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 常家閣樓。
月色沁涼如水,北風呼嘯而來,吹得路邊的鳳凰木呼呼而動, 風聲很大,在寂靜的夜裡聽來, 有著動人心魄的可怕。
江雪桃坐了起來, 手中拿著那稻草紮的小人, 眉眼低垂。
月色下,那美人麵上有淚光點點落下。
一開始,她是很困,沾上枕頭,昏昏沉沉的便睡了。
迷迷糊糊中,江雪桃恍惚間聽到了媽媽和常叔叔的聲音, 常叔叔在催媽媽,說著十分奇怪的話,還提到了貓鬼。
……貓鬼。
什麼是貓鬼?
江雪桃不明白,心中很不安。
接下來,她還聽到了常叔叔在安慰媽媽,還說什麼她作為子女,不會怪媽媽之類的話。
……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怪媽媽?
他們想做什麼?
眼皮很沉, 江雪桃很想睜開眼睛, 意識卻像那海裡行船的小舟,一陣風浪打來, 她隻能隨著波浪上下起伏,飄啊飄的,找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被子下, 江雪桃手腕中的符文微微亮起,熱熱燙燙的,江雪桃隻覺得腦子愈發的清明,漸漸從這混沌中清醒。
可是,她沒有動。
江雪桃悄悄捏緊了手,聽窗戶外頭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聲,片刻後,屋門被打開,媽媽進來了,她往自己懷中被塞了個東西。
東西不大,隻有巴掌大小,有些刺,有些紮人。
腳步聲遠了,手電筒的光晃了晃,漸漸地,那道光亮也遠了。
月色下,江雪桃坐了起來。
她從衣兜裡,將杜芙彥擱在自己懷中的東西掏出,就著月光,她將這東西看得分明。
隻是一瞬間,江雪桃眼裡便落下了淚。
……
“喵嗚。”突兀地,常家樓下的小巷子裡傳來一聲貓叫聲。
一開始,聲音輕輕,像是一隻小動物在小心翼翼的靠近,接著,這道貓叫聲愈發的大,長短不同,豐富多腔,更甚至到後頭,它就像小孩兒的哭聲,應和著冬夜裡呼呼而來的北風,格外的瘮人。
“喵嗚!”
一道尖銳破耳的嚎叫朝江雪桃撲來,隱隱的,好似能瞧見黑暗中,一隻大貓張大了嘴,露出獠牙,喉間一點猩紅,帶著腥風撲來。
危急時刻,另一道黃光從江雪桃身後出現。
打鬼棒打著旋轉,狠狠地朝這虛張的貓影擊去。
棍棒打在貓影上,瞬間,兩撥氣勁在半空中相碰,常家閣樓這間小屋子憑空有了陣大風,木桌簌簌抖抖,窗戶吱呀吱呀的響,砰的一聲,上頭的玻璃碎了。
打鬼棒轉了個圈,重新落在潘垚手中。
“喵嗚!”貓頭張嘴叫了一聲,腔調多變,黑暗中,那瑩瑩透著點綠光的眼睛冰冷無情。
潘垚握著打鬼棒,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貓影,意外不已。
“貓鬼?”
這年頭,連人成鬼都不容易了,竟然還有貓鬼?
這是隻有大造化的貓!
“你纏著雪桃姐姐做什麼?”潘垚警惕。
今天下午的火車,總不能就這麼小半天,江雪桃便得罪了貓鬼吧,瞧這貓鬼身上的怨氣,不像是剛剛變成鬼的。
見有人阻止,貓鬼心中新仇舊恨起,隻以為潘垚便是那日日剁雞嚇它的人,張大了嘴,猛地又要撲來。
這會兒,它的腦袋就似見風就長,看過去足足有腳盆那麼大。
嘴巴一張,能瞧到舌頭上的倒刺,猙獰可怖。
潘垚視線一掃,瞧到江雪桃扔在一邊的稻草人,目光一凜。
隻見稻草用紅線紮了小人模樣,頭部位置纏了發,心口氤氳一點紅,那是血跡。
這是……替身之法?
