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覃雨燕在錢曉天的鼎力協助下,整合到各鄉鎮紅歌大賽係列活動。酷暑難耐的八月天裡,除了案場隻留兩個值班的置業顧問,她帶著營銷部和其他部門抽調的人,持續在鄉鎮做巡回宣傳活動。這些平日裡在辦公室吹著空調辦公的小白領、在售樓部坐等客戶上門的置業顧問,終於體會到了外出拓客的艱辛,個個嘴上不說,但背地裡卻都在埋怨公司為何不提高傭金或者降價促銷,活生生都把他們累成了狗。覃雨燕自然也覺得苦覺得累,但她作為營銷負責人,她深知自己正麵臨的處境:即便是這樣辛苦的拓客宣傳,近兩個月的月均銷量也沒有超過十五套。
傍晚時分,鄉鎮活動結束,其他員工都坐上公司的看房車回城,錢曉天幫忙開著覃雨燕的車,搭著易帆和王玉嬌也往回趕。雨燕坐在副駕,突然覺得頭開始昏痛起來,像是又中了暑的感覺,她連忙從腳邊放宣傳資料的手提袋裡拿起挎包,掏出一支藿香正氣液,插了根吸管,一口氣喝了下去,又拿起車門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快速喝了一口吞了,才問:“你們有沒有不舒服的?我這兒有藿香正氣液。”後排的王玉嬌說:“不用。今天確實是太熱了!”易帆道:“是啊,今天37度,幸虧唱紅歌那壩子裡有兩棵大樹,不然今天我們非得曬焦了不可。”錢曉天一邊開車,一邊麵無表情地道:“誰的日子都不好過!看看這兩天八期維權視頻裡那些熬通宵的業主和華哥他們,我們算是好的了。”說話間,易帆在後排大叫一聲:“哎呀,剛發出來的視頻,倪董被警察拷著帶走了!”驚得錢曉天一腳刹車下去停了車,大家紛紛拿過易帆的手機看。雨燕難以置信地問:“天啊,怎麼會這樣?八期交房的問題真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了嗎?”錢曉天臉色凝重地重新鬆開油門起步,不安地道:“肯定是查出了什麼,比我們想象嚴重得多,不然怎麼會這樣給帶走?!”易帆在後邊說了句:“幸虧咱們現在脫離出來了,跟卓越沒啥關係了,不然肯定會被牽連。”王玉嬌歎口氣道:“以前說起卓信品牌,我們都感到驕傲和自豪,現在卓信這兩個字我們提都不敢提了!”汽車繼續行駛在鄉間,雨燕看看遠山快要落下的夕陽,樂觀地道:“怕什麼,咱們這不是又重頭再來了嘛?!”一車人都陷入了沉默,就像錢曉天說的那樣:現在誰的日子都不好過,都不知道這疫情籠罩下的行業低穀什麼時候能過去?重頭再來的路能否走得通?
晚上回到宿舍,雨燕出於關心,給一嵐打了個視頻,問:“一嵐,這兩天八期維權什麼情況?倪董怎麼會那樣被帶走了呢?”一嵐也情緒不高地道:“這兩天我都沒去現場,業主們隻希望專案組能好好查查金鬆湖的賬,看看公司都把賣房的錢挪用到哪兒去了,也不知道警察到底查到了什麼……雨燕,看著倪董這樣被帶走,公司成了這樣,我心裡也不好受,我在卓信工作十多年了,對公司的感情比你還深!”“嗯,那肯定的,我們都不想看到今天這個局麵。”“今天章光華那個神經病,居然還打電話來罵我,說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作為業主維權有什麼錯?”雨燕聽了微微一愣,但也沒多問,隻是安慰道:“作為業主你沒錯,違約的是金鬆湖,即使沒有你,其他業主照樣也要走這條路不是嗎?”一嵐像是找到了最能理解她的人,嘟噥道:“就是嘛,換作他買了八期的房子,難道他會心甘情願讓它爛尾不成?!”
殷智明獨自一人開著車,憂心忡忡地行駛在安蒼縣迎賓大道上,從項目辦公室到公安局僅有兩公裡路程,但他巴不得一直開下去,前幾天看見倪偉宏被帶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作為卓越集團的三號人物和安蒼分公司的總經理,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車子左轉進入一條小街,行駛了一段再左轉,在戒備森嚴的電動伸縮門前“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殷智明這才緩過神來,搖下車窗玻璃等著被詢問,門崗裡伸出個腦袋警戒地問:“乾什麼的?”“跟李大隊約好的,過來配合調查。”伸縮門隨即嘩嘩地縮往一邊,殷智明一腳油門開了進去,車停好後,上到辦公大樓的二樓,迎麵而來的形象牆上“公安守護,萬家平安,共築和諧社會”的宣傳標語赫然醒目,頓時讓他覺得臉上微微發燙。他一路穿過走廊,找到經偵科的辦公室,敲了兩下門,進去說找李大隊,李大隊從靠窗的辦公桌前起身,一邊走過來一邊確認:“殷智明是吧?我等了你一上午,你看這都下午三點多了。跟我去旁邊辦公室聊。”殷智明連忙找借口,假裝抱歉地道:“是,這兩天確實太忙了,我上午在另一個項目開會,一結束就直接趕過來了!”
