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儷卻拍拍手,臉上露出幾分嫌棄:“我之前罵那個采花賊,便是料定了那廝是個沒用的東西,要靠喝什麼鹿角酒才能硬的起來,可見虛的可以,我平生最看不上那種無能的男人,難不成你也跟他一樣?”
“你說什麼?”馬先生雙手握緊,眼角微微抖動。
明儷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歎道:“老娘自是長懷縣頭一號的美人兒,說實話,方才我那樣,就沒有幾個正常男人能夠扛得住,但是你居然沒反應……”她眯了眯眼睛:“你該不會……”
話音未落,馬先生咬牙切齒道:“你找死……”他身形一閃,當即出手。
明儷雖然在調笑,實則防備,見他來勢極快,急忙退後避讓。
馬先生雖看似文質彬彬,動起手來卻異常凶狠,一招撲空,手底甩動,掌心竟多了一物,隻聽“啪”地一聲響,那物彈射出去,不偏不倚甩在明儷的身上。
明掌櫃本已經躲開,哪裡想到他竟有如此殺招,頓時身上劇痛,像是被狠抽了一鞭子,她“啊”了聲,腳下不穩。
原來那竟是一根鑲嵌了銀絲的宮絛,因加了銀絲,變得極其沉重,如同鐵鞭一樣。
明儷捂著肩頭,步步後退,馬先生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自尋死路,我也隻好成全。”
“你會武功,”明儷深深吸氣:“你難道就是那個采花賊……”
馬先生的眼中精光閃爍,他握著宮絛,盯著明儷臉上閃現的恐懼之色,舔了舔嘴唇道:“我是不是……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明儷冷喝道:“你是正好兒!找的就是你!”見那銀色宮絛揮過來,明儷單臂一探,竟是閃到那宮絛之上,順勢向下一彎,居然把那宮絛摟住,手腕抖動,瞬間將宮絛的另一端緊緊地攥在掌心,用力一拽!
馬先生沒想到她竟如此,斷喝了聲,角力一般,要將她拉到跟前。
明儷雖會武功,但畢竟力氣比不過對方,被拽的身形晃動,馬先生盯緊了她,仿佛看到獵物一般,他原形畢露似的罵道:“賤人,我一定會讓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因為憋著一口氣,明儷的臉上微微漲紅,正在咬牙,忽然她手一鬆,哈哈大笑起來。
馬先生晃了一步,不明所以,正要喝問,忽然身後一道寒氣襲來。
他幾乎來不及閃避,耳畔“嗤”地一聲響,馬先生呆呆地垂眸,卻見肩胛處刺出極窄的劍鋒,鮮血順著傷口湧了出來。
而在他身後,劍雪冷笑了聲:“臟了我的青霜。”她撤手,青霜劍刷地抽回,疼的馬先生慘叫出聲,還未跌倒,身前明儷一腳踹了過來,將他踹的倒飛出去,跌在地上。
明儷趁機跳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腳踩在他的傷口處。
馬先生疼的慘呼,試圖掙紮,力氣卻仿佛從胸前的傷處汩汩不斷地消失。
明儷居高臨下:“賤人,不是要讓我看看行不行嗎,起來啊?”
馬先生瞥向旁邊的劍雪:“你、你是何人?”
劍雪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一聲不響,縱身躍起,已經消失在門口。
而在劍雪離開之時,外間腳步聲紛亂,緊接著,是武萬裡帶著一隊衙差衝了進來。
縣衙大堂。
安縣丞看著桌上放著的那纏著銀絲的宮絛,又抬頭看向前方地麵跪著的人。
武萬裡拿到宮絛的第一時間,便跟兩具屍首的頸間傷痕做了比對。
所留下的那些紋路,赫然對得上。
可直到現在,安縣丞還是不大相信,馬先生就是奸殺案的真凶。
昨日衛玉回到縣衙,重新翻看以前的舊案記載。
她查的不是彆的,卻是受害者的家中還有何人。
然後她發現,幾乎每個受害人,家裡都有正在讀書的孩童。
而每個孩童都在南城的學館。
學館內有兩個教習,一個是六十開外,另一個,便是馬先生。
衛玉記得,在跟宿九曜查看四城的那日,經過快活林,看到明儷在門口送客。
當時衛玉看著明儷殷勤的笑臉,道:“明掌櫃真是長袖善舞,還以為她喜歡的是赳赳武夫,沒想到也喜歡這種斯文讀書人。”
宿九曜望著馬先生,卻默默地說了一句話:“他的下盤極穩,是個會武功的。”
衛玉沒有很在意這句,但卻記住了這句。
她找到了明儷,同她商議了引蛇出洞之計。
當然,這計策有些危險,幾乎是讓明掌櫃以身做餌了。
但明儷聽了她的話後,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所以先前明儷當著眾人的麵兒說的那一番話,不過是故意的揚聲以激怒真凶。
她是故意的要吸引真凶對她下手。
隻不過,真凶比他們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氣,可明掌櫃也不是一般人,見招拆招,居然真的給她逼得馬先生忍無可忍,露出了原形。
安縣丞鎮定了片刻,問道:“馬厲,你是如何殺害了柳寡婦跟苟娘子的?還不如實招來。”
馬先生垂著頭,那穿胸之傷帶來的劇痛讓他渾身忍不住的顫抖。
武萬裡見他不答,便喝道:“你要是不想再受皮肉之苦,最好快些開口!彆忘了,你是在試圖殺害明掌櫃的時候被捉了現行,就算再抵賴也是枉然。”
馬先生忍著痛,冷笑道:“我無話可說,你們要殺就殺……”
武萬裡看他冥頑不靈,上前在他後肩的傷口上捶落,馬先生慘叫了聲,幾乎向前撲倒。
安澄剛要製止,但想到苟娘子跟柳寡婦的慘狀,以及那些還未確鑿卻十有八九都是此人所為的舊案,便噤聲。
相比較那些可憐無辜的女子所受的折磨,這點兒簡直微乎其微。
武都頭意猶未儘,正要準備刑罰伺候,一個衙差從外急急進來,對他招了招手。
“怎麼了?”武萬裡隻得暫時停手,問道。
那衙差滿臉焦急:“都頭,剛才吳家人來報,說是……”
武萬裡的眼睛頓時直了:“怎麼了?”
