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是,他歡喜有一個人,她因為他遭遇的不平事而不平,好似曾經走過的路,有一盞燈是為他亮起。
……
遠處有鳥鳴聲響起,月色清幽地落下,天空幽藍,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半夜。
公雞打鳴的聲音響起,隻見它們跳上籬笆牆,站得高高的,尖錐嘴一張,一聲嘹亮的喔喔喔聲便響起。
潘垚拿眼睛瞅玉鏡府君,“府君,平時一直很吵嗎?”
六畜平安符已經在芭蕉村和白鷺灣周圍流傳起來,村子裡養雞養鴨的也多了,潘垚擔心那聲音太吵,影響到玉鏡府君的修行。
玉鏡府君笑著搖頭,表示無妨。
身心寧靜,處處皆是空穀深山,更何況,他還能屏蔽那些雜亂的聲音。
潘垚這才放下心來。
……
天光未亮,鳥兒卻早早開始活動起來,隻聽它們嘰嘰喳喳地叫著。
難得瞧見玉鏡府君,潘垚也不想回去,兩人一道在小廟的屋簷角,周身氤氳月華星力。
潘垚指著飛過去的一隻鳥,有些稀罕。
“是燕子,之前都還沒有回來。”
玉鏡府君抬眸看去,果真是燕子,一身烏黑的羽毛,腹肚處一點白,後頭兩根尾羽。
古時有言,春分三候,一候玄鳥至,二候雷乃發聲,三候始電。①
玄鳥已至,再過幾日,陰陽相薄為雷,四陽漸盛,又是一年好春光。
潘垚瞧到那飛過去的燕子,興致頓起,和玉鏡府君說了一聲自己玩去了,下一刻,身影從屋簷角縱身一躍,如一道光,又像一陣風,朝天畔躍去。
隻一瞬間門,玉鏡府君便不見了潘垚的蹤跡。
這時,方才飛過的燕子又飛回了小廟周圍,繞著小廟這一處並不高的屋簷飛了好幾圈。
“府君!”
潘垚快活的聲音響起。
玉鏡府君愣下。
他順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潘垚竟然落在了燕子烏黑的背脊上。
心隨意動下,她變成小小模樣,約莫隻有指長,腦袋上不忘頂著方才耍的荷葉,一粒黃豆大的靈炁吊在燕子前頭,靈光飛至哪兒,這燕子便馱著她飛到哪兒。
這會兒,這燕子正繞著自己打轉呢。
玉鏡府君扶額,驀地輕笑了幾聲,下一刻,他玩心也起,掌間門氤氳一道靈光,朝半空中的玄鳥伸出手。
豆大的靈光和蛋大的靈光,誰更具有誘惑力?
就是這靈智未開,腦仁小小的燕子也知道,隻見它翅膀伸得直直,在潘垚哇哇哇的叫聲中,穩穩地落在了玉鏡府君的掌心之中。
潘垚薅了薅燕子毛,不輕不重地數落。
“你個貪吃的!”
玉鏡府君掌心托著小燕子,燕子背脊上馱著小小的潘垚,潘垚驚奇,再看那手,覺得自己像瞧著五指山,驀地的,她想起什麼,一振身下的燕子,燕子知意,銜著靈光躍起,飛出了玉鏡府君的掌心。
玉鏡府君瞧著空蕩蕩的手,莫名有些惆悵。
怎麼不玩了?
遠遠地,潘垚的聲音傳了回來,“府君,下回再和你玩,下一回,我不抓小燕子,咱們抓彆的小鳥。”
聽到這話,吃了點靈光,長了點靈智的玄鳥不滿了。
為什麼不抓它了?
它又哪兒不好了?
果然,人類都是喜新厭舊的,哼!
感受到身下玄鳥的不滿,潘垚連忙順了順它的羽毛,輕輕拍拍,愛撫道。
“乖,不是你不好,是我想起了故事,覺得你和府君湊一處,意頭有些不好。”
以前時候,潘垚可是瞧過個童話故事的,童話叫做《快樂王子》。
王子有金子做的衣衫,寶石做的眼睛,它和小燕子是好朋友,兩人幫助貧苦的人,小燕子銜著寶石,飛入窮人家……慢慢的,王子沒了漂亮衣裳,也沒了眼睛,最後,小燕子也死在了那個冬日……②
……
玄鳥背上,潘垚打了個寒顫。
這哪裡是快樂王子嘛,分明是悲慘王子,隻剩殘魂的府君已經很慘了,她不能讓這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
潘垚掌心氤氳著靈炁,玄鳥被順著毛摸了片刻。
玄鳥小眼睛轉了轉,天高任鳥飛,很快,它也就不在意了。
玄鳥馱著潘垚,在月光星輝下飛翔,它嫌一直銜著靈光,靈光隻如流水一樣細細淌入喉間門,有些不夠暢快,索性尖嘴一張,猶如鯨吸牛飲一樣,直接將那道靈光吞到腹肚中了。
“咕嚕!”
痛快!
潘垚唬了一跳,怕它撐著,連忙幫它順了順體內的靈炁。
好在這道靈光是玉鏡府君煉化過的,溫和無害,倒是沒有讓這玄鳥出現爆體而亡的現象。
“真是個憨吃的!”
