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瓊又是惆悵,又是不舍,嘴邊卻噙著一道淺淺的笑,帶著淡淡的歡喜和祝福。
她摸了摸肚子,動作輕輕。
再見了,不曾見麵的孩子。
潘垚看著魂光從陸雪瓊腹中散出,猶如星光,卻又像夏日漫天飛舞的螢蟲。
光亮繞著陸雪瓊飛了許久,似在依依不舍,又似在親昵的告彆。
恍惚間,有一聲童稚模糊的阿娘響起,下一刻,魂光淡去,就像當初來娣走的時候一樣。
潘垚知道,這是踏上了輪回之路。
陸雪瓊手中捏著脖頸中掛著一塊玉牌,笑中有淚,“我知道的,我和它之間,緣分儘了。”
潘垚目光落在它脖頸上的玉牌上,有些意外。
這玉牌上落了道安胎符,符籙和她今日為周建章煉化玉扣,繪下的符籙一般模樣。
“這玉牌……”
陸雪瓊低頭看自己脖頸上的玉牌,眼神黯淡了兩分。
“這是謝仙長所製,我幼時體弱,懷孩子的時候懷相不好,是我相公上了山門,求了山中清修的舊主,也就是謝仙長,求回了這一方玉牌。”
陸雪瓊抬手摸了摸玉牌,常年浸潤水中,這一方的玉牌早已經冰冷泛涼,她似乎是想起了舊事舊人,一時間,神情複雜。
“謝仙長是個好人,我那相公……他卻是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
遠處泛起了魚肚白,雞鳴破曉,陸雪瓊重新潛入水中,水流拂動它的衣衫,如墨的長發猶如水草一般散開。
冰冷的水下,它的模樣妖冶卻有鬼物的陰森。
潘垚瞧了片刻,猶如一陣風掠過江麵,吹皺一江的水。
這一刻,她的心情也像這江水,格外的不平靜,也格外的沉重。
片刻後,潘垚落在小廟的屋簷角,側頭去看那殘損的仙人跑獸石像。
想著陸雪瓊說的話,她心中湧起難過的情緒。
原來,玉鏡府君說的,那被師兄剖去了偃骨,生生製成了藏魂瓶,藏魂壇,藏魂鼎的師弟,就是府君啊。
上一次,被她在心裡嘀咕是大冤種的師弟。
似乎是察覺到了潘垚不平靜的心緒,小廟屋簷的簷角出現一道白影。
白影落在潘垚的旁邊,側頭看去,聲音溫和。
“怎麼了?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潘垚晃了晃腳,想說,府君,我都知道了,你以前叫做謝予安,是個特彆愛嘮叨,喜歡在小本本上碎碎念,心腸又特彆軟的一個書生。
被兩個吵架的小夫妻一人扯一邊發,明明是局外人,卻被薅得嗷嗷亂叫,結果,夫妻倆誰都沒傷著,就你頭發被薅掉了兩撮。
晚上時候,你將頭發擺在桌上,瞅著還偷偷掉了淚,摸著禿了的斑塊,你還生怕再也長不出發來。
你被山鬼攆過,被豔鬼追過,被吊死鬼纏過……也曾經被嚇得哇哇亂叫過。
那是淒慘的,活潑的,朝氣蓬勃的謝予安。
可是,最後,心中坦蕩磊落,沒有戒備他人的你,卻被師兄和從小情同手足的仆人一道害了。
從此,人間不見謝予安,隻有泥塑的,石刻的,留一道殘魂的玉鏡府君。
潘垚越想越心酸。
慘!
公雞仙人實在是太慘了!
潘垚都不忍心戳玉鏡府君的傷口了。
白影的手撫上潘垚的腦袋,帶著安撫之意,猜測道。
“是不是打架輸了?”
潘垚鼻頭發酸,囫圇的點頭。
“沒錯,江裡有隻大蝦,特彆的大,殼又硬,鉗子又鋒利,我差點被鉗了一下,心裡有些後怕。”
潘垚胡亂扯了個理由。
玉鏡府君笑了笑,也不戳破潘垚胡說的借口,手一翻,掌心出現一掛的荔枝精氣,笑著道。
“吃吧,吃飽了,下次就有力氣打架了。”
潘垚搖頭,心情低落,不是想吃。
玉鏡府君無奈了,手一揮,半空中出現了許多的氣團,皆是潘垚這一段時間來的供奉。
這會兒,它們都漂在小廟上空,積少成多,瞧過去也頗為壯觀。
白影停頓了片刻,顯然也意外了。
片刻後,再摸潘垚的腦袋,他的動作輕輕。
“我很喜歡,多謝了。”
烤橘子帶著橘子皮誘人的香氣,潘垚瞧玉鏡府君掰開了橘子皮,到底沒有忍住,自己也拿了一個,在一旁吃得香甜。
吃了烤橘子,食物的香氣和甜度撫慰了那沉重的心情,潘垚的心情好了許多。
天畔泛起魚肚白,不知什麼時候,太陽躍出了山的那一頭,晨昏線一路朝小廟奔襲而來,越過樹梢,拂過屋簷角的仙人跑獸。
潘垚回頭,衝玉鏡府君笑了笑。
“府君,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也可以和我說說,我會努力修習道法,以後也可以保護你。”
玉鏡府君愣了愣,瞧著小姑娘認真的模樣,想說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他隻輕輕的笑了笑,道一聲好。
下一刻,就見小姑娘那瑩瑩若有光的元神一躍,跳進了這晨光之中。
遠處傳來了雞鳴聲,玉鏡府君獨自一人在小廟的屋簷處,目光落在遠處,心中若有所感。
是有故人嗎?
