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注意到玉鏡府君的那一聲歎息, 潘垚不解的問道。
玉鏡府君沉默了下,抬手拂過潘垚耳朵。
寬袖氤氳著月華,猶如一汪泉水, 涼涼的, 帶著清冽之意, 氣息十分好聞,好似山間那落了雪的鬆柏。
“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潘垚正要開口問,下一刻, 隻聽耳朵裡傳來公雞打鳴的喔喔喔聲, 夾雜著母雞下蛋的咯咯咯。
層起彼伏,絡繹不絕。
偶爾, 還傳來幾聲大豬饞嘴的聲音, 哼哼拱拱, 就像在耍賴一樣。
潘垚呆了呆。
玉鏡府君眼裡漫上了笑意,“小廟的香火荒廢了數年,我這裡一直十分的清靜,少有今日這般熱鬨,倒是要多謝土土的六畜平安符了。”
潘垚訕笑, 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耀祖叔的養雞場是熱鬨了一點,時間門還這麼早,它們就起來工作了。”
“回頭, 我得給耀祖叔說說, 給它們加點好吃的。”
“辛苦,太辛苦了!”
一開始, 潘垚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這些聲音肯定是吵到玉鏡府君了。
見他沒有介懷的模樣,膽子又大了一些。
潘垚坐在小廟的屋簷角, 和玉鏡府君並排,一起聽耳朵裡這些小動物的聲音。
興致盎然,還揪著認識的聲音,一一點評。
“恩恩,這小豬的聲音我認得,肯定是阿桂嬸家的那頭黑斑小豬,賊饞,它肯定是餓了……啊,這是我家的那頭大鵝,它又偷偷地欺負家裡的其他小雞了。”
耳朵邊有一聲囂張的嘎嘎聲,潘垚鼓氣,咬牙盤算著,一會先回去收拾收拾大白鵝,然後再出發。
玉鏡府君側過頭,見到的便是這鮮活的一幕。
“你都認得嗎?”他有些好奇。
“自然認得。”潘垚回得理所當然。
“夜裡時候,我元神出竅,都會和它們一道耍。”
“阿桂嬸家的這頭小豬剛抱回來的時候,可能是特彆的想媽媽,都不愛吃東西,整天趴在角落裡,沒什麼力氣的哼哼。”
“我瞅它可憐兮兮的,就摟它摟了好幾天,又是摸它肚子,又是給它唱曲兒,它這才又快活了起來。”
“不過,可能是那下餓得有些狠了,矯枉過正,它現在特彆的饞。”
隨著潘垚話落,玉鏡府君麵前,難以控製的浮起小姑娘抱豬崽子的畫麵。
他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潘垚側過頭,就見玉鏡府君手握成拳,抵著唇邊,瞧著像是在笑。
這有啥好笑的?
潘垚正待討伐。
突然,她眼睛瞪大了些,目光落在玉鏡府君的手處。
“府君……”
玉鏡府君也覺得自己這樣笑一個小姑娘,是有點不妥。
他將手擱了下來,藏入袖中,肅了肅容,仗著潘垚瞧不到自己的神態,這會兒,聲音平靜,眼裡卻還是漫著笑意。
“是我不對……”
“府君,你有手了!”潘垚急急的打斷了玉鏡府君的話,指著玉鏡府君的袖子處。
玉鏡府君愣了愣,原先想說的話也停住了。
他低頭去瞧自己的手。
隻見原先都是白影的身子,這會兒,隱隱能瞧到廣袖上的雲雷紋,以及下頭的手指。
潘垚探頭湊近了瞧,一邊瞧,一邊不住的點頭。
“府君,您的手生得還怪好看的,不錯不錯!”
隻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蓋都是剪得整整齊齊的,透著一點不夠健康的粉白,這會兒周身氤氳月華,這手指就像漾著光一樣,特彆的好看!
玉鏡府君呆了呆。
什麼叫做他的手生得好看?
