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人比較多,還有推著自行車的。
客船在水中微微晃蕩。
耳朵邊除了流水的聲音,便是那脖子上套了繩子,身前掛一塊板,上頭都是零嘴的婦人在叫賣。
“瓜子嘞,香噴噴的瓜子。”
“廣澳梅,吃一顆酸酸甜甜,不會暈船的廣澳梅。”
“……”
“小弟,要不要來瓶汽水兒。”婦人側了側身,露出腰側的白布袋,裡頭是一瓶瓶的汽水。
透明的厚玻璃碰一碰,還叮叮叮的脆響。
這幾天陶一鋒經常坐船,有時會買些汽水什麼的,船上賣零食的婦人都認得他了。
“成,給我三瓶汽水。”陶一鋒笑道。
汽水到手,還不待婦人遞過開瓶器,陶一鋒對著座椅木頭邊緣一壓,這瓶蓋便開了。
陶小寶嫌棄,“回回喝汽水,咱們是真男人,又不是小娃娃,要喝也得喝百樂啤。”
陶小寶說著嫌棄的話,不忘慫恿賣零嘴的婦人,“大姐,下回進一些啤酒來賣,彆人是不知道,我們肯定是會買的。”
做活回去,喝點酒最是解乏了。
婦人笑了笑,嘴裡應著好,心裡卻不以為意。
汽水便罷了,酒可不行,這出門在外,喝了酒磕磕碰碰了,回頭找的是誰,還不是找她這賣酒的。
想要喝酒啊,還是在家裡喝就成。
前年時候,九龍鎮碼頭就有個趕船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點酒,瞧著船要開了,心裡一急,趕著路便摔了,這一摔啊,就再沒有睜開眼睛。
賣零嘴的婦人心中惋惜,嘴上自然不說這些掃興的,隻笑得爽利。
“成,下回進貨的時候,我瞅瞅有沒有酒,有的話就捎帶上幾瓶。”
陶一鋒喝著汽水兒,突然想起來什麼來,他一拍大腿,瞅著自己手中的汽水瓶,還是橘子味兒的汽水兒,笑著道。
“嘿,我見過那潘半仙!”
“我就說那小孩怎麼看著有點麵熟!”
敢情,他和她還是在船上遙遙碰過杯的交情啊。
陶一鋒越想,越覺得可樂。
“誰?”陶小寶問。
“就這次於東家那小徒弟,和大嫂子拎粉乾來給我們吃的小姑娘。”
陶一鋒想著那大冷的天兒,還和自己一樣喝著汽水的潘垚。
天冷都要喝,可見是個愛喝汽水的。
他準備明兒上工了,給潘垚也帶一份。
“哈哈。”放工了,陶小寶和真子渾身輕鬆,聽到這話,都笑了幾聲。
“你還真的相信這小姑娘是半仙啊,這都是迷信,我瞅著她那師傅,也就是那老仙兒,倒是有幾分神通的模樣,主要是夠老!”
真子點頭。
“彆的不說,那眼睛是有點像那相麵看卦的先生,城裡的橋洞下待著的大爺就這模樣,要是再加一個黑色的蟲合.蟲莫鏡,那就更有那味兒了。”
真子說著,還有些替老仙兒遺憾,遺憾他沒有那蟲合.蟲莫鏡。
陶一鋒一拍兩人腦門,“彆胡說!”
想了想,怕這兩人口無遮攔,不知道什麼時候衝著人,得罪了人家。
陶一峰將自己從孫傳永那兒聽來的事說了說,最後道。
“孫哥說了,要不是嫂子剪了個小蛇生肖給人家,小姑娘喜歡,又買了個金牛剪紙送他們,大年三十晚上,他們一家都得被屋子壓塌嘍,有沒有命還另外說!”
陶小寶和真子倆聽了,眼睛瞪得老大。
“真,真的啊!”
