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玉道:“我隻是個希望野狼關固若金湯,長懷縣……永遠太平的人。”
黃士鐸歎了聲:“不管如何,多謝衛巡檢。”他站起身來,鄭重地拱手行了個軍禮。
衛玉也起身回禮。黃士鐸卻又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眼門外某處,問道:“小九……傷勢如何了?”
“他總不肯好好養傷,何況時間還短。”
黃士鐸道:“我想讓他回去……他是個好苗子,若不在軍中,怕是暴殄天物。”
衛玉覺著黃老將軍雖沒說錯,但暴殄天物這個詞,卻並不貼切,至少她現在不肯把這個用在宿九曜身上。
覺著似乎詆辱了他。
“您想怎樣?”衛玉一笑:“若真當他是個寶,先前又何必棄若敝履。”
黃士鐸低頭:“先前蒙衛巡檢一番振聾發聵的話,老夫已經在自悔了,若小九他肯回去,必重用之。”
衛玉也不想再追究,隻道:“您若想他回去,自然不必跟我說,隻同他說就是了,要去要留,且看他的意思。”
黃老將軍抬眸看著衛玉:“不知為何,老夫有一種感覺。”
“哦?”
“小九他,或許會聽衛巡檢的。”
衛玉失笑:“倒也未必。”
黃士鐸出了門。
衛玉走到門邊,見他叫了宿九曜去。
飛廉悄悄地靠近過來,問道:“老將軍為什麼又找九哥哥?是不是要他回去呢,衛巡檢,你勸勸九哥哥彆叫他去了。”
衛玉不語。
假如不是她的突然出現,宿九曜多半還是在軍中的。
畢竟他是軍功出身。
想到這裡,衛玉垂首。
原來是四毛這小丫頭又擠過來,抱著她的腿撒嬌。另一邊上,卻是老狸貓,眯起眼睛蹭她的袍擺。
衛玉正要笑,突然心一寒。
她想到了一個自己還沒來得及想的問題。
假如她夢中所見,長懷縣覆滅,但宿九曜將來會名震天下。
在宿九曜成為宿雪懷後,她確實見過變成了柳十郎的柳狗子,但從來沒聽說過宿九曜身邊有大毛二毛,乃至於飛廉等。
衛玉的心有點縮緊。
心底又浮現出宿雪懷臉上那個可怖的饕餮黥麵。
她本來一直想不通的問題,隱隱有了答案。
倘若,倘若在野狼關被破之後,覆巢之下無完卵,這長懷縣,純陽觀,這些孩子們……
或許都不在了吧。
不然以宿九曜如今的性子,他絕不會把臉弄得那樣可怖,畢竟假如是那張臉的話,這些孩子們又怎能麵對?他不會忍心嚇壞他們。
衛玉身上一陣陣地發涼。
“玉哥哥?”身旁小丫頭仿佛感覺到她的不安,擔憂地叫了聲。
衛玉垂首對上那雙晶瑩無邪的眼睛,摸摸孩童柔嫩的臉蛋,勉強地笑了笑:“沒事兒。”
黃士鐸來去匆匆,衛玉問宿九曜:“你怎麼不跟他回去?”
少年說道:“你想我回去?”
衛玉無言以對,隻好一笑:“你有傷在身,倒也不用著急。”
宿九曜沉默片刻,問:“你晚上想吃點什麼?”
“啊?哦……我不餓。”衛玉本能地說完,又發了一會兒呆:“我想吃點甜的。”
她記得宿九曜曾跟她說過的:在最苦的時候,是想吃點甜的。
多虧了明儷叫旺來送的東西。
宿九曜煮了一道甜品。
丁香雪梨。
選一個上好的大雪梨,把丁香刺入雪梨中,紗布裹起來煮熟。
丁香本是中藥,有溫中降逆的功效,跟雪梨的甜味中和,芳香獨特,又有潤燥和氣的功效,尤其對於脾胃欠佳的人,最為適宜。
衛玉吃了很久,仿佛每一口的甘甜濃香底下,都會蘊出一點奇異的微酸。
這一夜,衛玉無法入眠。
從最初經過長懷縣,她隻想儘快一走了之。
她又不是神人,隻是仗著一點先知,跟一絲小聰明,她自忖並沒有翻天覆地的能耐,目下也沒有更大的野心。
畫地形圖給黃士鐸,觀察長懷縣四城,她也隻想儘一點力,至於長懷縣的命運,還是交給天意。
處理了眼前的奸/殺案後,她還是要走的。
可現在,望著近在咫尺的孩童們,衛玉的雙腳忽然有千斤重。
也許從這一刻起,她不再隻是個想要快點離開的過客。
半夢半醒中,耳畔聽見低低的呼喝聲。
衛玉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不敢大動作,怕驚醒了身邊的孩童,躡手躡腳起身,披衣走到門口。
外間的響動不算很大,但她確實聽見了,有人在交手。
衛玉的心突突地跳,打開門走了出去。
淒冷的夜風撩起她的長衫,衛玉凝眸看向前方。
宿九曜似乎才從半空落下,雙腳在地上向後急滑而出,似乎踉蹌。
少年竭儘全力穩住身形,目光瞥見出來的衛玉,當即喝道:“快回去!”
庭院中間,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在大香爐上輕輕踩落,複又縱身躍起,劍光如靈蛇閃電,雷霆萬鈞般刺向前方廊簷下的宿九曜。
衛玉直直地望著那人手底所握的劍柄上的紅纓,渾身一震。
她驚心動魄,向前奔出數步,大聲叫道:“劍雪住手!”
空中那人明明已經聽見衛玉的話,但仍未停下分毫。
幸而衛玉早有所料,她衝到宿九曜身前,迎著空中疾馳而來的劍光喝道:“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