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櫃被衛玉三言兩語敲出內情, 惱羞成怒。
今兒本是他得意的日子,加上又在自己地盤上,便有恃無恐, 心想隻要把這周老六的“親戚”悄無聲息地解決, 便萬事大吉。
正要叫家丁們把衛玉捉住處置,便聽到院門處有人叫道:“誰敢動手, 好大的膽子!”
徐掌櫃心頭一驚, 抬眼看去, 卻見跑進來的是飛廉,身後卻還跟著一個人, 正是武萬裡。
在瞧見武都頭的瞬間,徐超的臉色微變,但又很快鎮定下來。
“武都頭……您怎麼來了。”徐掌櫃假笑。
武萬裡瞅了眼衛玉, 又看看圍在門口虎視眈眈的眾家丁,冷笑了聲:“這是在乾什麼?”
徐掌櫃迎上前,笑道:“武都頭來的正好,我正想叫人去報官, 今兒是我府裡大喜的日子, 這人卻無端上門攪擾,甚至意圖勒索。”
他惡人先告狀, 衛玉卻巋然不動, 武萬裡挑了挑眉, 似笑非笑地說道:“哦?這是個什麼人,怎麼攪擾、又如何勒索徐掌櫃的?”
徐超像模像樣地說道:“他自稱是周老六的親戚, 說了許多混賬的話,什麼周老六死在牛頭山之類。這個案子縣衙不是已經判定結案了麼?至於……周老六是被牛頭山的匪賊劫殺這種話,也不知道真假。這件事武都頭最清楚了, 你之前屢屢來找我問話,不就是為了這件?我都也儘我所能配合都頭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有點兒起疑,打量了會兒武萬裡跟衛玉,說道:“我從來沒聽過周老六有什麼親戚……你說你是他的什麼來著?”他盯著衛玉。
衛玉笑了起來,頗為無辜地:“我何曾說過我是周老六的什麼人來的?不過是徐掌櫃先入為主這樣認為。”
徐超大驚:“你說什麼?你不是周家人?”
他瞪著衛玉,驚怒之下回想跟衛玉照麵之後,果然,眼前的青年並沒有主動說是周家的人,一開始也隻是問他記不記得周老六……
隻是徐掌櫃“做賊心虛”,錯認衛玉是周家人,而她也並未否認。
徐掌櫃吃了個啞巴虧,臉都氣白了:“你、你……哪裡來的混賬,竟敢捉弄於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話音剛落,便聽到武都頭冷冷地說道:“徐爺,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敢這麼得罪。”
徐掌櫃一愣,看看武萬裡,又重新看向衛玉,望著她皎若明月潤若溫玉之狀,心中凜然。
最近有關於王屠戶被豬所食以及野狼關宿九曜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徐超自然也不陌生,隻是雖然人人都知道有個什麼了不得的衛巡檢在其中行事,但就算是長懷縣首富,徐掌櫃也沒機緣得見那種“要人”。
他更加做夢都想不到,那位了不得的衛巡檢會如此神出鬼沒,竟出現在自己麵前。
徐超隻覺著有一股寒氣,自腳底到頭頂,他尚且懷著一絲希冀,咽了口唾沫,問道:“這……不知這位到底是何人?”
衛玉微微一笑,並不回答,是飛廉在旁邊得意洋洋,大聲說道:“哼!說出來怕不嚇死你,這就是京城裡來的衛巡檢衛大人。”
武萬裡也說道:“徐掌櫃,你還不請罪。”
徐掌櫃膝頭一軟,來不及多想,便跪倒下去,收斂囂張氣焰道:“我、我、小民有眼不識泰山,”他戰戰兢兢地低著頭,補充:“原本不知道是衛巡檢,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衛玉道:“雖然說不知者不罪,但方才徐爺叫了家丁過來,不知是何意?”
徐超心亂如麻,趕忙嗬斥那些家丁:“你們這些糊塗東西,還不快退下!”又強辯道:“原本……是以為有人故意上門搗亂,一時氣惱失了分寸,還請大人高抬貴手,寬恕小人。”
“是失了分寸,或者想殺人滅口?”
“大人!絕、絕無此事!”
衛玉不忙,抬頭看向武萬裡:“方才說起來,武都頭也很在意此事?”
武萬裡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周老六原本是臨縣之人,早年跟徐超同做過買賣,隻是他好賭,家產也都敗光了,三番兩次來徐家滋擾……後來有一日忽然不見了蹤影,有人說是被牛頭山的匪賊所殺,我便是想要查明此事,曾來徐家問詢過。”
衛玉道:“那至今不知他的下落?”
武萬裡道:“也有人說他遠走他鄉了。”
衛玉嗬地一笑,說道:“可方才我跟徐掌櫃提起的時候,他言之鑿鑿,說周老六已經死了一年了。”
徐超抖了抖,勉強道:“大人容稟,小人也隻是聽說周老六可能被牛頭山的盜匪所殺,又因為心煩,故而才這樣說的。”
“你倒是狡猾,”衛玉向後退了一步,坐在太師椅上:“既然這樣,當初周老六屢次來找你,不知為了什麼?”
