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嵐是踩著下班的點兒來的,雨燕點好外賣,又電話裡問梁雪要不要一起,梁雪說她要加一會兒班,晚點兒才能回去。兩人就順路去超市買了幾罐低度果酒,便回了宿舍。雨燕從廚房拿出來一塊抹布,邊擦桌子邊說:“我們平時都早出晚歸,這客廳餐廳幾乎都用不上。不知咋的,我這個從來不喝酒的人,今天居然特彆想喝兩口。”“哎呀,想喝就喝,我陪你!”這時有人敲門,一嵐開門一看,是外賣到了。待下酒菜上桌,兩人各開一罐酒喝了起來。雨燕問:“你請年假,打算去哪裡玩啊?”“玩什麼玩?回去搞裝修買家具,還有幫我爸媽把那個小賣部開起來。”一嵐說完,平靜地又喝了一口酒。“真好,你們一家人終於幸福團圓了,恭喜你,一嵐!”兩人碰了一個杯,雨燕拆開一次性手套遞給一嵐,道:“這家的辣鹵豬蹄不錯,你嘗嘗!我嘴饞的時候,偶爾點一根來解解饞!”一嵐戴上手套,邊啃鹵豬蹄邊說:“是啊,家裡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八期這邊二標段碩豐建工又在鬨停工,說後續資金跟不上,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收到房啊?真是愁死人了!”一嵐提到房子的事,雨燕也想起了自己的房子,她長歎一聲說:“為了一套房子,咱們真都快要脫層皮了,各種辦法想儘,還是沒看到希望,怎麼那麼難?!真覺得這幾年都白乾了!”一嵐也感慨道:“買房子,一輩子,不怕慢慢選,就怕選了慘。咱倆都慘到一起了!袁芳菲和華安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雨燕大大地喝一口酒,搖搖頭道:“是啊,袁芳菲怎會傻到放棄金錢,選擇去過苦日子呢?我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彆人的想法,是我太自不量力了。還有華安那邊,我之前給李大隊打過兩次電話,都說還沒有取得進展。也是,堂堂林國信董事長,曾經神一般的存在,創造了卓信商業帝國的人,又怎會舍棄到手的金山銀山,回國來認罪伏法?一嵐,你說,我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一嵐聽出了雨燕心裡的苦悶,是那種耗儘全身力氣卻無功而返的失望和落寂,是麵對命運難題無計可施的抑鬱無助,一嵐想了想,勸道:“雨燕,我們都是普通人,哪有能力去跟這些老謀深算的資本家抗衡。事已至此,咱能做的都做了,隻能儘人事聽天命了!”雨燕又是一口酒喝下去,一嵐遞給一個鴨脖子,勸她:“彆光喝酒啊,你得吃點兒東西!”雨燕接過鴨脖子,放在麵前的盤子裡,擺擺手道:“吃不下,沒胃口,就想喝點兒涼快的!”兩人又接著往下聊,從工作聊到家庭孩子,又聊到婚姻,一嵐說:“雨燕,都這麼長時間了,你也該放下了。就當那場火災是純粹的意外,彆太跟自己較勁了!”雨燕眼睛紅通通的,說:“不是我較勁,而是經過這些年,我已經走到了很遠的地方,他卻還在原地踏步,我們的思想觀念差距越來越大,根本就做不了同路的人!”“那你們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生活要往前看呀!”雨燕吸了吸鼻子,抽張紙巾擦眼淚,故作輕鬆地說:“沒事,沒事,反正分居就快滿兩年了,他要是再不同意,我大不了起訴離婚!”隨後又聊到未來發展,都說年紀這麼一大把了,在房地產這行應該已經到頭了,還不知道出路在哪裡。外麵天都黑了,還在相互傾訴,覃雨燕心裡不知積攢了多少不快,都想統統吐露出來,真是不吐不快!
