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遍地狼藉, 慘不忍睹,讓人誤以為是到了什麼修羅地獄。
兩側的牆壁上鮮血淋漓,混雜著一些說不出是什麼的黏糊糊的東西。
但當看到地上那個頭破血流、缺了半邊腦袋的家夥, 才大約能猜出那多半是腦漿。
另外一邊兒的地上倒著一人, 躺在一大團的血泊之中, 細看才察覺原來他的腰間被一刀斬過,仿佛是被攔腰斬斷了的傷勢,煞是驚人。
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人左眼血糊糊的,上麵戳著個什麼, 他的腦袋姿勢極為怪異, 不明所以的人靠近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原來此人的脖子竟被硬生生的扭轉過來, 看著仿佛是一張臉突兀地長在後背上,這得虧是在白天, 要是在晚間門肯定是要嚇死人。
衛玉起初也沒看清, 不小心走近了些,她猛然捂住嘴。
但很快, 她的目光停在那人眼窩裡戳著的物件上, 那東西怪模怪樣, 看著眼熟,衛玉正想去拔下來, 步兵衙門的張統領聞訊趕來。
乍然見現場如此情形,張爾贇臉色大變。
“這是怎麼回事?大過年的……”他小心避開地上的血漬,打量那些可怖的屍首,“怎麼弄成這樣, 難道是炮仗放的不夠,年獸被放出來了?”
衛玉聽見他這會兒還能玩笑,暗自佩服。
她心中卻是翻翻騰騰,一時間門說不了話。
張爾贇一眼看見她,趕忙過來:“你又怎麼來了?”
衛玉勉強鎮定:“我恰巧把這周圍路過,聽見出了事就過來看看。”
張統領感慨:“恰巧?你偏偏會出現在這種鬼地方,也難為你了,不怕做噩夢。”
這時候現場的人並不知道這些事可能跟宿九曜有關,衛玉也不便說。
而現場如此慘烈,但衛玉一看,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預感——這一定是小九所為。
他一定是遇到了極其危險的情形,才會下手如此不留情。
唯一讓衛玉欣慰的是這些屍首裡沒有小九,但同時這也是讓她擔心的原因。
宿九曜不在這裡,那他在哪兒?
“這兒難看的很,你還是趕緊離開吧。”張爾贇見她臉色不好,體貼的勸說。
衛玉抬頭:“你看這些人是什麼來路?”
張統領眉頭緊鎖,再度上前挨個打量了會兒,說:“這些人好像都是練家子。”他望著地上的那把凶器,血淋淋的大刀:“這種樸刀在京內是禁用之物,除非是兵馬司等衙門專用,如今居然出現在此處,還有這裡散落的兩件暗器……無不說明,動手的應該是那些無法無天的江湖人。”
衛玉點點頭:“能認出他們是什麼身份嗎?”
“這可難了。”張統領指著前方的缺了半邊腦袋的屍首說:“你瞧那臉都沒有啦,還有這個,也看不出來……”
望著那腦袋被扭到背上的屍首,連張統領也看不下去:“到底是什麼人?下手這麼狠,這些江湖人又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這麼大的陣仗,叫我說多半兒是尋仇。”
衛玉俯身,想把那人眼窩內的東西拔了出來,沒想到力氣不夠。
張統領道:“我來。”用了幾分力氣,才總算抽出:“嘖,這是什麼?”
起初衛玉也沒認出,畢竟另一端都被血浸透,隻憑著露在外頭的一節……
“是個泥人兒。”衛玉喃喃。
“泥人?是小孩兒玩的東西?”張統領詫異,看看手中血泥人又看看地上的屍首,匪夷所思:“怎麼……是這個?”
衛玉暗暗籲了口氣:“讓畫師來,看清楚他們的臉,先畫出圖像。”
張統領越發吃驚:“真的要這麼做麼?如果是江湖人士互相毆鬥的話,那跟咱們沒什麼關係。隻做樣子查一查就行了,不至於這樣興師動眾。畢竟誰知道他們是因為什麼下這樣的死手呢,他們自有個武林盟,自會處置,何必摻和?”
“聽我的。”
張爾贇看衛玉臉色鄭重,隻得答應說好。
這些血腥氣太重了。衛玉拿出帕子掩著口又問:“這些人既然是江湖客,看似又不是京城的人,他們從外地來的話,京城之中四大幫派的人應該會知道吧?”