“唬你們做什麼!”陶一鋒說完,又有些喜滋滋了。
“小半仙說了,我命理中有駁婚煞,這才回回結不成親,不過沒關係,我以後喜歡的那一個姑娘,她命中帶天喜桃花,你們知道什麼是天喜桃花嗎?”
陶小寶和真子搖頭。
他們怎麼可能懂,彆管是陶小寶還是真子,倆都是光棍,陶小寶年紀大一些,因為以前的一些原因,成親是老大難。
真子十七八年紀,玩心還重,不想著討媳婦的事。
他們隻聽過命犯桃花,不過,桃花好像都是不好的東西。
真子弱弱地潑冷水,“一鋒哥,桃花,不是什麼好的……”
“胡說什麼呢!”陶一鋒又拍兩人腦袋,臉一板,“小半仙說了,天喜桃花是天佑之喜,隻一喜便能破三煞,特彆的吉祥!”
“一鋒哥,那你有喜歡的人了嗎?”真子好奇地問。
聽到真子這句話,陶一峰腦海裡一下便浮起了江雪桃那張臉。
如遠山的眉,眉峰間微微蹙起,好像帶著化不開的愁緒,就連那一雙眼睛都籠著淡淡的憂傷。
陶小寶和真子起哄,“噢噢噢,咱們一鋒/一鋒哥芳心安暗許了……是哪家姑娘啊。”
“去去去,彆胡說八道。”陶一鋒心裡唬了下,連忙故作無事。
他將兩個人的大腦袋推遠了些,還不忘在上頭彈一個腦崩。
“現在急這做什麼!”
“現在啊,咱們最重要的事是好好蓋房子,好好賺錢,回頭賺多了錢,孝順家裡老爹老媽,討了媳婦,媳婦也不會跟著咱們苦哈哈的受苦。”
“怎麼,彆人家有漂亮衣裳穿,有金鐲子玉鐲子戴,咱們媳婦就該沒有嗎?沒這個道理的!”
說起未來,陶一鋒乾勁兒十足。
“現在蓋房子的人越來越多了,這次,我去G市,瞧見他們那兒都拉了工程隊,乾得是熱火朝天。”
“過段日子,咱們也拉個隊伍,保準將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陶小寶和真子一聽,對視一眼,心裡也火熱火熱的。
……
今兒大家夥兒忙得遲了些,坐的是最後一班船,船到九龍鎮的時候,天色將暗未暗,正是黃昏時候。
遠遠地,能瞧到碼頭邊種了好些的樹。
春日了,冬日乾枯的枝條抽出了嫩芽,清風緩緩吹來,撩動江浪滔滔,河邊的樹枝也跟著晃動。
太陽落山,黑夜第一道黑籠來。
陸陸續續的乘客上了岸,陶一鋒三人落在後頭。
他們今兒忙累了,索性也不和其他船客擠,坐在船艙的木條凳上等了一會兒,見沒什麼人了,這才起身,去推甲板上的自行車。
他們三人共騎了兩輛自行車,真子坐在陶小寶後頭,陶一鋒的車後座擱了些工具。
才一上岸,一陣冷風就吹了過來,真子縮了縮脖子。
“今兒晚上還怪涼的。”
陶小寶腳蹬著自行車,這碼頭是上坡路,石頭鋪的路,石頭還有棱角,騎起車來,更是費勁兒了。
陶小寶越蹬越惱,彆過頭趕真子。
“沒點兒眼力見的,沒瞧見這是上坡路麼,快下來,累死哥哥我了。”
真子不情願,“今兒我累了,不想走。”
陶小寶氣得仰倒,“你累我不累啊。”
兩人鬥著嘴,陶小寶額頭有一道疤,瞪人時候,眉頭一皺,便顯得有些凶悍,再加上他那板寸頭,真子更不敢造次了。
“成吧成吧,我自己走幾步。”真子灰溜溜地跳下了車,朝陶小寶喊道,“小寶哥,你在坡上等我,彆自己走了啊。”
陶小寶斜眼看他一眼,真子立馬掛上諂笑,改了口,喚上一聲寶哥。
陶小寶滿意,正要笑,就見騎在右前方的陶一鋒停了車,麵上有些驚疑不定。
這是怎麼了……
陶小寶正想開口,突然,一股涼氣從腳底漫上,直鑽後腦門,涼颼颼又陰森。