殷智明心裡開始七上八下,待關上門坐定下來,李大隊眉頭緊鎖地說:“殷智明,今天通知你過來,是請你來協助我們辦案的。金鬆湖八期逾期交房,涉及到一千多戶業主的切身利益,其中也包括你們的內部員工,這個案子全縣上下高度重視。目前我們已經查到一條重大線索:近年五年來,金鬆湖公司先後執行了三次違法利潤分配,累計金額高達上千萬元,我們要全部追回來。”殷智明聽了頓時熱血湧上頭頂,開始全身發熱,他萬萬沒想到警方竟然發現了這麼大的雷,而且是事關自己。李大隊進一步點明了說:“這些分紅涉及幾十位離職或在職的管理層,追討難度是可想而知的。你作為卓越集團的高層,在團隊中應該是有影響力的,而且據我們所知,你和你所帶領的安蒼分公司的管理層也都有參與了分紅,而且你個人的分配金額也上了百萬,是僅次於倪偉宏的。你肯定聽說這句話: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現在倪偉宏已經進來了,他個人的問題肯定都逃脫不了的。所以我們警方希望你來作個表率,積極主動地把違法分紅全額退回到我們的專案賬戶,並協助勸說其他人都配合警方,儘快退款。這錢退出來,你們什麼事也沒有,如果不配合警方的工作,那我們就隻能按照相關法律法規使用強製措施了!”
此時,殷智明的額頭已經冒了汗,他謹慎地問道:“李大隊,違法利潤分配是怎麼判定的呢?雖然這幾年我沒有直接參與金鬆湖的具體經營管理,但據我所知,公司都是根據各年度創利來進行利潤分配的,我記得最晚一次利潤分配是2019年初,那時八期才剛動工,還沒開盤,這些利潤分紅都是之前的利潤,跟八期項目本身無關。況且,六年前我那六十萬股本也是真金白銀交進去的!”李大隊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走,隨即轉身嚴肅地道:“這就是你們的問題所在,《公司法》規定繳納完所得稅之後所得的淨利潤,企業是有權進行自主分配的,而且分配的順序是彌補以前年度虧損、提取法定公積金、公益金,再向投資者分配利潤。而金鬆湖呢?六期和八期都在這個公司名下,六期還未完全結算,八期還在開發過程中,各項稅收也未繳清,公司最終有沒有利潤、有多少利潤都還不知道?你門就已經分配了上千萬,結果現在資不抵債,害這麼多老百姓都收不到房,難道這還不是違法利潤分配嗎?當然,這絕不是導致八期資金被挪用的主要原因,其它更嚴重的問題我們還在查……”
殷智明頓時漲紅了臉,解釋道:“李大隊,我知道了,具體情況我下來再詳細了解一下。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員工們都是被動接受的利潤分配,現在要他們全部退回來,大家心裡肯定都過不去,而且這些分紅都是兩三年以前甚至更早的時候發的,基本都已經用掉了,短時間內他們也很難湊夠這些錢!”李大隊又回到沙發上坐下,盯著殷智明說:“所以說嘛,光靠我們警方法律層麵的措施,可能會太粗暴強硬了。如果有你作表率和對他們從情理上進行勸說感化,軟硬兼施,事情應該會好辦很多!我們知道,你是安蒼分公司這邊的負責人,這些年你都是合法合規經營,項目也高品質交付了。我們相信你是個有擔當、有社會責任感的人,這是我們找你來的初衷。殷智明,你不會讓我們警方失望吧?”殷智明既不好推脫,也沒法一口答應,隻能敷衍地說:“我儘力,我儘力!”“好,你回去把這個消息都給相關人員都通知一下,我們警方接下來也要挨個給他們打電話。你的金額比較大,給你兩周時間準備籌錢退款,其他人一個月之內也都得退回來!八期一批次還差兩千三百萬就能交房,我們專案組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這筆錢,讓項目複工。行,你可以回去了!”當殷智明正要跨出辦公室門的時候,他突然想了什麼,轉頭問:“李大隊,我今天正好過來了,可以探視一下我們倪董嗎?”“不行,他是刑事拘留,不是普通的行政拘留,隻有他的委托律師可以申請探視!”
殷智明隻好迅速下了樓,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更不想再來。他把車開出那道電動伸縮門後,一腳油門就跑出了老遠,然後在一條小路邊上的樹蔭下停了車,撥通了一個電話:“光華,我剛剛才從公安局李大隊那兒出來,讓我們把之前金鬆湖所有的分紅全退回去,你知道這事嗎?金鬆湖之前的幾次利潤分配,怎麼都沒做實呢?這下好了,我們所有人都脫不了乾係了,也包括你自己!”電話裡頭章光華焦慮不堪地道:“殷總,你知道的,我雖然是財務總,但公司的經營還不都是董事長說了算,之前我幾次跟倪董提過,想把前麵這些事處理乾淨,但他每次都說現金流緊張要用在刀刃上,包括八期的回款,都調去了江東二期保交房。這幾年他隻顧著拆東牆補西牆,一路向前狂奔,就連我自己擔保的那兩千萬都還是個窟窿,現在法院都說要拍賣我的房子了,我現在也追悔莫及,跳樓的心都有了!”殷智明聽了章光華的處境,原本肚子裡憋著要發的火,立馬小了一半,改為商量的口氣說:“這下可怎麼辦?要讓金鬆湖這些小股東們知道他們過去幾年都白乾了,還不得個個罵娘?!”章光華帶著恐慌的語氣道:“挨罵算是輕的了,李大隊的原話是‘你們董事長都進來了,可見問題有多嚴重。你們若不積極配合,警方隻能把你們每家分公司都挨個查一遍,你們自己想想’。殷總,咱們江東那邊和安蒼分公司,好不容易都交了房,就沒必要再卷入這場事端裡了吧?”殷智明突然打了個冷顫,腦子一激靈道:“肯定,肯定不能再把事態擴大!”隨即他掛斷了電話,隻氣得罵出了四個字:“一幫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