張統領驚:“你想乾什麼?可不要去戳馬蜂窩。”
衛玉不語,走出巷子,小安子就站在巷子口等她,本來要入內又不敢。
迎著衛玉,小安子低聲道:“玉哥兒,小九爺……”
衛玉搖頭,示意他不要做聲。
又往旁邊走開兩步,小安子拉住她袖子:“剛才張統領拿的那個東西……”
衛玉看向他,小安子惶惶然道:“我、我認出來,是小九爺先前買的。我當時還奇怪他為什麼要買這孩子玩兒的東西。”
小孩兒玩的,自然是給孩子。
衛玉料到小九必定是要給長懷縣的飛廉等孩童買點東西。
可惜。
京城內的四大幫派,分彆是八駿院,章台會,石門會館,達通賭坊。
衛玉命人將這四幫的掌事帶到禦史台。
這四大幫平時彼此通氣,來的路上便已經明白是為何被傳,當然也知道了該如何應對。
不管衛玉如何詢問,四個人都說不知道。
場麵僵持,衛玉掃過在場四位,忽然起身道:“請徐掌門隨我進來說話。”
八駿院的徐掌門見她點名,當即起身,回頭看了其他三人一眼,跟衛玉進內。
到了內廳,徐掌門問道:“衛巡檢,不知何故?”
衛玉將自現場所得的那兩支暗器拍在桌上:“徐掌門,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你是老江湖人了,又是四大幫首領,我不信你絲毫都都不認得此物。”
八駿院是習武道場,號稱弟子兩千,徐掌門自是經驗豐富,他有恃無恐地說道:“衛巡檢,該說的我在外頭都說了,確實不認得。再說老朽專心教導弟子,早不管江湖事了。”
衛玉道:“好,你如果不說,我便叫人查封武館,徐掌門你一天不說,那就一天天耗下去。”
徐掌門哈哈大笑:“我知道你衛巡檢手段高明,無所不能,誰不知道你是東宮的人,你要處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誰能抗拒?”
“徐掌門你可不是什麼平民百姓,哪家的平民百姓底下有兩千弟子,哪家的平民百姓號稱京城四大幫之首?”
“那不過是些虛頭而已。”
“我不管什麼虛頭不虛頭。現在已經有三個人死了,我請掌門到這裡就一定要問出線索。”
徐掌門哼道:“彆說是三個人死了,就算是一百個,一千個,又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有參與其中。”
“徐掌門,識時務者為俊傑。”
“衛巡檢,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還是彆為難我啦。”
“我提醒一句。你不說自然有人說,現在是最後一次機會,彆把事情弄得太難看。”
徐掌門對上衛玉的眼睛:“那好啊,衛巡檢如此篤定的話,問彆人就行了。”
衛玉眯起眼睛。
順德府武林大會,陰差陽錯,宿九曜得了武林盟主。
而隨著衛玉南下,宿九曜明裡暗裡,出手教訓了好幾路江湖客。
雖然他不太管武林中的事情,但是因為見到了那種動不動劫掠殘殺的行徑,便定下了幾條規矩。
嚴禁強賊們燒殺搶掠,尤其是傷及人命,如有犯規矩的,絕不輕饒。
這樣一來自然觸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宿九曜年輕,先前又不是混江湖的,當然會引發三山五嶽豪傑們的不滿。
尤其是有望爭奪武林盟主之位的那幾個,簡直把他恨之入骨。
但一來宿九曜有朝廷的背書,二來有武當的關係,三來他也確實打贏了。那些人自然表麵上不管如何,隻能暗地裡攪渾水使絆子。
宿九曜才進京中,按理說他在京內沒有什麼值得這樣下死手的仇敵。
雖然說前日才得罪了靖王殿下,但是以靖王的為人,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下手。
至少不會這麼赤。裸。裸的動手。畢竟小九也才麵聖過,皇帝對他也格外喜愛。
所以衛玉懷疑對他不利的是江湖客。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宿九曜如今在哪裡就更加難測了。
而在京內的武林人士動靜,瞞不過四大派的眼線。
故而衛玉想從這京城四大幫派的口中得到線索。
偏偏這四方之人不約而同的咬緊牙關,不肯透露。
眼見徐掌門冥頑不靈,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衛玉一笑:“我知道其他的眾人都以徐掌門馬首是瞻,你覺得你不說,他們就更不會說對嗎?”
徐掌門淡淡一笑。
“既然這樣,徐掌門可以走了。”
徐掌門很意外,疑惑:“衛巡檢……當真放我們走?”
衛玉笑道:“你可以走。他們還得留一陣子。”
“這是為什麼?難道衛巡檢覺著能從他們口中再問出什麼來?”