……
另一邊,潘垚在屋子裡醒來,睜著眼睛,瞪了瞪鋪了塑料布的屋頂,想起玉鏡府君被害這事兒,她還鼓了鼓了氣兒。
翻開棉被,襖子都沒有裹上,潘垚趿拉著棉鞋就去翻那本符籙手劄。
泛黃的紙張上,墨字還清晰可見。
封麵被燒了大半,這會兒也被潘垚用掛曆紙包得整整齊齊,封麵上頭,被她用墨字,工工整整的寫著玉鏡府君手劄六個大字。
這是知道府君是手劄主人以後,潘垚提筆寫的。
很快,潘垚翻到了繪著安胎符的那一頁,瞧著上頭謝竭忠三個大字,她的眼裡簇著火,幾乎要將它盯破。
原來,那向玉鏡府君求安胎符的就是陸雪瓊的相公,謝竭忠。
竭忠竭忠,竭的是哪門子的忠?
呸,就一忘恩負義的!
真是白瞎了這忠心的好名字。
……
芭蕉村,小廟。
於大仙注意到,今天的潘垚格外的話少。
“這是怎麼了?”
潘垚搖了搖頭,手中雕琢河磨玉的動作更為細心了。
她現在不能閒聊,她得趕緊將公雞仙人的神像雕刻好,到時供奉在小廟中。
她都想好了,她要學著想一想,畫一道驚才絕豔的六畜平安符,到時,她就把這符籙拿到耀祖叔的養雞場,保家畜平平安安。
耀祖叔養雞場裡的大小公雞和母雞,那都是公雞仙人的信徒。
再說了,現在講究的是先富帶後富,隻要耀祖叔的養雞場辦得紅紅火火,肯定還有其他人跟著一起辦。
到時,耀祖叔隻要說一說,宣傳宣傳,他家雞寮裡貼的是小廟的符,供的是小廟的公雞仙人,到時,肯定會有更多的信徒湧來。
想到那一幕,潘垚嘿嘿笑了一聲,乾勁兒十足。
於大仙:……
他搖了搖頭,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現在的小娃兒啊,他算是瞧不明白了。
又哭又笑的,小狗撒尿。
……
日頭漸漸的升高,暖暖的陽光落在小廟的空地前,時不時的有潘垚叮叮鑿玉的聲音,彆說,還挺催人睡覺的。
於大仙打了個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老嘍,喝了濃茶都不頂事兒,就跟村子裡的老貓一樣,鎮日裡都懶洋洋的。”
潘垚停了手中的動作,正待回話,這時,就聽一陣叮鈴鈴的自行車響,還有老周那大嗓門的聲音傳來。
“小大仙,小大仙,快快,快給我家二妮兒瞧瞧,是不是哪裡有什麼不妥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於大仙一下就坐直了身子,動作利索,眼睛圓睜,哪裡還有剛才那發困的模樣。
潘垚:……
“是是,師父你就是村子裡的老貓兒,好奇心和它一樣樣的。”
於大仙咳了咳,故作正經。
“瞎說,我這是關心你周伯伯。”
來的是周建章,一道來的,還有周建章的閨女兒周雲夢,女婿李大煦。
周建章停了自行車,急急的就朝潘垚走來。
“小半仙,快給我瞧瞧,這小玉人,它怎麼好像笑得沒那麼歡了?”
周雲夢頭一次見到潘垚,雖然聽說她年紀不大,不過,瞧到本人時,到底心中還是震驚了下。
就是這樣的小囡囡啊。
不過,這皮相是真的生得好!
潘垚到一邊洗了洗手,接過周雲夢解下的小玉人,低頭一瞧,眉頭皺了一下。
“怎麼樣?”周建章著急,“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潘垚點頭,“是沾了些煞,小玉人擋住了。”
“不過,還是得去瞧瞧,不然這煞氣的源頭不除,一次兩次,小玉人擋得住,事無絕對,也不一定能回回都擋得住。”
周建章:“對對,這就跟賊人不除,日日防賊是一個道理。”
潘垚:“那我先將這煞氣化作。”
絳宮微動,心隨意動,靈氣氤氳於掌心,將纏繞在小玉人周身的煞氣化去。
周雲夢幾人就見那小玉人的玉質好像更通透了一些,就像人放輕鬆一樣,就連小玉人的嘴角也微微翹起。
周建章好歹見識過一次,還能鎮定。
周雲夢和李大煦直道稀奇。
“好了。”潘垚將小玉人還給周雲夢,見她將小玉人戴上,這才問道。
“昨兒有去了哪裡嗎?”
周雲夢連忙搖頭,“沒,就在家裡待著呢。”
潘垚若有所思,“成,我去你家中看看,要是再不成,再帶我去山上看看。”
李大煦傻傻,“山上看什麼?”
周建章嫌棄笨女婿,“自然是看陰宅,看祖上的風水了。”
“噢噢。”李大煦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這不是不懂嘛。”
於大仙誇潘垚:“對,都說千年墳場,不如當年屋場,既然沒有出門亂走,想來,這煞氣該是屋場有些不合。”
一行人來到白鷺灣的李家,潘垚這麼一看,瞬間驚呆了。
“兩鬼抬轎,災禍到。”
“你們家這是鬼抬棺的風水,犯了形煞,大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