他身上不可控製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像被蛇爬過腳背一般,就連空氣都好似一瞬間粘稠了。
陶小寶和陶一鋒都僵在原處,看著碼頭這一處起了迷霧,天光愈發的黯淡。
“船老板,等等,等等我……這兒還有人要趕船,等等我啊。”
一道又著急又氣喘籲籲的聲音穿透迷霧,朝三人的耳朵邊奔來。
接著,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腳步很沉重,他很累了,心口還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臉也有了潮紅之色,可是,為了趕船,他還得拔著沉甸甸的腳,拖著大包小包,氣喘籲籲的奔跑而來。
呼呼,呼呼,呼呼……這是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
接著,隻聽“噗通”一聲,跑起來的那人被腳下凸起的石頭一絆,整個人往前跌去。
就這麼滾了兩下,頭砸在了邊緣的一塊石頭上,仰著頭,麵朝上,眼睛都未闔上,淌著血沒了鼻息。
男人摔的位置,正好是真子身邊的位置。
真子懵了懵,腦袋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喊人,“哥,哥,有人摔,摔了。”
他以為自己喊得大聲,其實驚嚇之下,那聲音卻細如蚊蚋,隻自己能聽得到。
真子心裡慌極了,拔腿就跑上去,去拉陶小寶和陶一鋒的衣服。
“一鋒哥,小寶哥,快快,有人跌下去了,流了好多的血,快去喊人,咱們將人送衛生院吧。”
那邊,陶一峰和陶小寶兩人臉色煞白,冷汗一陣陣的出。
“一鋒哥,小寶哥?”真子著急又不解。
“噓,真子不要大聲說話。”陶一鋒一把抓住真子的手,示意真子自己看。
周圍起了霧,他們能瞧得到前頭的路,卻好像霧蒙蒙的,隔了層什麼,瞧不真切,和他們同一船下來的人,他們走在前頭,聲音像是隔了很遠很遠,就連身影都影影幢幢,就像兩個世界一樣。
陶一鋒臉色難看,“鬼打牆,我們走不出去。”
真子一驚。
似是應和著陶一鋒的話,這一處又有陰風陣陣吹來,朦朦朧朧中,又有男子焦急的聲音傳來,氣喘籲籲。
“船老板,等等,等等我……這兒還有人要趕船,等等我啊。”
真子眼睜睜地看著有人朝這邊奔跑而來。
他很瘦,大包小包的扛著,跑得急,嘴唇白,眼睛看著江麵,也許是累了,神情看過去有些恍神,眼裡確實著急。
隻見他一邊慌慌張張地跑,一邊大喘氣。
看得出來,這人想要擱下東西搖手呼喚船家,不過身上的行囊太多,帶了衣裳,帶了鋪蓋,帶了大米和醬菜……他猶豫了下,怕這麼一耽擱,船兒開了起來,自己沒攔住船,索性將東西一頂,繼續朝前跑去。
那人從真子身邊跑過,就像沒瞧見真子一樣。
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真子忍不住秉了呼吸,眼睛瞪得很大。
這張臉,自己剛剛見過……就是剛剛倒在血泊的那張。
果然,下一刻就聽“噗通”一聲響,有窸窸窣窣摩擦過的聲音,那是人滾在碼頭的石頭路上,衣服摩擦的聲音。
緊著,又是一聲悶哼。
真子回頭,對上那未闔的眼,隻見他嘴角喃喃的動了一下,好似還喚著船老板等等他。
一股寒意冒上,幾人心頭浮上同一個想法。
鬼打牆,這是鬼打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