待那些靈炁入了玄鳥身體,如絲如水,潘垚這才放下心來。
吞了口靈炁,這隻玄鳥更機敏了,翅膀一張,飛得愈發穩健,也飛得更高,遠遠看去,不像燕子,反倒像隻威風凜凜又矯健的鷂子。
雲層氤氳,清風吹過,雲霧如薄紗,天畔中星光璀璨,猶如星河一般,耳邊是風聲呼呼而過,潘垚微微閉了眼睛,再睜開眼睛,瞧到的便是山巒。
“咦,那是什麼?”潘垚突然開口。
隻見山巒深處漾過一道光亮,光若隱若現,帶著青綠之意。
還不待潘垚祭出靈光引誘,玄鳥知意,隻見它一個俯衝,翅膀撐平,下一刻便朝潘垚手指的方向飛去。
夜晚的山林很靜,樹木高大,枝蔓虯結,綠葉密密層層的交錯一處,月光隻斑駁的落在地上。
常年少陽光,山林的泥腥味更重一些,但是並不難聞,處處綠意盎然,帶著勃勃生機。
玄鳥還未落在地上,潘垚先躍了下來。
隻見她落在地上,光亮一閃,身量成正常模樣,手心一翻再一握,捏著一柄龍形燈籠。
龍嘴處,光團泛著明亮又不刺目的光。
玄鳥落在潘垚肩上。
“在哪兒?”
“剛剛明明瞧到光亮的。”
地上有層層枯葉,踩在上頭本該有簌簌的聲音,這會兒,潘垚是元神,倒是沒有聲音,路過之處,僅僅是些許的風聲,地上青草微伏。
這是岷涯山脈,裡頭蛇蟲多,野生動物也多,潘垚聽潘三金說過,早幾年還有野豬下山謔謔農田屋舍,被民兵拿槍崩過。
這幾年村子裡人多了,這些畜生才少見蹤跡。
潘垚又尋了片刻,這才找到剛剛發光的東西。
她驚奇不已,竟然是一種植物,一連片都是,大約有三分地大,生長在亂石堆中,古樹下頭,月光透過樹梢縫隙,微微落下,斑駁成影。
偶爾風來,樹搖影動,地上的月光也跟著微微搖晃。
這些植物搖搖擺擺,好似貪婪的去汲取那些許月光。
隻見它們長著青碧的葉子,葉子是橢圓形狀,葉肉帶著點肥。
這會兒開著桃粉色的花,花朵細細,密密簇簇的團在一處,時不時的,葉片上漾過些許綠光。
潘垚蹲了下來,仔細地看了看,覺得它有些像手劄裡記載的戎火草。
戎火草又叫慎火草,據說,隻要在屋頂上種下戎火草,可避火。
就是大火時候,也能護著家宅平安。
手劄裡說了,在江南一帶,講究一些的人家會采了這戎火草,種在盆中,將盆擱在屋頂處,用以辟火,祈求平安。
尤其是春分時候種下,意頭最好。
當然,多數時候隻是討個吉祥意頭。
戎火草並不能辟火,隻是它的花朵能夠明目,根莖敗火,算是一味草藥,這才有了辟火的名頭。
但眼前這一片卻不一樣。
潘垚瞧著這一片的戎火草,感受到其中充沛的水靈之炁,也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得了什麼造化,好幾株靈炁不凡,肥厚的葉片有綠光漾過,生機勃勃。
潘垚瞅了一會兒,將龍形燈掛在一棵不是太高的樹上,光團明亮,她手心中多了把小鏟子。
潘垚蹲地,挑了那離月光最遠位置,花簇有些蔫耷的幾棵,小心的挖開它們周圍的泥土和石頭。
待挖出來後,見根須不斷,這才鬆了口氣,將這草收入芥子之中。
潘垚起身,拍了拍手,又回頭瞧了這一處,暗暗記下位置,準備秋日時候再來收些種子,這才提了燈籠,招呼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玄鳥。
“燕兒,我要回去了,你走不?”
玄鳥高亢地鳴叫一聲,振翅飛空。
它繞著潘垚轉了兩圈,末了落在大樹枝頭,脖子靈動的一轉,小眼睛看向潘垚,好像再問,走呀,怎麼還不上來?
潘垚哈哈大笑。
“就來就來!”
話落,潘垚收了燈籠,猶如一陣清風飛過,卷著小燕子往前,聲音輕快,“好啦,這下換我馱你了,有來有往,咱們下回還能一道玩呀。”
再回芭蕉村,玄鳥暈頭轉向,撲棱了兩下翅膀,乾脆就在潘垚家中的枇杷樹上歇著了。
潘垚挑了塊木頭,粗略的鑿了個洞,打量幾眼,自言自語道。
“恩,雖然時間門緊張,手藝差了點,但野趣十足呀。”
潘垚將戎火草種下,又在浮土上頭擱了些小石頭,這才往自己家屋頂上擱了一盆,又往小廟的屋簷角處也擱了一盆。
天邊泛起魚肚白,潘垚的元神落入身體中,轉了個身,摟著被子,沉沉睡去。
……
另一邊,玉鏡府君察覺到潘垚擱了個什麼在屋簷角,她來時像陣風,走時也像道風,隻一瞬間門,還不待自己出現,那炁息便不見蹤跡了。
左右還未陷入混沌,玉鏡府君的身影從那尊河磨玉的仙人騎鳳中出現。
他以為會是山裡的野果子,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一盆的戎火草。
看著花團錦簇的戎火草,玉鏡府君怔了怔。
好一會兒,他掬了一捧的月光,朝戎火草澆去。
戎火草搖搖擺擺,葉片上漾過綠光,上頭的水炁更加充沛了。
玉鏡府君微微出神,想到了久遠前的時光。
那時候,在他的故鄉,家家戶戶都會在春分這日,在屋頂上種一盆的戎火草,祈求住在宅子裡的人,在接下來四陽漸盛,多雷火的日子裡,平安順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