瞬間,潘垚有些明白了。
這貓鬼,衝的並不是江雪桃。
心神一動,原先迎向貓鬼的打鬼棒方向一轉,一道瑩光一閃,打鬼棒指向地上的稻草人。
下一刻,稻草人無端的起了火。
火光帶著幽幽的藍,有些冷,瞬間燒去了稻草人上的那截黑發,指甲,就連胸口氤氳的血跡,也一道淡了去。
氣息一消失,貓鬼愣了愣,大大的貓頭瞅了瞅潘垚,又瞅了瞅江雪桃。
它歪了歪腦袋,冰冷的眼睛裡有些許的懵懂和不解。
喵嗚?
味道好像又不大一樣了?
潘垚幾步走了過去,撿起地上的稻草人在手中。
她仔細的看了兩眼,心中歎息。
子女血脈來自父母,這貓鬼衝的是誰,替身稻草又是誰做下的,江雪桃替的又是誰,想著望氣術下見到的一幕,潘垚心裡有了猜測。
這是江雪桃的媽媽,又舍了江雪桃一次。
潘垚將稻草人捏緊,見貓鬼還要探頭嗅向江雪桃,高聲喝道。
“大貓,彆瞅了,你就是找錯人了。”
……
找錯人了?
它被騙了?
貓鬼淒厲地一叫,鼻尖快速翕動,聞到令它不快的雞血之味,身形一轉,猛地朝樓下撲去。
瞬間,女人尖叫的聲音響起。
……
李燕芳被動靜鬨得睡不踏實,漸漸轉醒。
瞧見床鋪上,江雪桃抱著膝蓋,默默地掉眼淚,窗戶外頭,潘垚站在天台上,手中抓著一根棍棒,另一隻手還拿著什麼東西,樓下,有杜芙彥尖銳的哭叫聲傳來,還有常博文壓低了聲音的嗬斥。
陸陸續續的,這一片有電燈亮起,大家夥兒裹了件襖子,披頭散發,開了窗戶,睡眼惺忪地朝常家這邊看過來。
“怎麼了?”
“聽聲音好像是常博文和他媳婦。”
“……這是打架了?”
“不能吧,夫妻倆感情還挺好的。”
“……”
斷斷續續的,有竊竊私語傳來。
大冷的天,大家瞧了瞧熱鬨,倒是不願意上門多勸,隻當是夫妻倆在吵架。
兩公婆吵架,最忌諱彆人勸了,越勸越得勁兒,回頭他們和好了,不定還說你多事呢。
大家夥隔著空喊道,“這大夜裡的,彆鬨了,明兒還要上班呢。”
這話一出,好幾個附和。
“是啊是啊,還要上班呢。”
潘垚:……
果然,不論什麼時候,上班都是社畜心裡的痛。
李燕芳心中一個驚跳。
這是……出事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哎喲,我這頭怎麼這麼昏?”
起得有些猛,李燕芳的頭暈眩了下,潘垚聽到動靜,回過神來,幾步走了進來,指尖氤氳一道靈炁。
靈炁落入李燕芳的腦袋,瞬間,她暈眩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我這是怎麼了?”
潘垚左右看了下,端起茶水聞了聞,眉頭一皺,“這茶湯裡加東西了。”
李燕芳大驚,一下就想起了今晚沾枕就睡的自己,這情況不太對!
不好!
下意識的,李燕芳的手就朝褲腰帶那處摸去。
潘垚:……
出門在外的,老太太藏錢的地方都一樣嗎?
這褲腰帶上保準有個暗袋!
“天殺的,我送她閨女來G市,她杜芙彥竟然藥了我?”
