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玉才一出聲, 那兩人齊齊轉身。
阿芒手中端著半大的碗,寒冷的夜風中傳來絲絲桂花甜香,誘人垂涎, 阿芒就拿個調羹往嘴裡邊兒送,雖然看見了衛玉,但一時間竟顧不上開口。
衛玉很意外,沙洲這裡居然能找到桂花……她聞著味, 判斷阿芒吃的是桂花紅糖芋圓。
可她隻能儘量忽視這點香味, 免得自己被那種香味兒誘惑, 把好不容易冷下來的臉又軟回去了。
可阿芒的眼睛雖然盯著她, 嘴卻始終沒停下, 時不時發出稀裡呼嚕的聲音, 仿佛怕吃的晚了, 衛玉就會來搶自己的東西。
衛玉恨鐵不成鋼的說:“吃,整天就知道吃。人家給你點兒什麼?你就毫不猶豫把我賣了。”
阿芒趕緊搖頭。忙裡偷閒的說:“沒呢玉哥兒, 我就是跟小九爺說說過去在王府的事兒,沒什麼要緊,橫豎他也不是外人。”
“什麼是外人?在你眼裡什麼是外人?”衛玉磨牙,看向旁邊的宿九曜:“九爺,你剛才問什麼?”
宿九曜察覺她不高興, 眼神一陣閃躲。
他不出聲,阿芒在旁邊看著奇怪, 剛要替他回答, 衛玉恨他吃的東西味道太香, 聲音太大,惹的她暗咽口水,便說:“一邊兒吃去。”
阿芒倒是聽話, 趕緊端著碗閃到旁邊去。
衛玉盯著宿九曜:“你才問王府裡有沒有排行第九、或名字帶九的人,是個什麼意思?”
小九爺不語。衛玉道:“你是真好奇,還是有緣故?我想聽真話。不過你如果不說,我從此就再也不問了。”
她現在已經確認,雪夜那次自己多半說了夢話給他聽見了,衛玉在意的是宿九曜聽見了多少,所以是在試探。
小九爺本來可以不回的,但看衛玉冷冽的神情,便知道她的言外之意,自己此刻不說的話,以後就不用再跟她說話了。
他終於開口,小聲:“那天晚上……我聽你叫、叫九爺……”
衛玉心裡早有準備,挑了挑眉,迎著小九爺凝視的目光:“真是不巧,我也不知道我有說夢話的惡習,還給你聽見了。”
“那你真的叫了……’九爺’?”最後兩個字,少年的聲音很輕。
“當然叫了。”
小九爺剛要開口,又忍住。因為他看出衛玉還有下文。
衛玉表現的像是若無其事,甚至一笑:“不過,你總不會以為是在叫你吧?”
她那種臉色十分微妙,帶著分的冷笑,就好像是譏誚。
這讓小九爺的心猛然縮緊,他低頭,那句“不是”,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衛玉偏偏微笑:“總之不管我叫誰,都跟你沒有關係,畢竟這是個人的私事,你也不要再打聽了。”她說完這句,斂了笑:“何況我這般年紀……像是你說的所謂’相好’的人,男男女女都有不少。不管叫誰,都不足為奇。”
宿九曜的臉色一言難儘,聽衛玉說什麼男男女女都不少,夜色中他的臉色白的如森冷的雪。
衛玉心裡本來沒底兒。但大概是此刻的小九爺看著太過乖巧了,沒有什麼危險,她的膽子就更大了。
“總之你現在還小,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我今兒跟你說清楚了,你就從此打消那些歪心邪念最好,聽見了嗎?”