到了後麵,兩人說得暈暈乎乎,雨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跟魔怔了似的。丁一嵐酒量本就不錯,因為喝得少一些,反倒清醒一些。突然,哢嚓一聲停電了,屋子裡一片黑。一嵐劃亮手機屏幕,照著亮去到陽台上看,發現彆人家都還亮著燈。雨燕驚呼:“哎呀,準是我忘了充電費了,馬上充,馬上充!”說完拿過桌上的手機,點開微信小程序開始充值,幾下操作之後,說:“好了,充了兩百進去!”隨後,又腦子一激靈道:“不行,不行,還得把卡拿去二樓電表裡插一下,才會來電,你等等我哈,我去拿卡。”雨燕站起身來,有點兒搖晃,一嵐連忙跨過去攙扶著她,一手舉著手機當電筒照路,一手挽著雨燕的胳膊,去臥室的床頭櫃裡拿電卡。雨燕翻找了半天,終於在最底層的抽屜角落裡找到電卡。兩人又來到客廳,打開入戶門,雨燕說:“一嵐,我一個人下去插卡就行,我知道地方。你就在樓上等著,等來電了,你給我打個電話。”一嵐說:“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樓道黑,我扶著你。”雨燕推開一嵐的手:“不用,不用,我清醒得很,上下走慣了,我扶著欄杆下去就行,不用你扶。”說完就跨出大門,一手抓欄杆,一手舉手機下去了。一嵐說:“那行,我把你電話撥通,你你有事隨時跟我說,我就在上邊等著。”
覃雨燕從五樓下到二樓的休息平台,在左手邊的牆上找到電表箱,打開箱門,嘴裡念叨:“找著了,稍,稍等一下哈。”然後掏出褲兜裡的電卡,往最邊上的那個電表卡口裡插了進去,雨燕邊插邊問:“一嵐,來電沒?”“還沒,可能有點兒延遲。”又等了幾秒,一嵐喊道:“來電了,來電了。”“行,掛了吧,我馬上上來。”雨燕說完就掛了電話,然後拔出電卡就往樓上去,剛走到第三級台階,她回頭一看,發現電箱的門忘了關,於是打算回去把門關上。她剛轉過身準備下去,不料卻踩在梯步邊緣上,腳上的拖鞋一滑,拿著電卡的右手還來不及抓欄杆,整個人就一下子恍惚失去平衡向前栽了去。
一嵐在樓上等了兩分鐘,不見雨燕上來,又撥了電話,卻再沒人接,她一下子慌了,拔腿衝下樓來,發展雨燕整個人躺在二樓休息平台的地上,手機、電卡和拖鞋一地散落。她連忙摟起雨燕的上半身,查看了頭部和手腳等地方,發現她並沒有傷口,料想她應該是醉了倒在地上的,一嵐伸手去撿旁邊地上的手機和電卡,嘴裡怨道:“叫你慢點兒喝,不聽!這下好了吧,把自己給灌醉了。天啊,我怎麼把你弄上去?”一嵐正想得打電話找人來幫忙時,碰巧梁雪從一樓上來了,一嵐連忙叫:“梁雪,你真是大救星,快來幫幫我。她喝醉了!”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雨燕攙扶到樓上去,在床上躺好,又給她喝了些溫水。丁一嵐守著雨燕,也不敢怎麼合眼,半夜雨燕有些動靜,想吐的樣子,一嵐連忙找來一個盆讓她吐了,一嵐捏著鼻子說:“吐吧,醉酒的人吐了就舒服了!”隨後抬起她的頭扶著漱個口,喝了點兒溫水再躺下。一嵐念叨說:“還說什麼微醺?結果把自己喝成這樣。看你明早上怎麼去上班?”
