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玉聽了這回答,半是失望半是安心:“沒有當然最好。”心念一轉又道:“不過,為防萬一,還是仔細些。”
安澄立刻會意:“我這就去查舊檔。”
衛玉露出讚許的表情,又道:“還有一件事,聽人說,臨縣去年曾有過類似案子,雖然未必有關係,但我頗有興趣,二老爺派人去告知一聲,儘量把案卷檔冊等調來,我看一看最好。”
安澄雖覺意外,但無有不應的:“我即刻派人。”
在安澄離開後,衛玉才想起來還有一件事要跟安縣丞和武萬裡商議,但……此刻大家都忙於命案,時機不對,何況那件事非同小可,還須三思。
衛玉轉頭看向宿九曜道:“我想去四城逛逛。你……”
她正要問少年要不要去,宿九曜已經撐開傘:“走吧。”
從西關城門開始,沿著城牆處,他們邊走邊看,到北城門,東城門,一直到南城。
南城處的商鋪最多,衛玉下車後,宿九曜叫住她,帶著她往城內走了片刻,原來是一處香飲鋪子。
衛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渴了?”
宿九曜道:“走了這半天,就算不渴也需喝些東西。紫蘇飲子還是沉香熟水?”
衛玉要了一碗紫蘇飲子,用紙盛著紫蘇的葉子,放在在火上烤到散出淡香,然後用滾水衝洗過後再入壺中。
紫蘇本就是一味藥,有行氣寬中消除寒氣的功效,這樣所得的香飲可以順氣安神暖身,是香飲鋪子中最常見的。
衛玉端著香飲,跟宿九曜站在鋪戶的屋簷下,喝了口熱熱的飲子,果真覺著脊腹都暖暖的。
她籲了口氣,望著麵前雨點淋漓,遠處行人淡淡,頗有幾分詩意。
“‘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蘊藉,木樨……’”還沒念完,便看到旁邊宿九曜正凝視著自己。
“這是李清照的詩……”衛玉說了一句,意識到他隻買了一盞,當下把手中端著的飲子遞過去。
宿九曜一愣:“我不渴。”
“是誰說的走了這許多路,不渴也要喝些的?”
少年長睫低垂,聽話地把她手中的碗接過來,遲疑著,終於低頭也喝了口。
衛玉看著他似生疏的動作,大概是紫蘇寬心的緣故,竟叫她無端笑了出聲:“你啊。”
兩人喝過茶,往前又走,起初宿九曜以為她真心是想看看長懷縣的風土人情,可是,衛玉的專注點似乎隻在城牆上,尤其是四個城門,她逗留的時間更久。
“是跟案子相關麼?”少年按捺不住,主動開口問道。
衛玉仰頭看著高高的城牆,道:“不是……跟彆的事有關。”
“莫非……是戰事?”
衛玉本是隨口回答的,沒想到他直接猜到,她轉頭:“你……”本想說“你怎麼知道”,改口道:“你為何這麼想?”
宿九曜道:“平常人不會特意留心城門,隻有涉及戰事攻城才會如此。”他掃了眼矗立的城門:“我方才就是這種感覺。你把四個城門都看過了,倒像是在思忖如何圍城或者……解圍。”
衛玉咽了口唾沫,望向宿九曜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了。
怪不得這小子以後會成為權傾朝野所向披靡的大將軍,他似乎沒正經讀過什麼兵書,也隻是個斥候營的小卒子,可隻憑著看見自己打量城門,便立刻說出了圍城解圍的想法……這不是讀過兵書才有的見地,多半是出自一種戰士的直覺。
這種直覺也可以稱作為天賦,可比飽讀兵書難能可貴的多了。
“那……我問你,”衛玉心跳快了些,而假裝無事隨口一提的說:“假如有朝一日,真的有西狄的大軍圍城,長懷縣將如何解圍?”
宿九曜皺起了眉頭。
衛玉道:“怎麼,你不知道?”
少年道:“你說的是按照現在長懷的兵力嗎?在沒有援軍到來的情形下?”
“對。”
宿九曜抿了抿唇:“死局。”
這個答案在衛玉意料之中,親耳聽見,仍是心頭一沉:“是嗎,沒有任何生路?”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西狄人越過了野狼關,那長懷縣就是一頭待宰羔羊。”
衛玉垂眸。
此刻他們在南城門下,前方便是進城的城門口,來往的百姓雖不多,但時時刻刻有人經過。
一條護城河在身側,河水深碧,緩緩流淌。
深綠色葉子的柳樹,千萬條柳條垂落,幾乎垂地,密集的又像是美人的雲鬢。
他們下車的時候,雨還在下,雨點打在河麵,漾出一圈圈小小的漣漪,蕭瑟寒意中又透出幾分江南般的煙雨蒙蒙。
到如今,雨已經停了,天上反而透出一點晴色,陽光躲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衛玉仰頭看著,長長地歎了口氣。
宿九曜卻道:“你擔心西狄人越過野狼關……你叫飛廉送去野狼關的那圖紙,就是為這個嗎。”
衛玉臉色立變,扭頭看向宿九曜,若非她在紀王身邊數年,養成了臨變不驚的性子,此刻早忍不住脫口而出問他如何這個也知道了。
那日武萬裡去純陽宮的時候,她在地上亂畫的那些,大毛等孩童均不知是什麼,武都頭也不曉得。
當時宿九曜隻遠遠站著看了會兒,一言未發。
衛玉之所以那樣公然“亂”畫,便是相信沒有人能夠看破。
因為那些山川河流,乃至於長懷縣的地理圖等等,她隻是憑著印象,竭力回想畫出來的草圖,她自己都不確信,楞眼一看,如鬼畫符似的。
至於那天叫飛廉送去的那張,雖是改良過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隻希望黃士鐸身為野狼關主將,對於關內關外的地理圖爛熟於心,會跟她心有靈犀。
隻萬萬沒想到,自始至終一聲不響的宿九曜居然能夠看懂說破!
她的表情變化,讓少年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真的這樣擔心,難道是從哪裡聽到了消息?”宿九曜問。
衛玉強自鎮定,然後她問:“你莫問這個,你隻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那是……什麼圖紙?”
少年道:“沒有原因,我一看就知道了,雖然有幾個地方畫錯了,比如正對著野狼關的,其實是西城門,你畫成了北城門。”
衛玉屏息:“你……”她眨眨眼,難不成跟自己“心有靈犀”的是宿九曜?畫成那個鬼樣,他居然還能準確地指出錯誤所在。
一眼不眨地,她頭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麵前這張臉,這個人。
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心有靈犀,隻是因為他的天賦而已。
能夠看懂那寥寥幾筆的山川地形圖,這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人物,簡直是為戰事而生的。
“你剛才說,”衛玉深吸了一口氣:“假如西狄人兵臨城下,長懷隻能是個死局……”
宿九曜不懂她為何重複這句:“對。”
衛玉一笑,她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
“你……又有什麼法子?”少年詢問。
衛玉道:“有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宿九曜看了她一會兒,又回頭看向身後,身後卻並無人。
他重新看向衛玉,發現她不像是說笑。
少年深深吸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