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這裡的白蓮實最好,又加枸杞和桂圓,可以養心益腎,養血安神,是極佳的一道藥膳,隻是做起來有些複雜,所以他想留著給衛玉當夜宵。
小九爺是看在衛玉麵上才給阿芒和劍雪都做了一點兒,要是他們單獨地請他做,他隻怕理也不理。
劍雪雖然沒有吃的十足飽,但是也心滿意足,心情大悅。
為了“報答”小九爺的美味,幫他把兩樣菜送去給衛玉。
劍雪說:“怪不得你樂不思蜀了,原來在這兒吃的這麼好。”又催促說:“快吃吧,一會兒就冷啦,彆辜負了人家的美意。”
衛玉因為下午的時候跟宿九曜那段尷尬的談話,所以晚飯都沒有出來吃,免得跟他碰麵。
其實她確實是餓了,隻是礙不過顏麵。
劍雪噗嗤:“你要不吃,彆糟蹋了好東西。我立刻叫阿芒進來,那家夥可是還沒吃足呢。又打聽廚房裡的什麼夜宵……”
嘴硬熬不過肚子餓,衛玉道:“誰說不吃了?你們這些人真是……見美味而忘義。”
劍雪嘿嘿笑道:“當初在豫州長懷縣的時候,我見你那麼喜歡吃他做的東西,但到底我沒有親口嘗過,所以覺得沒什麼。如今試過了才知道,現在倒是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多吃點兒?那會兒可沒有阿芒跟我搶。”
衛玉已經開吃。
劍雪嘀咕了這一句,又說:“這小九爺,長得好會打仗,難得又有這做菜的本事。唉,要不是他年紀還小,連我都要喜歡上了。”
衛玉顧不上還嘴,聽到最後才含糊道:“你快行了吧,彆荼毒人家。”
劍雪輕身一跳坐在桌子邊上:“我是不能荼毒,我也荼毒不了,隻怕隻有你衛巡檢能荼毒。”
衛玉差點兒嗆到了,假裝沒聽見。
劍雪看看她低頭吃東西,忽然道:“殿下給你寫的信你看過了,是什麼想法?”
衛玉心一顫,慢慢地放下了碗筷。
劍雪歎氣:“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好歹給殿下回一封信。不能這樣晾著他,合著你的架子比太子殿下還要大。”
衛玉心裡其實也知道該怎麼做,但要說什麼?
中規中矩回兩句君君臣臣的話,這對她而言自是得心應手。
可是那樣虛言假套的,寫還不如不寫,何況太子殿下又不是愚蠢的人,隻怕真的那樣寫了更惹他生氣。
然而除了這些,若要更親熱的也不能夠。
要假裝一切仍舊如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變,衛玉不願意違心這樣做。
吃了晚飯不多時,阿芒從外端了夜宵進來。
“玉哥兒,這是小九爺特意給你留的。”
劍雪探頭過來:“這又是什麼寶貝?”
阿芒說:“是冰糖湘蓮子,燉了一下午的呢。”
劍雪看向衛玉,不由道:“這小九爺年紀雖然小,可真真貼心。這樣吧,你如果真的不要,你跟他說明白,讓我考慮一下。”
衛玉滿心的鬱結被這句話打散,歎道:“你還是快離開這兒。你千裡迢迢來這裡是為了氣我嗎?”
這天晚上,衛玉守在燈下,遲遲未去歇息。
她先是看了會兒各地公文,以及將要去的桃縣的縣誌等等。
剩下的就是如何給太子殿下回信。
衛玉思來想去,寫寫停停,十分難辦。
心中一陣煩倦,她索性趴在桌上,閉上了眼睛。
其實雖然閉著眼睛,卻並不是真的睡著,隻是暫時的逃避而已。
可漸漸地,被掩埋在心底的那些舊事緩緩浮了出來。
那是她嫁給宿雪懷之後的事情。
兩人奉旨,進宮麵聖。
衛玉再次見到了太子殿下李星淵,那會兒他已經登基為帝。
當時李星淵的態度還是很溫和的,是一個皇帝該有的雍容得體,威貴方正。
但衛玉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就好像彼此之間有一個無形的籠子,困住了她也阻住了李星淵。
他們雖然麵對麵,但又好像相隔萬裡,因為彼此的心已經不一樣了。
所以衛玉竭力的低頭,除了最初進殿的倉促一瞥外,她沒有再跟李星淵的目光相碰。
衛玉不想看見他的臉,因為不知道如何麵對,她也不想去琢磨李星淵深不可測的雙眼裡承載的是恨惱,是隱痛,又或者是彆的無可揣摩。
但他身上的那股冷意讓衛玉無法承受,衛玉似能感覺到李星淵在打量著她,而他目光所及,像是把她籠在無形的冰窟之中。
她覺得腳底有一股寒氣升了上來,簡直要將她凍死當場。
趴在桌上的衛玉,口中慢慢地嗬出了一股白氣。
宿九曜站在旁邊兒,望著仿佛睡著的她。
她現在多半又在做夢了,眉毛輕輕的皺蹙著,微張的唇角,嘴唇瑟瑟發抖,是冷嗎?
