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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潘三金趁著空閒時間,準備蹬著自行車去鎮上備年貨。
潘垚跟著一道去。
雖然膠卷是重新買了,不過,潘三金還是不死心,騎著自行車的時候,車把子一拐,還順道拐到東街那一處。
他想再瞧瞧照相館,看看有沒有人幫他洗照片。
要知道,擱相片的相冊他都買妥了,就等過年時候,有客人上門,他把相冊拿出來,給親戚朋友們一瞧,說說和閨女媳婦一道出門玩的事,彆提多美了!
嗑瓜子都更香!
……
“怎麼可能這麼快。”潘垚拉了拉潘三金被風吹鼓的衣裳,還拍了拍,坐在車座後頭,兀自玩得開心,“昨兒才瞧的,不是說,老板一家回娘家了嗎?”
“總不能是在娘家過年吧,”潘三金蹬著自行車,不介意吃一口風,“過年總要回來的……我就瞅瞅,不耽誤事兒,膠卷都帶著了。”
……
六裡鎮東街。
“還關著門啊。”看著還是閉合的門,潘三金有些失望。
“沒關係,這時候還早,爸爸,等東西買好後,咱們去九龍鎮洗照片,開船去,不然,咱們去青石鎮也成。”潘垚寬慰。
青石鎮離六裡鎮更近一些,騎自行車便能到,九龍鎮更大更繁華,就是遠了些,去年時候,潘三金便是開著船去了九龍鎮賣魚。
聽到潘垚這話,他點了點頭,“行,咱們去九龍鎮走走。”
自行車一蹬,車輪子軲轆地往前,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潘垚探頭瞧了瞧這美華照相館。
這是臨街的店鋪,木頭搭建的,大門還是以前古時那種老舊的木板門,一塊塊的拚接成門,店鋪上頭掛一塊招牌,隻見白底黑字,上頭寫著美華照相館這幾個大字。
潘垚沒來照相館拍過照片,班上倒是有好幾個小朋友拍過。
江寶珠也拍過,還擱在書包裡,夾著課本,特意帶給潘垚瞧。
那照片,潘垚瞧了,就見相片上,老板娘還給江寶珠塗了口紅擦了粉,臉塗得白白的,額頭再來個觀音痣,捧一束花,後頭再來個塑料幕布。
天空蔚藍,雲素若錦,幕布上鳥語花香,確實是頂頂時髦的照片了。
按江寶珠的話講,潘垚要是去裡頭拍照,保準那照片還能留在美華照相館的櫥窗裡掛著,當做吸引客人的樣板!
說不定還不收錢,這叫做廣告!
瞅著江寶珠打得像猴屁股的腮紅,潘垚敬謝不敏。
給錢都不成!
去照相館拍照這事嘛,還是算了。
……
“還好其他店鋪沒關門。”潘三金和潘垚閒聊,“往年時候,這美華照相館也開到三十,開店就是這樣,越是年節時候,越是忙。”
潘垚點頭,心有戚戚,還是當小朋友快活。
當大人要賺錢,做啥都辛苦,種田苦,上班忙又累,這開店也一樣,得守店!沒年沒節的,忙的時候,嫌累,不忙的時候,嫌沒錢……
還是她這個小朋友好,天冷寒假,天熱暑假,兩個都美滋滋。
……
另一邊,被潘三金和潘垚談論的美華照相館,老板娘衛美華帶著丈夫孩子,回了市區娘家。
衛家的房子落座在鐘鼓樓附近的鑼鍋巷,鐘鼓樓是A市的市中心,四周都起了高樓,路上鋪了水泥,瞧過去便是氣派模樣。
前兩年,江畔還建了座千米長的大橋,連接了鐘鼓樓和中洲兩區,交通更為便捷。
都說要想富,先修路,這話半點不假,隨著交通的便捷,鐘鼓樓愈發的繁華熱鬨。
這一片的人都由衷的自豪,走出去也胸膛挺直,覺得有麵兒。
鑼鍋巷裡的房子還是老房子,衛家這處房子也是,隻見房子還是木頭和磚頭混製的,窗戶上還有雕花,不過,這房子雖然舊,占地卻好,近來半年,周圍已經有動遷的聲音傳出,熱熱鬨鬨,沸沸揚揚。
孔心婧看了一眼大姑姐,衛美華正在幫忙給雞鴨褪毛,年二十七,宰公雞,過年要祭拜的各路神仙多,祖宗也不能忘,二十九和三十都在祭拜,東西得早幾天準備。
“媽,大姐什麼時候回去?家裡沒有蒜苗了,我去市集上買一把新鮮的?”