小九爺一聲不響。
衛玉皺眉,索性上前一步更靠近他跟前。
宿九曜不知她要做什麼,衛玉端詳著這張臉,竟抬手將他的下頜輕輕地挑起。
他驚訝,但沒有動。
衛玉的膽子越發膨脹:“說話呀,怎麼啞巴了?剛才跟阿芒說的不是挺起勁兒的嗎?你偏在這上麵很會用心計,居然還知道用好吃的東西來哄騙阿芒了,以後不用這麼麻煩,還有什麼問題索性都說出來,我當麵回答。”
宿九曜微微咬著唇,像是在隱忍什麼。
衛玉看向他,眼睛眯起:“你先前莫非……真的以為我叫的是你嗎?嗯……你才多大就起這種心思?不過,小九爺長得倒也極為勾人,你如果真的想……興許我可以……”
她故意傾身貼近宿九曜,眨眨眼:“但我提醒你,男人跟男人乾那種事兒,可是會很疼的,嘖嘖。”
宿九曜聽到這裡,猛然一顫,抬手把衛玉推開。
他稍微用分力氣,衛玉便無法反抗。
她往旁邊退開數步,好不容易站穩,抬頭之後,卻見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走掉了。
“啊……”衛玉望著宿九曜離開的方向,慢慢舉手捧住臉,回想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伸出舌頭做出要吐的樣子:“我說的什麼惡心的話?真是斯文掃地無地自容了,不過,不下猛藥怎麼治病?隻要他從此不要再胡思亂想,也不枉費我這般犧牲啊。”
輕輕地拍拍臉,臉上有點兒麻木又有點兒熱,衛玉喃喃:“臉都沒了,難道我容易嗎?”
她乾了這件“喪儘天良”的事,哪裡還能睡得著覺。
於是又回到衙內,翻開涉案相關的記錄,其中有先前讓衙役去梁家所拿的一乾證物,其中有幾塊手帕,正是那個不知所蹤的繡娘的手工。
衛玉細看,見上麵的繡花鮮亮,針腳細密,果然出色。
次日早上,顧府先有人來,請衛玉過府閒敘。原來顧老先生等了兩日不見動靜,望眼欲穿,特派人來請。
衛玉因手頭有事,不願意就去,正想拒絕。
但如今那繡娘不知所蹤,查之不到,案情正是停滯,她暫時又不想跟小九照麵,於是叫人準備了車轎。
衛玉隻叫了阿芒,出門去了。身後袁執事拿著那繡娘的畫像,想送到知府衙門去。
平執事走來問他:“衛巡檢為什麼沒有帶小九爺一起去顧家?”
袁執事道:“誰曉得,多半是鬨了彆扭。”
“又鬨什麼,”平執事感慨:“為什麼小九爺就不能是個女孩兒呢?那樣的話,衛巡檢一定不知道多疼他呢。”
袁執事目瞪口呆:“你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這話也說的出來。再說,為什麼是女孩兒就一定疼?”
平執事振振有辭:“小九爺生的那樣,誰見了不心疼?要是女孩子自然越發惹人憐愛。也就是咱們衛巡檢,怎麼對他忽冷忽熱的?所以我才說如果是女孩兒倒好些,一定舍不得。”
袁執事出門去知府衙門。入內見了蘇知府,把畫像呈上請知府過目。
蘇知府皺眉細看那畫像,忽然喃喃自語:“好似有點眼熟。”
袁執事吃驚,一來是為這畫像畫的這樣德性,知府大人居然還能看出眼熟。二來卻是這“眼熟”二字本身。
“大人見過此人?”他震驚的問。
蘇知府看了又看,思忖:“說不好。一時想不起來,且讓我再想想。”
袁執事並沒有把這句話當回事。
顧府。
老翰林見了衛玉來到十分喜歡,立即又問起宿九曜來。
衛玉隻說他年紀小不懂事,所以不許他再在外頭走動,暫且在家裡關著磨磨性子。
老先生就笑著說:“這倒不至於。少年人若沒幾分張揚肆意,任性而為,哪裡還是少年人?何況我看小九爺相貌不凡,身手又出眾,更兼品性絕佳,衛巡檢千萬不要拘束了他。”
衛玉笑道:“顧老雖是好意。可他要知道顧老這樣稱讚。隻怕以後行事越發張狂了,誰能管得了他?”
“兒孫自有兒孫福,”顧老先生道:“小衛你也不要擔心太過。”
老先生請了衛玉到書房去,拿出了幾幅珍藏的書畫給她鑒賞。
兩人看了有半個時辰,下人送了茶來,便又坐了喝茶。
忽然一個丫鬟走來,行禮問道:“老爺,裡頭夫人問,那位小爺來了沒有?”