玉鏡府君所處的年代多克製,他還從未聽過有人如此直白地誇他。
潘垚還在瞅著,“就是指甲蓋白了一點,爸爸說了,這樣不健康,你應該像我這樣粉粉的才好。”
潘垚伸出自己的手,讓玉鏡府君瞧。
“喏,這中間門要是有一點白,那就是肚子裡長蟲了,得吃驅蟲子的寶塔糖。”
潘垚回憶了下寶塔糖的滋味,頗為遺憾的開口了。
“可惜,我肚子裡就沒有蟲,唉。”
玉鏡府君:……
修道之人,吸納日月精華,淬煉肉身,要是肚子裡還能長蛔蟲,那真是對道法的輕視。
見潘垚還在看自己的手,饒是一團白影的玉鏡府君都受不住了。
廣袖一拂,雲雷紋的衣料蓋過有了形狀的手指。
接著,他將手往身後一背。
“想來,應該是土土你繪的六畜平安符發揮了作用,保六畜平安,為小廟吸納了香火。”
玉鏡府君看著潘垚,含笑道,“謝謝土土了。”
其實,玉鏡府君自己這段時日的修煉本也該有了功效,隻是,對著小姑娘,瞧見她做了這麼多,又是雕刻河磨玉的仙人騎鳳神像,又是想法子繪製六畜平安符,吸納香火,重振小廟。
玉鏡府君自然是撿著好聽的話來說,總不能打擊小姑娘的積極性。
潘垚一擊手掌,“那真是太好了!”
“府君您也彆急,等開春的時候,氣候回暖,辦養雞場的人肯定更多,到時,香火愈盛,您也能恢複得愈快了。”
“就是……”
潘垚聽著耳朵裡那時不時響起的公雞打鳴聲,看著玉鏡府君,眼裡漫上了點同情之色。
“倒是得委屈您了。”
“公雞打鳴這麼大聲,還有母雞在下蛋,瞅著就像仙人在雞窩裡一樣……昂,名頭是不大好聽了一點,不過,咱們得實惠就好,不要計較,不要計較。”
玉鏡府君:……
他抬手在潘垚腦門彈了個腦崩,“頑皮!”
……
“府君,不和您說了,我得出發了。”
潘垚輕輕一躍,跳下了小廟的屋簷角,穩穩地落在小廟前的空地上,抬手玉鏡府君揮了揮手。
“甲馬?”玉鏡府君注意到潘垚腿邊一閃而過的符文,不放心道。
“這是準備去哪裡?”
潘垚簡單地將江雪桃的死劫說了說,最後道。
“這會兒應該在火車上,我去瞧瞧就回來。”
玉鏡府君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末了,在潘垚出發之時,身影一動,下一刻,那廣袖寬袍的身影已經下了屋簷簷角,寬袖盈風擺擺,走到潘垚旁邊。
潘垚看了一眼玉鏡府君,又看了看屋簷簷角。
玉鏡府君:“我同你一道去。”
潘垚指著仙人跑獸的石像,還是不太放心。
“您能去嗎?G市遠著呢。”
要不然,她也不會繪了甲馬符,就是怕元神跑得太遠,有什麼事的話,遠水解不了近渴,回頭肉身出了事,她可沒地方哭去。
瞧出了玉鏡府君是在擔心自己,潘垚寬慰道。
“沒事的,我自己也能去,您彆擔心。”
“囉嗦,左右無事,我和你一道去湊湊熱鬨罷了。”玉鏡府君輕笑兩聲,“莫要憂心,走吧。”
……
甲馬符上的北鬥星微微閃動,潘垚隻覺得腳下似有一匹神勇的駿馬,又似氤氳著一團風雲。
心隨意動,神行千裡。
無數的景在往後退,樹木遠了,村子裡低矮的房子也遠了,她翻過高山,走過湖泊,旁邊的景一直在變,有如芭蕉村一樣僻靜的鄉村,也有六裡鎮那樣的小鎮,更有城市的繁華。
唯一不變的,是她身邊那道白色的影子。
尋著落在江雪桃身上的符紋,漸漸地,潘垚耳朵裡有火車噴汽鳴笛,輪子滾過鐵軌的聲音。
“嘟,嘟嘟!”
