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著有點冷,但身邊卻暖呼呼的,衛玉一愣,此刻已經忘了自己身邊還有兩個小孩兒,等反應過來後,啞然而笑。
兩個孩童不約而同地湊在她身旁,呼呼酣睡,借著一點幽冷的夜光,衛玉輕輕地摸了摸四毛柔軟的小臉,心想:“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且也順其自然就是。”
衛玉睡不踏實,雙目似開似閉間,仿佛看到窗外有一道人影立在那裡。
惘然地看了半晌,心頭倦意襲來,竟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屋簷下還在滴水。
衛玉洗了臉,又給四毛跟小無名也擦了臉,兩個小孩兒喜歡的紮手舞腳,極為活潑。
飛廉從後轉出來,身後跟著大毛,二毛幾個孩子,陸續有秩,手裡各都端著一個碗。
衛玉的鼻子跟著盤子轉動:“好清淡的香味兒,是什麼?”
飛廉道:“是紅棗粟米粥。桌上還有些醃香椿。”
衛玉搓搓手,一大早起來就能吃到可心意的東西,這簡直是最令人愉悅的事,竟把昨晚上那些冥思苦想都拋的無影無蹤。
她來到堂下探了眼,不見宿九曜,心想他興許還在廚下,剛要轉去看,就見老道士走過來拿了一碗粥,一邊吹一邊說道:“這個臭小子,難為他有傷在身還這麼大精神,昨晚上耗了半宿不睡,早上還得起來乾這些,嗬,滿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嘍。”
衛玉聽在耳中,問道:“昨晚上小九爺半宿沒睡?”
薑白石道:“一下夜雨,什麼魑魅魍魎都冒出來了,原本我這裡沒有給人覬覦的東西倒也罷了,如今貴客臨門的,嗬嗬……警覺點兒好。”
衛玉目光微沉,知道昨晚上必定不太平。
飛廉不太明白,拉著衛玉道:“玉哥哥你坐,九哥哥叫你嘗嘗合不合口味。這醃香椿是春天掐了第一波嫩尖兒,隻有這麼一小罐,一直沒舍得吃呢,試試看好不好?”
衛玉望著桌上金燦燦的粟米粥,裡間浮著鮮紅的棗子,旁邊是雖不名貴但在她心目中卻無物可比的墨綠色的醃香椿,隻先看這鮮亮的顏色就已經叫人精神一振,稻穀的香氣跟醃菜的天然氣息相輔相成,又怎麼會不合口味,簡直都好到了她的心窩裡。
薑白石那句“滿天下找不出第二個”,真是最貼切不過。
衛玉喝了一口粟米粥,綿,稠,香,甜,又吃了一顆紅棗,棗核已經被去掉,棗肉十分軟滑,絲毫沒有粗糙感。
再嘗了一筷子醃香椿,香椿極鮮嫩,像是被一隻手直接從春天擭到了初冬,沒有什麼時光阻隔,香椿那股獨特的味道在舌尖散開,讓人想儘快咽下去又舍不得,衛玉不由閉上雙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什麼紀王府,什麼野狼關,什麼蒙麵人……統統都不重要,好像天地的滋味都在這齒頰之間了,而她隻需要沉醉其中。
大清早,明掌櫃的那個小夥計旺來,又送了一袋子白麵跟許多菜蔬過來,順便帶來了兩個消息。
頭一個是,安縣丞連夜召喚徐公子到縣衙,最終議定了,徐家賠付吳小姐白銀五千兩,作為交換,吳小姐不再提徐超當年殺人之事。
不是安澄不想追究,實在是知情人都已經不在,連吳家人的屍首都不知所蹤,隻靠吳小姐一人口供,無法定罪,何況罪魁禍首徐超已死。
讓徐家賠付的這筆銀子,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至少對於吳小姐日後安身立命,大有作用。
第二個消息,就是武都頭昨夜遇到了采花賊,那采花賊奸/殺了南關的一個寡婦,如今懷疑是牛頭山的匪賊殘餘,正滿城搜捕。
當時衛玉正跟飛廉討了一張紙,在屋內畫了半天,聽到這消息,抬頭看向外間。
因為這種話不好叫孩子聽見,旺來是小聲跟飛廉嘀咕的,但旺來故意地湊在她的窗戶邊,顯然是想讓衛玉知道。
冷不防白石道人在旁道:“我就說過了,昨兒是三娘煞日,所謂‘迎親嫁娶無男女,孤兒寡婦不成雙’。這不就應了嗎?”
飛廉不經嚇,打了個哆嗦:“真有那麼靈驗?”
旺來道:“真彆說,我聽兩個臨縣的客人提起過,去年的時候,好像也有一個婦人被奸/殺了的。他們還議論了一陣子呢。”
薑白石問:“也是三娘煞日?”
“對,他們說的真真的。”
衛玉已經擱了筆。
在這純陽觀找紙筆都極不容易,幸虧飛廉機靈,翻箱倒櫃才勉強找出了能用的一卷舊紙,一塊硯台,一支歪歪的禿筆。
她費了半天勁兒才總算畫成了一副。
衛玉把手中的紙拎起來,讓墨漬快些乾透,然後折了起來,她叫了飛廉入內,吩咐道:“找個可靠的人,儘快把這個送給野狼關的黃將軍手上。”
飛廉人雖小,極能乾,乾脆利落地答應道:“交給我吧。保證送到。”
小孩兒出了門,衛玉凝神細想,印象中似乎沒有什麼有關“奸/殺案”的記載。不過地方上也不是每個案子都會上報的,隻除了一些掩蓋不住的大案……
對了,如果昨日徐家被滅門,當天晚上再發生一宗奸/殺案的話,那麼很可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滅門案上,自然就忽略了後者。
讓衛玉覺著不安的是,剛才旺來說的去年的三娘煞日,也有女子被害,這是個巧合,還是……
正在她思忖之時,外頭大毛驚叫道:“是柳家哥哥!”
緊接著有個孩子的尖利聲音響起:“京城裡來的衛巡檢在哪裡?”
衛玉起身,走到門口,抬頭卻見一個渾身濕透的半大孩子站在院子裡,他的頭發散亂,腳上甚至沒有穿鞋,整個人氣喘籲籲,顯然是著急跑來的。
他的兩隻泛紅的眼睛正四處亂看,仿佛發狠又好像無助,直到看見衛玉,他的眼睛驀地瞪大:“你是衛巡檢!”
衛玉還未出聲,這孩子踏著地上的雨水衝了過來,他嘶吼著叫道:“衛巡檢,你幫幫我,幫我找出殺我娘的凶手!”
他的樣子那樣淒切,衝的那樣急,衛玉望著他有點猙獰的臉色,腦海中掠過一道身著鎧甲的少年殘影,不由後退了半步。
身後一隻手臂探過來,及時扶住她,宿九曜說道:“不要緊,他是柳狗子,他們剛才所說被害的女子便是他的娘親。”
“柳、柳狗子?”衛玉聽到這個名字,再看被旺來攔住的少年的神情,恍然道:“他……就是柳十……”
她的聲音極輕,宿九曜沒聽清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