顧老笑笑,打發了丫鬟,對衛玉說道:“家裡知道了老朽那天路上遇險,被小九爺所救的事,本來想今日當麵見上一見。偏偏又沒有來。”
衛玉聽府內內眷都知道了,還如此鄭重其事的特地來問,就察覺有點兒不對。
“顧老是不是有事?”
老先生也沒有隱瞞,笑說:“老朽的膝下有一個小孫女兒,從小最是寵愛,年紀才十五歲。一向來提親的人也不少,隻是並沒有中意的。我因欣賞小九爺的為人,所以……”
衛玉半驚半笑,才知道原來老翰林也跟郭知府一樣,動了愛才惜人之心。
自己沒叫宿九曜跟著,本來是想出來躲清淨的,沒想到倒是耽誤了人家的好事。
衛玉笑說:“原來是一件美事。可惜差點兒被我所誤,不過也無妨,大不了回頭我叫小九特意來一次。讓府內女眷們好生看看就是了。”
老先生聞言也甚是歡喜:“如此甚好,就多有勞衛巡檢啦。”
兩人說話間,就聽見窗外隱隱有女子說笑聲。
衛玉一怔,顧老先生轉頭,嗬嗬說道:“正巧。”
衛玉隨著他回頭看去,卻見窗外院門口有幾個女子正經過,中間一個身量較小的,相貌極美,身著淡粉色裙子,手中握著一方繡帕。
顧小姐被丫鬟仆婦們簇擁著,邊走邊向著院內看了眼。
原來顧翰林自打回府,提起那天的曆險,又竭力讚揚小九爺,說的天上有地下無,世間難尋。
本來他還並沒有結親之意,是夫人先動了心,跟他提起,所以商議著要親自見宿九曜一麵。
而這番美意亦給小姐知道了,先前聽人說有一位容貌秀麗氣質高貴的大人來到,還以為是未來的如意郎君,所以特地來看一眼。
雖然宿九曜沒有來,但是老先生也正有意讓衛玉過一過眼,畢竟衛玉說小九是她的弟弟,如今讓她做兄長的看看自己的孫女兒的相貌品行,也算兩全齊美。
驚鴻一瞥,衛玉看了個大概,這小小姐果然生的婉柔可愛。
而四目相對間,顧小姐卻把衛玉當成了宿九曜,見果然是個風度翩翩斯文俊秀的美男子,臉上頓時飛起兩朵紅雲,她羞怯的低著頭,往旁邊走開。
小小姐離開後,內宅夫人又派丫鬟來請老先生。
顧老不知什麼緣故,隻得讓衛玉暫且飲茶。
來到內宅,老太太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了他便道:“老爺說的那個小九爺到底來了沒有?”
老先生回答:“已經叫人回來告訴了,不曾來。怎麼又問?”
“這可奇怪,既然不曾來,為什麼婉兒說已經見過了……”夫人驚愕:“我本來想告訴婉兒人沒來,結果就聽了這話。”
“啊,”老先生也莫名,很快一想,笑說:“錯了,那不是小九爺,那是衛巡檢。”
老太太道:“哪裡有這樣的事,我還特意問了跟隨婉兒的丫頭們,都說那九爺極為出色,我還以為真的是他。”
顧老笑著搖頭。老太太歎道:“我看婉兒的意思,都好似是看中了。這……”
老先生回答:“看中了也沒有用。”
夫人忙問:“難道這位衛巡檢已經成親了?”
“這倒沒有。”顧老歎道:“原本說起來,我倒也很欣賞小衛。可惜他未必是婉兒的良配。”
夫人不解地問:“既然這位巡檢如此出色,為什麼不把婉兒許給他呢?”
老先生道:“你不懂,雖然說小衛極好,但他身世有些複雜。是從小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兒的,關於他跟太子的關係眾說紛紜……而且他畢竟是太子的心腹,京城裡那麼多的高門貴宦,哪一個不是火眼金睛?他為何至今沒有成親呢?若是良配哪裡輪得到我們?還是不用多事,何況,也免得叫人家以為我們著急攀龍附鳳。”
顧老進了內宅見夫人,衛玉本等在書房,又看了一會兒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