黎明時分,梁雪起來上廁所,看到微信訂閱號洪安之窗上防疫辦發出的通知:再次發現三名被感染者,封城三天!她推開雨燕的房門,跟一嵐說了消息,一嵐鬱悶至極地說:“我昨天真是不該來!更不該答應她喝酒,這下好了,人喝醉了不說,這下還回不去了!可惜了我的年休假!”此時,覃雨燕睡得沉沉的,梁雪站在床位看了眼雨燕說:“這醉的時間剛好,今天不用早起上班了。”一嵐靠在床頭,也轉頭看向雨燕,這一看居然發現雨燕的右眼上眼皮紫了一大片,一嵐吃驚地問:“怎麼突然紫了這麼大一塊?難道昨晚上她把眼睛摔到了?當時也沒看見有被撞的痕跡啊!這可怎麼辦?”梁雪說:“這可難辦了,天還沒亮,又封城了!我去冰箱裡找點冰塊,給她敷一敷看看。”一嵐搖搖雨燕,想把她叫醒,但搖了幾下,雨燕好像還在醉酒似的,說起話來哼哼唧唧地,答非所問,神誌不清。丁一嵐覺得這很不對勁,明明隻喝了三罐多低度果酒,這酒勁不至於這麼大,自己也喝了兩罐多,人早就清醒了啊,該不會是昨晚上真的摔到哪兒了吧?她越想越害怕,連忙喊:“梁雪,彆找冰塊了!我覺得她不對勁,不像是醉酒的樣子,可能真的摔到哪裡了,得帶她去醫院。”梁雪立馬從客廳裡跑到床邊看,邊看邊說:“是啊,之前公司聚餐,覃姐也喝過好些紅酒的,都沒見她醉過。今天醉這麼久確實不正常!可是封城了,怎麼帶她去醫院啊?”一嵐想了想說:“打120吧。我來打!”接線員說疫情封城的原因,120都出去接任務去了,得等到有車輛回來了才能來。這一等天都快亮了,120還是沒來,這可把丁一嵐急壞了,她又讓梁雪去冰箱裡找來一小塊冰,用毛巾包著給雨燕時不時地敷一下,可那紫塊越來越大,最後下眼皮也紫了,一嵐急不可耐。正在這時,120救護車終於來了,救護人員把雨燕抬上擔架,然後說:“現在疫情封城,隻能跟一個家屬去醫院,你們誰去?”“我去,我去!”一嵐抓取自己的包,就跟了去!人送到急診拍了片子,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顱內出血,右側太陽穴發際線靠裡的位置,著地撞擊所致。醫生說:“病人必須開顱清理淤血!你是家屬嗎?今天之內必須安排手術!”一嵐被嚇得直接後退了兩步,連忙擺手說:“不,我不是家屬!我馬上聯係她家裡人。”
七點半,方舟已經收拾好,正準備出門去新公司上班,這是他去楊哥公司上班的第二個月。昨晚上他還在想,等下個月轉正了,就想辦法把這事兒告訴雨燕。接到一嵐電話和病情告知,方舟大驚失色:“什麼,開顱手術?!怎麼會這麼嚴重?”一嵐著急地說:“具體我也沒看見她怎麼摔的。醫生說淤青麵積還在增大,說明腦內還在繼續出血!必須儘快手術。請你馬上過來吧,手術要家屬簽字。但今天洪安封城了,你要想辦法看怎麼進來。”方舟聽完奪門而出,開車向洪安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一嵐把雨燕的情況跟殷總作了彙報,問這能不能算工傷,殷總說這是下班後在家裡出的事,無法算工傷,況且現在又是合作項目,隻能自費治療。一嵐更加懊惱了,連連自責道:“我當時怎麼沒攔著點兒她喝酒呢?我怎麼沒和她一起下樓去呢?我真是送上門來闖下大禍,該怎麼跟她老公交代?!”但事已至此,她再懊悔也沒用,隻能等著雨燕的老公來。吳明輝接到丁一嵐回不去的電話,也著實鬱悶,但也隻能無可奈何說:“那你就等解封再回來吧,到時候她手術做完應該也醒了。”