徐超苦笑道:“原本是早年我跟他一塊兒做買賣,都賺了點錢,如武都頭所說他嗜賭成性,都敗光了,所以心裡不平,因此常來勒索。”
衛玉道:“他勒索了幾回?”
“這……總有七八回吧。”
“每次他來,你可都給他錢了?”
“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偶爾會接濟一點兒。”
“‘一點兒’是多少?攏共給過多少?”
徐超皺眉:“有時候幾百錢,有時候二三兩,攏共的話,也該有……幾十兩銀子了。”
衛玉道:“那徐掌櫃還真待他不薄,如此慷慨,隻因為昔日的情分?”
徐掌櫃臉上的笑有些難看:“小人自然不是很願意,隻不過這周老六十分賴皮,若不給他,他就打滾撒潑,所以隻能給他錢息事寧人了。這些話,武都頭曾經都來問過。”
衛玉沉默片刻,又問道:“除了此人,你可還有什麼對頭?”
徐超微怔,繼而道:“這……大人指的是什麼呢?”
衛玉淡淡道:“我指的是,跟你有深仇大恨的。”
這話一出,徐掌櫃大驚,連武萬裡也麵露驚愕之色。
廳內一時寂靜,隻有外頭隱隱地傳來鳥鳴的聲音。
半晌,徐超再度苦笑道:“大人這是從何說起,小人自問雖不是完人,但行事從來規規矩矩,待人也從未有過大過錯,怎麼會有什麼‘深仇大恨’的人呢?”
衛玉盯著他道:“當真沒有?”
徐超連連搖頭:“真的沒有,不敢欺瞞大人。”
衛玉的手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兩下:“相安無事,這樣自然最好。”
打發了徐掌櫃,衛玉看向武萬裡。
武都頭走前一步,半是疑惑地問:“大人是因為周老六之死而來徐家的?”
衛玉道:“都頭又是為何而來?”
武萬裡抿住唇,繼而道:“回大人,不過是吃喜酒罷了。”
衛玉想到先前跟他說話的女子,並不說破,隻道:“周老六之事,你怎麼看?”
武萬裡道:“方才徐超沒說實話,當初周老六屢次上門滋擾,有一次喝醉,曾揚言說什麼‘把那醜事抖摟出來’等話,從那之後,周老六便失蹤了。有人暗中舉報,說是徐掌櫃暗害了周老六,所以我才著手調查,隻是並無結果。”
?“那周老六死在牛頭山群匪之手,又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
“小人追查過,似乎是個打獵之人,無意中看到周老六被匪賊所殺,但既然找不到屍首,又不能尋山上盜匪問口供,這便也成了懸案。”
衛玉舉手一招。
武萬裡上前兩步,衛玉道:“如果說,能找那些人問口供呢?”
“大人何意?”武都頭詫異。
衛玉撫了撫眉心:“今日來的賓客,你認得多少?”
武萬裡不解這意思:“我自然隻認得本縣的幾個。”
衛玉道:“我是外地人,連你們本縣的都不認得,不過我還記著……”她放低了語聲,跟武萬裡說了幾句話。
武都頭雙眸睜大,似乎不信,衛玉卻道:“這件事可大可小,為防萬一,都頭還是著手準備吧。”
此時日影偏移,未時過半。
冬日天短夜長,此刻已經透出黃昏之色。
徐府的客人已經走了大半,徐掌櫃原本意興飛揚,但在被衛玉恐嚇之後,便如喪考妣,也沒有心思再強顏歡笑應酬賓客。
飛廉弄了一葫蘆酒,本要回純陽觀交差,可又舍不得離開衛玉。
他坐在桌邊,酒葫蘆放在桌上,雙手捧著的,是徐掌櫃命人送來的糖蒸酥酪。
這是用牛奶,冰糖加酒釀蒸製而成的,最後再撒些核桃,杏仁葡萄乾等物,又甜又香,小孩子最愛吃。
隻因為有些貴價,就算宿九曜會做,飛廉平日卻也撈不著吃,他把自己那一碗吃了,望著衛玉沒動的那碗舔嘴唇。
衛玉並不愛吃此物,隻聞了聞,便知道過於甜膩了,見小孩兒喜歡,便把自己那碗推了過去。
飛廉眉開眼笑,又吃了兩口,才偷偷地問道:“衛巡檢,你剛剛跟武都頭說什麼了?出了何事?”
衛玉伸出手指抹了抹有點兒驚跳的眼皮,喃喃道:“許是我多心了……但願是我多心,按理說,應該無事的。”
飛廉滿腹納悶:“什麼多心?什麼無事呢?”
衛玉緩緩籲了口氣。
牆外哄地一聲,幾隻鳥雀飛起。
飛廉仰頭查看,隱約卻聽到呼喝聲從牆外傳來。
衛玉抬頭,凝神細聽。
此時徐府的鼓樂聲已經都停了,於是那人聲就顯得格外清晰,有點像是吵嚷,又仿佛……帶著點叮叮當當的響動。
飛廉驚問:“那是什麼?”
衛玉潤了潤唇:“那是有人在交手。”
“交手?是有人在打架?難道是喝酒喝多了,吵嚷起來?”飛廉懵懵懂懂,還以為是有人在婚宴上鬨得不快,小孩兒最愛熱鬨,興衝衝地說道:“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