:“走吧,餓了,吃了飯再說!”其他幾個人見勢也不好再糾纏著問,隻好都轉過身往門外撤,正走到門口,殷總電話響了,殷總拿起來看,激動地說:“是張董,是張董!”雨燕和曉天幾個人聞聲,都停住了腳步,喜出望外地等著聽消息,殷總趕緊接通了電話,並按了免提,想讓大夥兒當麵聽聽碩豐的決定,殷總發自內心的期盼著說:“張董,都下班了還記著給我來電話,您真是個時間觀念超強的人啊!”對方道:“殷總,你說的是今天之內嘛,這麼重要的事,我肯定記得。情況是這樣,這一周下來我參加了好幾個投資會,對比了四五個項目,現在疫情之下各行各業實體經濟都不容易,太難了。”說到這兒,站在門口旁聽的幾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殷總道:“張董,你說的對,現在找到一個值得投資的好項目確實太難了。”對方接著道:“我剛剛才跟集團的幾個股東開完決策會議,幾個項目對比下來,大家一致決定,我們同意投資洪安項目,方案就按照你們提的來,儘快啟動報名工作吧。另外,你明上午來碩豐一趟,咱們把合作細節落實一下。”聽了這兒,門口幾個人都捂著嘴,不敢聲張地激動起來,殷總心花怒放地道:“好的,張董,報名還有六天,準備工作都就緒了,來得及,您放心!明早上九點鐘,我準時到您辦公室!”掛斷電話,門口幾個人高興得抱成一團,像孩子一樣邊吼邊跳:“這電話來得太是時候了!”“咱們終於迎來曙光了!”“這幾天簡直度日如年,這下好了,太好了!”殷總放下電話,哈哈笑著道:“這下都有胃口了吧?走,吃飯去!吃飯去!”幾個人呼啦地湧進食堂,走在最後的雨燕也高興壞了,碰了碰前麵曉天的胳膊說:“我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這感覺真是太爽了!”曉天伸手拿過餐盤,一邊打菜一邊笑爛了臉似的,看著覃雨燕說:“還是你那天的招親會路演講得好,果真把張董拿下了。雨燕,你這回厲害到家了!”雨燕這時候也不管他是馬屁還是真心話,哈哈地笑著,使勁地往餐盤裡添了兩大勺紅燒排骨,開心地說:“這段時間胃口都不太好,今晚上得好好吃一頓了!”這些日子以來,家裡的不順、婚姻的苦悶和工作的陰霾,在這一刻,統統都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