方舟趕到洪安高速出口,直接被防疫辦的人攔下。方舟把手機遞給工作人員說:“看,我昨晚剛做的核酸檢測報告,陰性,我有急事必須要進城,麻煩通融一下。”對方道:“有核算報告也不行,現在全城封控,不能放你進去!你又不是洪安人,三天後再來吧。”方舟急得從車上跳下來,對那工作人員說:“我老婆躺在醫院裡,要做開顱手術,我必須去簽字,今天不做會有生命危險,你不放我進去,出了事你負責嗎?”那個工作人員也被嚇了一跳,隻好說:“真的這麼嚴重?你有什麼證明?我去向上級請示。”方舟急得跺腳說:“要不是人命關天的事,我怎會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你們要什麼證明?病人的照片?醫生的診斷書行不行?”說完連忙把手機裡丁一嵐發給他的照片和診斷書給對方看,那人又說:“這個不行,證明不了你們的關係。”無耐之下,方舟隻得給雨燕母親打電話,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雨燕母親嚇得當場就哭出了聲,方舟讓她拿著子璿的鑰匙去原來的家裡找到結婚證拍照給她,隨後又通過丁一嵐找到雨燕的主治醫生,與防疫辦的工作人員通了話,確認情況屬實,生命危急,最終才讓方舟入城。
醫院裡,方舟問了醫生手術情況和後遺症等,覺得開顱手術風險太大,向醫生谘詢能否轉院回成川的省醫院去做手術,醫生說:“這需要你自己聯係轉院,時間延誤和轉院途中的風險你自行承擔。”原本有轉院想法的方舟進退兩難,這一刻,他再次強烈體會到即將家破的危機感,他拉著醫生的手說:“開顱這麼大的手術,能不能請你們醫院最好的主刀醫生幫我老婆做手術?她還這麼年輕,我們孩子也還小,千萬不能留下什麼後遺症啊。”醫生可能是被方舟的這番話感動了,他想了想說:“你放心,我們江院長也會關注這台手術的,您放心,他是我們江州市數一數二的腦科專家。”這醫生說完,方舟還是不放心,說:“那能不能請江院長主刀,我想去見見他?再問問我老婆的情況。”這醫生說:“江院長上午都在手術中,沒時間見,我們上午得做手術準備,你趕緊簽字吧。”方舟拿過《手術確認單》,看了眼醫生,又看了一眼丁一嵐。一嵐想了想,把方舟拉到一邊小聲說:“方哥,我讓公司這邊找個跟江院長說得上話的熟人,請他一定幫雨燕把手術做好。你放心簽吧。”方舟這才顫抖著手把字簽了,簽完又對那醫生說:“等江院長手術出來,一定讓我見見啊。”這醫生估計覺得方舟太難纏了,隻好說:“下午再說吧,得看江院長的時間。”一嵐也害怕手術出風險,畢竟是她陪著雨燕一起喝酒出事的,她想過直接給錢曉天打電話,但轉頭又想直接給殷總彙報,讓殷總給錢曉天安排肯定是最好的。
方舟把自己身上僅有的一萬多塊錢交了住院費,可聽說初步預計至少要五萬才夠。他站在急診外焦慮地打電話借錢,一個沒借著又打電話找另外的人借,被丁一嵐聽見了,一嵐主動上前說可以借錢給雨燕治療,但方舟卻拒絕了,他說:“謝謝,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我自己借自己還,不能等她醒了之後,再為還錢焦心。這都是我欠她的。”見方舟這樣說,一嵐也不好再堅持,隻能任由他去。
覃雨燕手術後從重鎮監護室出來已是第二天上午。傍晚時分,雨燕終於醒來時,她虛弱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躺在醫院裡,頭上纏著紗布,腦子還處於劇烈疼痛之中,一嵐上前說了情況,她才想起自己那晚上摔倒的情形,自責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哽咽地說:“一嵐,都是我不好!害你耽誤了正事!”一嵐卻笑嘻嘻地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好啦,醫生說你不能情緒激動。看來你手術做得挺好嘛,還記得我有正事呢!那你趕緊好起來,早點兒放我回去!”等雨燕情緒稍稍平穩了,一嵐湊近說:“你一出事,方舟就來了,他去找主刀醫生江院長了。你等等,我馬上去叫他和醫生過來。”雨燕頓時窘迫不安起來,心裡一萬個不想讓方舟看到自己這不堪的樣子,她骨子裡的倔強依然死撐著,怎麼也褪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