“他們說,吳小姐失蹤了。”
武萬裡驚怔,簡直五雷轟頂。
純陽觀。
衛玉在跟明掌櫃商議了引蛇出洞的計策後,因擔心明儷反受其害,便求了劍雪暗中跟蹤。
劍雪的輕功一流,劍術超絕,隻有她親自出馬,才不會被發現端倪。
本來劍雪是不肯答應的,隻不過為了讓衛玉早點回京,劍雪也隻得破例。
當時她那一劍及時刺出,本來一百個馬先生也必死無疑,隻為了留一個活口才偏了一寸。
如今真凶落網,雖然還未審訊明白,但劍雪已經迫不及待。
安縣丞所派的小捕快昌哥來到純陽觀的時候,劍雪正在催促衛玉快點啟程。
衛玉雖然十萬個不願意,但也無可奈何。
四毛跟小無名等一幫孩子圍著她,知道她要走,哭聲連天。
就在這時,小捕快昌哥告訴了衛玉吳仙失蹤的消息。
衛玉正詫異,昌哥說道:“武都頭已經趕去了吳家,這案子多半也是馬厲所為。”
劍雪正在旁邊,聞言道:“胡說,那姓馬的已經動彈不得了,怎麼能夠作案。”
衛玉問昌哥:“馬先生說什麼了嗎?”
昌哥兒道:“當時二老爺正在審他,聽說吳小姐失蹤,他就笑起來,笑的十分邪性,他還說,如果想要吳小姐活命,就放他離開。”
武萬裡當時就被激怒,揪住他的衣領喝問,不料馬先生本就傷重,被他一甩,便暈死過去。
衛玉沉默。
她立刻回想先前明儷跟馬先生接觸的種種。
在推測到馬先生可能是真凶後,明儷很快就開始了行動。
明儷在快活林大放厥詞的時候,馬先生正在場,而在明儷去衙門的時候,還跟吳小姐照麵過。
明儷離開縣衙到錢家,不過是兩三刻鐘的功夫。
這就是說,假如是馬先生對吳小姐動手,那他隻有離開快活林……以及到錢家之前的這一段時間。
再加上吳小姐是從縣衙離開的,那麼給馬先生的時間更短,隻有兩刻鐘不到。
如果他要作案,再趕去錢家,時間如此短促,幾乎是不可能的。
衛玉深呼吸,喃喃道:“還有第二個人。”
她看向昌哥兒:“他是不是有個兒子?”
昌哥驚呆了:“是,是啊。叫芸兒。”
馬先生的兒子馬芸,才十三歲,也在南城學館讀書。
在父親被帶去縣衙的時候,馬芸人在學館,自然不知道。
而不管是衛玉,安澄還是武萬裡,都沒想過去“為難”這孩子。
等到發現不對,人已經找不到了。
馬厲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他望著麵前的衛玉,眼珠轉動,說道:“想必衛巡檢就是背後出謀劃策的人吧。”
衛玉道:“不敢,隻是對於馬先生稍微有些猜測,不幸料中了而已。”
“嗬嗬,”馬厲乾笑了兩聲,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隻是沒想到,會栽在一個外來的巡檢手中。也是命該如此。”
衛玉道:“既然已經認命,為何還要多造孽?”
“你指的是吳家的姑娘。”
“吳仙小姐失蹤,自然是你的手筆了。”
馬厲道:“你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做麼?”