“正好相反,我認為能從徐掌門口中問出什麼來,隻是徐掌門不肯告訴我。”
徐掌門挑了挑眉:“那我更不懂了。”
“你不需要懂,隻管離開就是,請。”
衛玉竟然起身,陪著他往外走。
徐掌門疑惑的打量衛玉,他覺得衛玉一定不會這麼輕易的讓他走,此舉必定大有深意,但是他想不通。
他飛快的在心中尋思,將聲音放的和軟了些:“衛巡檢,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是故意跟你作對……隻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如果告訴了你一定會有人不放過我。”
畢竟衛玉是東宮的人,他自是不敢得罪太狠,能彌補就彌補一點。
衛玉笑:“當然,我並不為難徐掌門,你請便。”
徐掌門雖然狐疑,態度卻越發和氣。
此刻他們已經來到了前廳,兩個人都是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徐掌門抬腿往外走去,才出了門,他忽然間門止住。
外間門除了有幾個文書外,其他三家掌事也都在座,自然看清楚了這一幕。
三個人的眼神都變了。
徐掌門對上三人的目光,總算反應過來,他回頭看向衛玉:“你……”
衛玉笑容裡帶幾分欣賞:“總之多謝徐掌門配合,改日再跟你閒敘。”
徐掌門背上冷颼颼的:“我、我沒……”
衛玉眼珠一轉,一疊聲道:“對對對,徐掌門並沒有告訴我什麼。嗬嗬,您請回吧。”
她這簡直是欲蓋彌彰。
徐掌門臉色慘白,回頭看那三派掌事,那三人正驚詫的望著他。
就算這些人不肯輕信,但是在這種情形下,隻怕也信了七八成了。
畢竟徐掌櫃單獨進去一回,出來時就“其樂融融”了,還要放他回去……
徐掌門原先還著急要離開此處,但是現在叫他走,他也不敢走了。
“衛巡檢,你……”他咬牙切齒,進退兩難:“你簡直要害死我。”
衛玉命人將那三位帶走。
她收斂笑容,走近徐掌門:“殺手一共來了幾個,是誰所派,剩下的有幾人現在哪裡?你最好快點兒說,不然以後追著你不放的不僅僅是我,還有那些殺手以及背後派出他們的人。你告訴我,我替你連根拔起,自然無事。”
徐掌門臉色頹然:“你這是陷我於不義。”
衛玉冷道:“人總要選邊站的。就看徐掌門要選哪一邊了,我如果是你,就好漢不吃眼前虧。”
徐掌門長歎了聲:“據我所知,隻剩下一個人了。他在……”
根據徐掌門的供述,衛玉帶人趕去西城。
找到殺手的藏身之地,踹門而入,卻隻看到奄奄一息的一名刺客。
張爾贇帶人四處搜查,衛玉將那刺客一把揪起來:“小九呢?”
那殺手已經瀕死,眼珠有點僵地動了動,嘴角一扯。
不知道他是不願意回答還是不能回答,衛玉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快說,宿九曜在哪裡?你們把他怎麼了?”
那刺客顯然已經有些撐不住了,被她揮了一巴掌,稍微有點兒清醒。
定睛看了衛玉一會兒,才喃喃的說:“螳螂……捕蟬……”還沒說完,頭一歪。
張爾贇在屋內沒找到人,從後走上前來細看那人身上的傷口,又翻開他的手看了看虎口上的繭子。
“這人的致命傷是被利器所傷,看地上的血量,應該不是在巷子裡就傷著的。他是箱子裡使大刀那人。”
死在巷子中的那三個人,一個是甩在牆上活生生撞死的,另一個是被戳瞎了眼睛,扭斷脖子。
唯一死在利器之下的那人——凶器樸刀也扔在了旁邊,除了那把帶血的刀外,還有幾枚暗器而已。
事後,從瞎眼的那人身上搜出了相同的暗器,而根據張爾贇的分析,用刀的那位並不在現場。
因為現場中被刀傷的那人擅長的是拳法,從他手上的繭子和異與常人的拳頭形狀就能看出。而被摔到牆上而死的那人擅長的是腿法,也正是因為這樣,他被人擒住了腳踝,用力甩在牆上,腦漿迸裂而死。
張統領的分析其實跟衛玉的猜測不謀而合。
這幾個人顯然是衝著宿九曜來的,而小九爺身上並沒有帶任何武器,所以才用那泥人將對方一擊致命。
那把刀,也是他奪了對方的……或者是借力打力,以刀殺了對方的人。
總之他殺了那三人後,不知為何離開了現場——許是追殺剩下之人,又許是當時就受了傷,被人追殺。
而此刻這殺手身邊並沒有兵器,這樣推斷,傷他的自然是除了小九之外的其他人。
所以他臨死才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衛玉心底才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
她叫張統領命人挨家挨戶的問,問清楚這裡有沒有發生過任何異動,經過的車,車輛,人馬都要問清楚。
張爾贇起身去了。
衛玉看著麵前那死屍:假如他們自認為是螳螂的話,那誰是黃雀?
除了那些想要宿九曜性命的江湖人,還有誰會不容小九。
衛玉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就在她驚心動魄之時,阿芒進內,原來是劍雪來了。
劍雪拉著衛玉:“殿下讓我來問問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聽說你調動了步兵衙門的人。”
衛玉來不及解釋,趕緊把張統領叫起來,讓他派人去靖王殿下府周圍打聽看看——案發之時王府是否有任何異動,以及靖王殿下現在在何處。
張統領臉色煞白,意識到不妥:“什麼?你懷疑這件事跟靖王殿下也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