宿九曜沉默,回頭看見衛玉放在旁邊兒椅上的玄狐鬥篷,腳下無聲的過去取了來,給她披在了肩上。
其實他本身是想把她抱上床去。又不敢。
衛玉在半睡半夢中察覺到,那本來皺蹙的眉心微微的舒展了些。
她的唇動了動,喃喃說:“多謝……九爺……”
似是而非,衛玉的唇角有一點可憐兮兮的笑。
宿九曜以為自己聽錯了。
屋子裡這樣靜,外頭隻有風吹著雪的呼呼聲音,暖爐的雲炭快燒光了,偶爾發出很細微的嗶啵的響聲。
他的耳力那樣出色,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本來是聽不錯的。
可衛玉的聲音太含糊細微了,那聲九爺,似有若無。
宿九曜想起了衛玉之前提起雪夜那次囈語,她三分譏諷地問他:不會以為叫的是你吧。
那會兒宿九曜也是信了,並且是真切的有些難受。
可是現在,這一聲“九爺”……比上次意味又不同。
難道是他思慮成狂又聽錯了?亦或者衛玉心裡真的藏著一個他沒見過的“九爺”。
宿九曜望著衛玉的臉,覺得這個人像是一個謎。
眼前的長睫抖了抖,宿九曜知道衛玉快醒來了,當下身子一晃,悄無聲息的退了出門。
門口,站著一道人影,劍雪手裡捏著幾個糖蓮子,嘴裡還塞了兩個,跟他打了個照麵。
兩個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宿九曜正要走,劍雪道:“你還真動心了?”
他扭開頭。
劍雪說:“怎麼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知道。”他回答。
“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劍雪上上下下打量小九爺:“可惜。”
宿九曜本來不願多話,可還是忍不住問:“什麼可惜。”
劍雪說:“可惜你比他小,這就先不可能。”
“我不小了,而且我也不會永遠都是這個年紀。”
“有誌氣,”劍雪笑:“不過我好心提醒一句,還是不要去喜歡他的好。”
“為什麼?”
劍雪把糖蓮子咽下:“你忘了我是誰的人?”
“東宮太子殿下。”
“那你自然也沒忘衛玉是哪裡的人?”
“……東宮。”
劍雪看著夜影中越發美麗的少年:“所以你該知道了,我們都是東宮的人,身不由己。你想要的……除非我主子答應。”
他皺眉:“衛玉就是衛玉,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他自己能做主。”
“是嗎?你問過他?”
少年咽了口唾液。
劍雪卻又笑了:“到底還是個孩子,我跟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尚且不知道世途的凶險。不要以為混世道跟你上陣打仗不一樣,這可比你上陣打仗更凶險的多呢。因為這裡沒有刀光劍影,卻處處都是死亡陷阱。有時候隻需要說錯一句話,或者不經意的舉止,就可能觸犯天條,最後連死都不知道因為什麼。”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是要挾我?”他神色冷冷地。
“信不信由你,我是為了你好。”劍雪意猶未儘地把兩個蓮子扔進嘴裡,“也許是你做的東西太好吃了,我實在也舍不得,要不然……你彆死盯著衛玉了,考慮考慮我吧,我一定會對你好。”
宿九曜默然無聲地轉開頭。
劍雪睜大了眼睛:“喂,我在跟你說話呢,行不行?就算不行你也拒絕一聲,這樣一言不發的我很沒有麵子。難道我比他差很多?”
“我不喜歡你。”宿九曜正眼沒看劍雪,轉過身去了。
劍雪握著拳:“混賬小子,要不是看你做的東西好吃,我真想……”她搓搓被糖弄的黏黏的掌心,“捏死你!”
屋內,衛玉醒來。
發現自己肩膀上披著玄狐鬥篷,衛玉微怔。
剛才她夢見新婚之後進宮麵聖,畢竟大病初愈,身體仍有些虛弱,被皇帝無形的目光凝視,幾乎站不住。
無可奈何的時候,是旁邊伸過一隻手來,及時扶住了衛玉。
宿雪懷半抱半攬,將衛玉擁在懷中,不由分說,毫無避諱,就好像這不是在禦前。
他垂首看著衛玉,滿心都是她。自然也沒看到禦座上皇帝驟然攥緊的拳,正有些遏製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