“這真是比黑店還要黑店!白瞎我瞧著她大肚子,今晚還給她煮了飯,燉了大公雞,真是一腔好心喂了狗了……”
“呸呸,喂狗還會衝我汪汪搖尾巴呢。”李燕芳氣得不行,低聲咒罵。
出門在外,她縫了幾張大團結在褲腰那兒。
隻是手一摸,李燕芳就知道她的大團結沒有少,才鬆一口氣,想起另外藏錢的地方,轉眼的,李燕芳就彎下腰,又要去搗騰自己的鞋子。
潘垚:……
好了,她知道了,鞋底還藏了錢了。
“寶珠奶奶,寶珠奶奶……”潘垚輕聲,“放心,你錢沒有丟。”
這一趟來G市,寶珠奶奶就沒有破財的征兆,是雪桃姐姐不妥啊!
潘垚將視線看向江雪桃,眼裡泛上同情。
唉,又是個親緣淺薄的。
李燕芳也回過神來。
杜芙彥和常博文一瞧,那日子就過得還不錯。今晚她都聽說了,常博文大小還是個官,這夫妻倆,圖啥也不能圖她個老太太褲兜兜裡的幾張大團結啊。
視線一轉,李燕芳的目光落在床鋪上抱腿傷心的江雪桃身上,心驚肉跳。
那麼,他們圖的……是雪桃?
“哎喲喲。”李燕芳捂著自己的心口,隻覺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那可不是彆人,是親媽啊!
潘垚將手心攤開,露出那紅線紮的小人,“他們家惹了貓鬼,這是替身的稻草人。”
“原先裡頭藏了雪桃媽媽的發、指甲、指尖血,再加上雪桃姐姐是她的親女,血脈傳承於她,這樣一來,它便能哄騙過這貓鬼。”
李燕芳驚得不行。
原來,還不是想讓雪桃來做伺候人的小保姆嗎?人心竟然能更壞……雪桃,雪桃是她的親閨女啊!
“桃兒不怕,嬸婆在這呢。”李燕芳一下就將江雪桃抱住了。
“嬸婆——”江雪桃繃不住了,聲音裡都是哭腔。
李燕芳這個懷抱暖暖的,肉肉的,這一趟來G市,她一個老太太是真的累。就算有潘垚渡的那些靈炁,到了常家,鬆懈下來,她也渾身是疼。睡覺前,她貼了好些狗皮膏藥,這會兒,身上也是濃鬱的膏藥味兒。
就是這樣,在這暖暖的懷抱裡,嗅著狗皮膏藥的味道,江雪桃一顆惶惶又怨恨的心,靜靜平靜了下來。
“……我聽到了,他們想拿我替她,替她肚子裡的孩子……常叔叔說,我是她的女兒,是她用血肉將我養出,我不會怨恨,也不能怨恨……”
“可是嬸婆,我自私,我心裡好恨。”
當初走了便走了,何必如今又來招惹她?
如果不來這一趟G市,她還能騙著自己,媽媽也是愛著她的,隻是,媽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就像書上寫的那樣,每個人是獨立的,有權利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有自己的喜惡。
六裡鎮偏僻,G市繁華,媽媽沒有錯,她隻是想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
江雪桃臉上簌簌的掉著淚。
李燕芳不住的安慰,“彆聽他們倆王八蛋的,咱們桃兒沒有自私。”
“就是,哪裡自私了?這一點都不自私!”潘垚超級大聲地附和。
要不是這稻草人做不了證據,她都想報公安,將這兩法製咖送進去!
“啪嘰!”隻聽一個東西從外頭拋了上來,丟在了天台上。
聲音不大,但潘垚幾人都注意到了。
“什麼東西?”李燕芳好奇。
“他們又要做什麼妖?這是丟了什麼東西上來?”
三人探頭一看,隻見天台的水泥地上,一截長條的東西擱著。
借著月光和閣樓昏黃的燈光,三人看清了那截長條狀是什麼,竟然是一截雞頭。
血糊糊的,死不瞑目的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