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天跟著老黃進到棚子裡坐下,等老黃開瓶蓋的功夫,雨燕拿起一根肉串嘗了一口,道:“黃老板,你這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啊!”老黃一臉苦笑道:“味道好有什麼用,現在這邊公司人少了,工地也停工了,金河新區都快沒人了!再加上這兩年疫情,誰還來吃我這燒烤?!我都打算年後關張了。”老黃說完就出了棚子,雨燕和曉天都深感意外,又過了一會兒,老黃陸續端進來烤五花、蒜蓉茄子、錫箔腦花、碳烤鯽魚等,擺滿了整個小桌子,“菜齊了,錢總,我再去給你們整盤花生來。”曉天道:“老黃,過來坐會兒。咱這麼多年老相識了,過來嘮幾句!”老黃轉頭去端來一盤炒花生放在桌邊,拉過一個凳子,感慨地道:“錢總,這或許是你最後一次來我這兒了,我開幾瓶酒,陪你喝一個吧。”雨燕一個肯定的眼神,道:“等會兒我開車。”曉天挽了挽袖子,一下子來了精神:“好啊,來,咱倆喝一個!”等老黃拿過來四瓶酒,兩個半大的玻璃杯子,嘭嘭幾聲開了瓶蓋,倒滿,兩人碰杯,各自一飲而儘。曉天問:“老黃,年後關了這兒,你又打算去乾彆的生意?”老黃像是等來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傾訴道:“哪還有錢去做生意?現在這燒烤攤掙的錢連覆蓋家用都難,但好歹也能掙幾個,眼看年底了,出去打工也不是時候,年後我打算跟幾個鄰居去沿海打工試試。”雨燕驚訝地問:“黃老板,現在疫情出去有合適的工作嗎?穩不穩當?”這一問,把老黃問得紅了眼睛,他把一杯酒倒滿,一口悶了,然後一邊剝花生一邊無奈地說:“不去有什麼辦法?當初買房時,我這攤子生意還不錯,足夠還房貸月供,現在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老婆為這事兒天天在家哭天抹淚的,現在身體也不好了,這兩個月房貸我都是借的,要是再不出去掙錢就要斷供了!一邊拿不到房,一邊還要往裡繼續搭錢,都是卓信那些人害的!”雨燕聽了一陣酸楚,又問:“聽說你們業主為複工想了很多辦法,現在效果怎麼樣?”“難啊,複工的是一標段,我們二標段還沒有著落……”老黃說完又悶了一杯酒,止不住搖頭歎氣,像是被逼入了絕境。雨燕試圖引導性地發問:“二標段的複工,韓天力韓總怎麼說的?你們去找過他沒?”“他呀,還不是打工仔一個,什麼辦法也想不出,就讓大夥兒去找公司,說除了金鬆湖,還有彆的公司……”曉天和雨燕頓時心領神會,“那你們去找了嗎?”“他們在找,我老婆最近身體不好,我得在家照顧就沒去參與,也不知找了哪些公司,有沒有用,哎呀,到了這步田地,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鬨那房子了。但是我老婆卻想不開、放不下……”老黃說完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泛出的淚,雨燕也跟著鼻子一酸,像老黃這樣的一家之主,麵對生活劫難卻也束手無策,真讓人感到難過,曉天端起杯子安慰道:“來,老黃,專案組那邊肯定會想到辦法的,讓我們相信政府,相信警方,多給他們點兒時間吧。”等兩人走出棚子跟老黃告彆的時候,已經十點了,燒烤攤依然還沒有來新的食客,隻見廣場口的藥房裡進進出出地倒是有好幾個人。
兩人上到車裡,曉天說:“果真如你分析的那樣的,內鬼是韓天力無疑了!”正在這時,丁一嵐給雨燕來電話了:“雨燕,你猜的沒錯,就是韓天力!我找了工程供方那邊兩個抵房的業主套話,他們說之前幾個有些頭腦的去找了韓總兩次,韓總幫他們想了個好辦法。他們單獨建了一個群,群裡目前有三百多人,大家還一起請了律師。另外,我有一個很少用的微信號,查到了韓天力上周發的一個的朋友圈,說“靜觀哪吒鬨海,我且退避三舍”,他屏蔽了我們所有人,但我這個號不常用,他之前加過可能就忘了屏蔽……”“龜孫子,果真是他!”錢曉天氣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嵐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雨燕看了看時間,道:“老黃這兒聊出來的也是這個結論。今天沒聯係上殷總,明天跟他彙報了再說吧!我們現在還要趕回洪安去。”雨燕開著曉天的車,在黑幕層層籠罩之下左拐右拐,終於到了高速入口,她歎了口氣道:“金河新區離城近的那一邊修得倒挺好,可上高速這邊怎麼還是老樣子?路麵窄就算了,路燈還不亮,關鍵是這匝道不像匝道,倒像是鄉村小道……”錢曉天的心思卻完全沒在這上邊,隻是說了句:“沒事,你慢點兒開!”