“況且,況且況且。”
“到了。”潘垚出現在綠皮火車上,閉塞的五官一下通達。
車廂裡人很多,座位是木頭做的硬座,這會兒天黑,大家夥兒坐火車都累了,歪七扭八的半躺半靠著,扭了扭身子,皺著眉頭,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都說在家日日好,出門一日難,這話半點不假。
這時候不比以後,出門一趟可不容易了,火車噴著汽,開得緩慢,裡頭不單單有人,還有老鄉拎了牲畜上來,人多便生瘟,本來裡頭氣味就不是太好聞,再加上牲畜,那味道更是酸爽。
潘垚屏了屏氣,掐了道靈炁,小心的又將剛剛放開的五感屏蔽,將嗅覺遮掩。
再看旁邊的玉鏡府君,隻見他寬袍廣袖,姿態從容,便是在逼仄的火車車廂裡,也猶如身處在高山綠水之中,閒適從容得很。
潘垚羨慕了。
她就不該用甲馬符,就應該如玉鏡府君一樣,元神直接就來了!
潘垚看了看綠皮火車,對於潘三金前段時間門提議的,說要暑假時候,帶她坐綠皮火車去遊玩,順道長長見識,頓時敬謝不敏。
大冬天的都不好受了,暑假時候,那天隻會更熱!
腳丫子臭味兒,汗臭味兒……
各種臭味發酵湧來。
……不不不,她承受不住!
……
很快,潘垚便尋到了李燕芳和江雪桃。
李燕芳和江雪桃坐在靠右邊的那一排,那是個三人座椅的,李燕芳讓江雪桃靠著窗戶坐著,她坐在中間門。
左邊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瞧過去大約二十來歲。
那小夥子長得十分精神,黑黑的麵皮,眼睛很亮,理著一頭板寸。
李燕芳一路上很是防備,畢竟,她帶著如花似玉的江雪桃出門,還是犯了死劫的漂亮丫頭。
這一路上,她瞧誰都是個壞的。
麵皮憨的,那便是心裡藏奸,生得出色一點,那便是心思不夠穩重,輕佻了一點。
反正,甭管生得精神還是不精神,這會兒,在她的眼裡都一視同仁,那都是要嚴加警惕的。
這樣警惕了大半天,她也累了。
這會兒,李燕芳靠著凳子的靠背,仰著腦袋,嘴巴微微張,呼嚕聲打得老大聲了。
江雪桃小心地將老太太的腦袋往自己肩上靠,又將小毯子往老太太身上挪了挪。
旁邊,被老太太當賊防了大半天的陶一峰也不生氣,還幫忙搭了把手。
江雪桃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道,“謝謝。”
陶一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要緊。”
他皮膚生得黑,這樣一襯,顯得那牙齒更白了。
人瘦高瘦高的,這會兒腿蜷在狹窄的兩車座,悠閒自在模樣,倒是添兩分的帥氣。
江雪桃訥訥了下,瞥了陶一峰一眼,想到李燕芳護著自己,將他當壞人防,麵上浮起些許歉意。
“我第一次出遠門,嬸婆是緊張了一點,她沒有彆的壞心思,希望你彆介意。”
陶一峰是個樂嗬性子的,想到老太太那老母雞護小雞的樣子,還有些可樂。
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江雪桃偷偷鬆了口氣。
這會兒天黑,為了防止小偷摸黑做壞事,火車上也是有留了燈的,昏黃的燈透出暖光,光落在江雪桃麵上。
燈光柔和了女孩的麵容,為本來就出眾的容貌添幾分旖旎。
陶一峰搖頭,感歎。
這樣容貌出色的侄孫女兒,難怪老太太看誰都像是個偷寶的。
換作是他,他也一樣將人藏得緊緊。
“我要去打水,你要我幫忙嗎?”
陶一峰晃了晃自己的水壺。
江雪桃遲疑了下。
她想著李燕芳千叮零萬囑咐的話,像什麼人心隔肚皮,就是親近的人都不能太相信,還有什麼吃的喝的,千萬彆經了彆人的手……
老太太說了很多,江雪桃都記著。
“不用了,你盛自己的吧,回頭我自己去盛。”
陶一峰笑了笑,瞧出了戒備,心裡也不介意,拎著水壺就去水房打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