孔心婧走到婆婆馬蘭花麵前,低聲問道。
孔心婧會有這麼一問不奇怪,在A市,逢年節時候,閨女兒拎著雞鴨魚肉,再帶上紅包,回娘家給爹媽拜年,在這兒,它也叫報年。打道回府的時候,做爹媽的也要回禮。
一則是外甥的壓歲紅包,二則嘛,得是一紮蒜苗。
蒜苗越新鮮的越好,因為,在A市,蒜苗的音有孫子的意思,做爹媽的回個蒜苗,寓意祝福閨女家有子孫福。
要是誰家不拿蒜苗,或是拿的是蔫耷的蒜苗,回去了,親家公親家婆該罵人了,罵得還賊難聽,誰讓這媳婦爹媽不講規矩,蔫蒜苗,這是咒自家子孫蔫又孬,嚴重了還有斷子絕孫的意頭。
所以,報年歸家後,有公婆的,公婆保準先檢查媳婦手中的蒜苗。
“不用,美華夫妻和照榮,他們今年在家裡過年,不回去了。”
孔心婧詫異,“在家過年?”
馬蘭花一挑眉頭,“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沒,就是有些意外,”孔心婧壓住心底的漣漪,儘量讓自己麵上好看一些,“媽,既然大姐他們要在家裡過年,照榮也在,我去百貨再買點糕點瓜子,過年時候,孩子們也有東西吃。”
“去吧。”馬蘭花從口袋裡翻了些碎票子過去,“再買些椰子汁和糖果,咱們小風愛吃。”
孔心婧:“哎。”
往常時候,聽到婆婆要給自家小子衛博風買這些吃的,孔心婧一定皺著眉頭,和婆婆細細說上幾句,小孩腸胃弱,牙齒正在換,吃這些甜的冷的不好。
不過,這會兒聽到大姑姐一反常態地留在家裡過年,想著最近鬨得沸沸揚揚的拆遷事情,孔心婧隻覺得煩心。
這是得了銅鑼巷要拆遷的消息,回來要分一部分家產了?
左思右想,孔心婧隻覺得,房子落在公公婆婆名字下,人當閨女兒的,要是想要,公婆要是想給,她這個弟媳婦想攔,那也沒理由攔,平白還讓自己落得個難看。
她超級愛美,不單單愛皮相美,也愛自己有內心美。
孔心婧將自己往衛美華的位置上一擱,覺得倒也沒什麼錯,都是爹媽生的,為什麼弟弟有份,做姐姐的卻沒份?
想到這裡,她幽幽歎了口氣。
罷罷,這煩心事還是給孩他爸苦惱去吧,有這閒工夫,她就該上班多賺幾塊錢,和她家小風再去瞧馬戲去,開開心心的,人也顯得年輕漂亮。
這樣一想,孔心婧拿著錢票子,腳步都輕盈了些。
小皮靴踩過水泥地,毛呢的裙擺甩過好看的弧度,整個人青春又靚麗。
另一邊,馬蘭花不知道孔心婧自己將自己開解了,她想著媳婦方才聽到美華在家過年時,僵了僵的神情,低下頭擇菜時還搖了搖頭。
她當然知道媳婦在擔心啥,也知道美華為啥今年要回娘家過年。
都是那拆遷的消息鬨的!
不過,馬蘭花和老伴兒自有想法,雖然也疼閨女和外孫,不過,老話都說了,外甥狗,外甥狗,外甥吃了就走。
衛博風和陳照榮兩個孩子,一個外孫,一個孫子,在他們心裡自然分量不同。
這會兒不說,那是大過年的,不想家裡鬨騰。
不和媳婦說,也是馬蘭花有些私心。
馬蘭花看了穿小皮靴,毛呢裙,上頭一身暖白色毛衣,黑發戴黃色發箍的媳婦,不痛快地哼哼了兩聲。
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瞧了便心堵!
暫且先讓她急著吧。
……
“照榮呢?喊他下來啊,我給他做了小腸湯,讓他嘗嘗,可香了。”馬蘭花笑眯眯道,轉過頭就朝樓上喊道,“照榮,照榮——”
“媽,彆喊了,在睡覺呢。”衛美華又往腳盆裡添了勺熱水,淋了淋褪了一半毛的鴨子,聞言抬起了頭,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笑著道。
“哦哦,讓他睡,讓他睡,孩子睡覺長個子,多睡睡也好。”
衛美華噗嗤一聲笑了,“過了年都十九了,還孩子呢。”
“怎麼不是孩子了?”老太太唬臉,“這沒結婚就還是孩子,過年了,我還得給孩子紅包壓祟呢。”
“是是,這外孫孫多大年紀,在外婆這兒啊,他都還是個孩子。”衛美華心中熨帖,笑著附和。
一時間,衛家堂屋這處和樂融融。
……
衛家二樓,陳照榮躺在床上,蓋著厚被子,簇新的被子昨兒才曬過,棉花被散發著太陽的味道,暖暖香香。
已是臘月月底,蓋這八斤的棉被本該還有點冷,得再加蓋個毛毯才妥帖。隻一床棉花被,外頭冬風陣陣,從陳照榮卻生生睡出了一頭的汗。
隻不過不是熱的,是嚇的,一腦門的冷汗。
“不,不……”他閉著眼睛在囈語。
黑黑又長長的一條路,怎麼都走不到儘頭,周圍很靜,隻有光腳踩在地上的聲音,翁甕悶悶。
他一個人走在其中,突然心悸起,目光驚惶地朝旁邊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路兩邊好似有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它們嵌在這如隧道一般的路兩邊,於黑暗中盯著他。
冷冷地,幽幽地,不含一丁半點兒的人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