“這正是我想問的。”
馬厲目光向著她身後瞥去,看見靠牆站著的明儷。
明儷冷笑道:“你趁著還有一口氣在,有屁快放。”
馬先生喘了口氣,覺著胸口奇悶,不由咳嗽了兩聲,掙紮著說道:“從先前明掌櫃當眾辱罵那一番話,我便察覺不太對頭,當然,我還並沒有當回事,不過人總要多一重準備才妥當,所以我請了吳小姐當我的盾。”
明儷欲罵又止,看向衛玉。
衛玉將雙手抱在胸前:“吳小姐失蹤,是你安排,卻不是你親自動手的。”
馬厲道:“知道瞞不過衛巡檢。”
衛玉道:“你自甘下作自尋死路的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兒子拉下水?常理說來,很少有人會這麼做。”
“這就叫做子承父業,”馬厲厚顏無恥地,啞聲說道:“何況我樂意教他,是他的福氣。”
明儷在旁按捺不住地擄起袖子,要不是衛玉在前,她真想上去先揍他一頓。
衛玉對明儷擺了擺手,說道:“他這會兒禁不住再動手了,失血過多,傷及心脈……能多說些口供已是不錯。”
馬厲心頭一寒,不由又咳了兩聲,震得心口做疼。
衛玉道:“我隻想告訴你,你死定了,就算綁架了吳小姐,也不可能要挾官府放人,何況你既然說教過馬芸,那也許他此刻已經將吳小姐殺害。”
馬厲眼神暗了暗,咬牙道:“反正、就算我死,也多一個墊背的。”
衛玉道:“你所說墊背的,是吳小姐,還是馬芸?”
馬厲瞥了她一眼,沒有搭腔。
“據說你很少提起自己家裡的事,雖然在此久居,但四鄰對你知之甚少,隻偶然得知先生的前妻早早病故,留下你們父子兩人。”衛玉說著,道:“馬芸今年十三了吧。”
馬先生道:“衛巡檢想說什麼?”
衛玉淡淡道:“你的原籍在陳州,六年前搬來此處,馬芸十三歲,那就是說他在七歲之前都在陳州,可惜,據我所知,陳州確實有個叫馬厲之人,但他從未成婚,也沒有個叫馬芸的兒子。”
馬先生的瞳孔猛地收縮,駭然看著衛玉。
衛玉道:“倒是在六年前陳州發生過一件血案,也是一宗奸殺案,死者同樣是個寡婦,而且……她的兒子在血案之後便失了蹤,巧的是,她的兒子正好七歲。”
明儷屏住呼吸:“天殺的……你竟然……”
衛玉盯著馬先生:“我說的對嗎?”
馬厲隻顧咳嗽,兩隻眼睛死死地望著衛玉:“你……”
衛玉道:“你真是其心可誅,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那孩子絕不會變成第二個你……”
說到這裡,門被打開,宿九曜走了進來,在他身後,一個少年滿臉淚痕地跟著走了進來。
榻上的馬厲見狀,眼睛幾乎彈了出來。衛玉看向進門的少年:“吳小姐呢?”
宿九曜道:“芸兒把她藏在學館的假山洞裡,武都頭已經去救她了。”
衛玉看向馬厲,他的臉色已經慘白,顯然知道大勢已去。
馬芸卻含著淚,顫聲說道:“你殺了我的母親,還讓我認賊作父……”他擄起雙臂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痕,上麵有劃痕,有鞭痕,甚至還有燙傷的痕跡,幾乎沒有一塊兒好皮,少年尖聲叫道:“你這個惡鬼!”
明儷倒吸了一口寒氣,盯著呼吸急促的馬先生,世間怎麼會有這樣歹惡的人,原本很想殺了他,但是現在,卻隻想讓他多活些日子,至少要讓他多受些非人的折磨,可就算那樣,也沒有辦法消除心頭的憤怒。
宿九曜原本是要往野狼關去的,才出城,便在郊外遇到了正要自尋短見的馬芸。
他將馬芸救了下來,詢問之下,才知道他被馬厲逼著,做了不該做的事。
吳小姐本來是去學館有正經事情商議的,但馬先生狡詐,猜出了吳小姐跟武萬裡之間有些瓜葛,又跟明儷相關,所以安排馬芸兒,借機將吳小姐綁了。
可馬芸到底並不是窮凶極惡之人,下不了殺手,又被宿九曜所救,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
武萬裡在學館的假山洞內找到了昏迷的吳仙,她隻是受了點驚嚇,並沒有性命之憂。
一波三折,這案子終於迎來了最終的結局。
安澄反而不想讓馬先生死的痛快,請了縣內的大夫過來診治,費儘心思給他續命。
馬厲知道大勢已去,何況命在旦夕,便也一一交代了自己的惡行。
其中,便包括在臨縣的那一宗案子。
而在知道真凶這麼快便落網後,臨縣的知縣大人惶惶然,知道再也瞞不住了,趕忙跑來長懷縣向衛巡檢請罪。
當時劍雪正拉著衛玉要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