雨燕之前沒怎麼開過夜車,自然是小心翼翼,把車速控製在六七十碼龜速前行,曉天看著車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原野,喃喃怨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倪偉宏雖然進去了,但卻落了個無事一身輕,他早就做好了躺平的打算,該擔的責不擔,我們這一群人反倒忙前忙後替他掏空家底擦屁股!簡直沒天理?!”雨燕不解,問:“什麼意思?”曉天氣憤地道:“你知道嗎?我去配合調查那天,原本已經在信用卡裡套現了五萬塊錢,想的是先表明態度,後來跟李大隊聊的時候,我問倪董退了這錢沒有?結果你猜怎麼著?”“怎麼的呢?”“李大隊居然說,倪董名下沒有任何財產,房子、車子、錢,什麼都沒有!”雨燕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驚呼:“怎麼可能?”“是啊,我當時也完全不信,但李大隊卻說千真萬確,倪偉宏跟袁芳菲一年前就離婚了,淨身出戶!”雨燕在腦子搜索了一番,說:“你還記得吧?咱們之前出國的時候,倪董還給袁芳菲買包買首飾呢,還有公司裡大的慶典活動,袁芳菲要麼帶孩子親自來參加,要麼錄製祝福視頻來播放,看上去他們感情很好呀!離婚?還淨身出戶!我咋那麼不信呢?”雨燕搖搖頭,篤定地道:“多半是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局麵,那隻是法律層麵的戰略性離婚。”曉天道:“對,我當時也給李大隊這麼說的,但李大隊卻說‘從法律層麵說,他通過離婚來轉移財產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目前那些房產和車子都在袁芳菲名下,而法律卻拿袁芳菲的財產沒有任何辦法。’他們是八期延期交房的第一責任人和罪魁禍首,居然一句‘無錢可退’就能躺平了,那我們還退個屁啊?!我聽了當時那個氣啊,原本說退些錢表明態度的想法,頓時就被氣得打回去了!所以才有了後來在裡邊待幾天的事情……”聽了這些,雨燕的心裡也頃刻間燃燒起憤然不平的火焰:“他把財產轉移得那麼乾淨,那哪來的錢投江安項目?還有袁芳菲,財產都在她那兒,還裝可憐去找殷總幫她籌兩百萬保釋金!果真,最厲害的獵人都是偽裝成獵物出現的!好可惡!”隨即她踩著油門的右腳加大了力度,車子在黑暗籠罩的高速上奔跑得更快了。
第二天一早,七點剛過,雨燕床頭的手機就震動得嗚嗚的,她睡眼惺忪地拿過來一看居然是殷總,連忙接聽:“喂,領導,早啊!”“不是火燒眉毛了嗎?覃雨燕,還睡得著啊?”殷智明帶著似真似假的責怪問。雨燕連忙爬起來,趕緊解釋:“哦,領導,我們昨晚上去了趟金河,回來得有點晚了。”“去了金河?有什麼收獲嘛?”“那個,我們查清楚了,是韓天力在背後攛掇八期業主起訴我們的,丁一嵐那兒有證據,我們去金河也問了八期業主老黃,結論是一致的。現在安蒼一期和洪安都被他們告了,領導,咱們得儘快討論一下,接下來怎麼辦呀!”“還能怎麼辦?他們起訴了,咱們就積極應訴唄,這些事情想要逃避,隻會越描越黑,就讓事實早點大白於天下吧。你是洪安濱江置業的法人,到時候你就代表公司出庭吧!”雨燕腦門上頓時生出毛毛汗,支支吾吾地說:“領-領-導,我還從來沒有出過庭,我該怎麼準備……”“哎呀,多跟嚴律師溝通,該說事實的說事實,該取證的取證,沒啥大不了的。”雨燕聽殷總的口氣,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她突然想起個嚴峻的問題,又問:“對了,領導,因為我們的原因洪安公司被起訴這事,要不要跟大股東碩豐這邊說一說?”“說,怎麼不說?!昨天下午我去了趟成川,昨晚淩晨才回到安蒼,我已經跟碩豐張董、羅總他們幾個股東彙報了這事,請他們理解和放心,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這件事的。”雨燕被殷總這個前瞻性行為驚得張大了嘴巴,她奇怪的問:“可是,我昨天中午一點多才收到傳票啊,而且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你怎麼……”殷智明嗬嗬笑了兩聲道:“‘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聽說過沒有?這些年,我一直把這句話當成座右銘!等事情發生了再去補救,基本就晚了,做人如此,經營公司做事情更是如此。”覃雨燕聽得雲裡霧裡的,隻“哦”了一聲,便不知再說什麼好,殷智明卻是話鋒一轉,道:“聽說恒都二期馬上清盤了,你那一攬子計劃也該登場了!”隨即電話裡便傳來“嘟嘟”的掛斷音,覃雨燕一下子愣了,腦子裡隻想到那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黃河決於頂而麵不驚。
幾日後的一個早晨,傳來八期一標段複工的好消息!丁一嵐自是喜不自禁,她打電話跟雨燕報喜,並自嘲說:“這套房,我可是花了兩倍價錢買的,不知到時候交房會是什麼鬼樣?!”雨燕戴好口罩,拿起抱桌上的電腦和筆記本,夾在左手腋下,右手抓起桌上電話,邊走出辦公室邊說:“好啊,一嵐,這算是這半年來最大的好消息了,你大可以放心了!我現在要去開周會了,先掛了吧!”“彆呀,還有個好消息呢,殷總早上臨走前說,倪董的取保候審申請被駁回了,因為安蒼和洪安這兩起訴訟案是關聯案件,以後能否再取保候審得等這兩起案件庭審過後,判了再說。而且啊,據說我們開庭那天,他還會作為證人出庭呢。”雨燕出了售樓部大門,又幾步走下台階,一片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她用右手的小指把口罩往下扣了扣,露出鼻子,清醒的空氣頓時撲麵而來,她邁著信心十足的步子說:“太好了,那麼重要的庭審,怎麼能缺得了關鍵人物呢?”“好了好了,你去開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