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將那張照片拿出來,輕聲道,“莫哭了,你們不知道麼,鬼掉的血淚,傷的是魂體,魂體傷了,來世投胎會有弱症。”
頓了頓,潘垚繼續,聲音不大聲,卻很堅定。
“該哭的,該是陳照榮才對,不該是你們。”
馬蘭花聽到這話,心中一揪,張嘴想說什麼。
她半開闔的嘴巴張在那兒,僵了僵,片刻後,一臉垂敗地閉了嘴,心中茫然。
怎麼也沒想到,照榮那孩子竟然還造了這樣的孽,她想說話,都沒臉再說話。
……
隻見青煙起,六個身量不一,年紀不一的鬼影晃了晃,成麵容模糊的灰影,下一刻,此處沒了鬼炁,半浮於空中的照片輕飄落下,正好落在潘垚攤開的掌心。
放眼看去,就見綠柳垂波,江麵波光粼粼,六個小子赤著上身,或在擰衣服,或蹲地吃著青皮西瓜,似乎察覺到鏡頭,光屁股的那個小子瞪大了眼睛,張嘴的口型,瞧著像是在急急地喊,“彆!”
“漏白屁股的這個是小超哥。”江寶珠湊近,指著照片裡的人像,和潘垚一個個介紹過去,“高個的這個是阿添哥,他生得最好看,眼睛這兒還有個痣。”
潘垚噗嗤一聲笑了。
屁股就屁股,偏偏寶珠不自覺地促狹,還添了個白字。
潘垚多瞧了兩眼,唔,是挺白的,是褲衩的形狀。
笑過後,她眼裡的笑意又斂去,手指輕輕撫過照片。
這是多麼明媚的一個午後夏日呀,吃著瓜,吹著風,瞧日頭亮堂堂……可惜,這一切都沒了。
就因為一句玩笑的欺騙,而那玩笑的欺騙,追究緣頭,它僅僅是孩子團間,有一個人不服氣,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更適合當老大一些。
他們的時間,就像這照片一樣,永遠定格在了那年的夏日。
……
一道靈炁落入照片,整個世界像是有了道光,瞬間便活了起來。
清風吹得江邊的水草彎腰,被清淩淩的江水一衝,綠得耀眼。
阿添幾人發現自己在照片裡能動了,仰頭瞧這日頭,日光不再炙熱得灼燒他們的皮膚,小超聽到江寶珠的一句白屁股,嗷嗚一聲跳起來,察覺不對,連忙又蹲下。
他緊緊夾著腿兒,羞憤得耳朵尖尖紅紅,像是要冒火。
江校長家這孫女兒,嘴巴大個,嬸嬸阿婆還樂嗬,說啥大嘴吃四方,好事!明明就是大嘴巴,啥話都胡咧咧!
他屁股才不白呢!
柳樹一陣搖,落下葉片,幻化成一件件衣裳和褲子。
小超眼睛一亮,想跳起來又蹲下,緊著,他仰著頭,扯著嗓子嚎,“阿添哥,阿國哥……你們倒先給我扔一條褲衩來啊。”
幾人瞅著弟弟的窘態,樂得不行,哈哈大笑。
照片的世界,開始生動。
……
潘垚瞧了衛博風,孔心婧不放心,“小大仙,他眼睛下頭還有些發青發黑,要不要緊。”
“這倒不要緊,受了些陰氣,陽氣有些虧損,最近多曬曬太陽,青翳自然會淡去。”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潘垚仔細地替衛博風瞧了瞧。
這一下子招了六個鬼,就像一件衣裳被鬼穿了,留了鬼物的氣息,彆的鬼也會眼饞,路過時總貪心,心癢癢地想也穿穿看。
看看是不是特彆的好穿。
不然,前頭咋這麼多前輩喜歡呢?
定是這衣裳有啥過人之處!
不是漂亮,就是舒適!
潘垚瞅著衛博風,目露同情,“就是以後比較容易撞客。”
衛家人大驚,撞客?
他們現在知道了,撞客便是撞鬼,碰到鬼邪,被死魂上身!
“那怎麼辦啊!”三人著急。
潘垚翻出黃紙朱砂,在衛家窗戶邊的桌子上攤開,摒氣凝神,提筆。
眾人隻見她筆走龍蛇,隻片刻時間,繁複卻不冗雜的符文在她手下繪製,隨著最後的收筆,靈炁漾過符竅,瞬間,符紋閃了閃,似有氣韻漾開。
眾人因鬼炁衝撞而有些昏沉的大腦一下便清醒。
潘垚將黃符折成了三角形,遞了過去。
“讓他隨身帶著這符,符要是發燙,行事便避一避,比如說,他想走這條路,那就彆去,換一條路走。”
“其實,要是能買個玉,在玉上刻一道符文,佩戴的效果會更好。”
黃紙承載的靈炁和符力,自然不如自石中而生的玉。
“成成,我們今兒就去買。”馬蘭花接過黃符,緊著便要找塊紅布,縫一個布袋裝符,聽到這話,連忙就應下。
“小大仙,回頭玉買了,我們還找你,成不?”
孔心婧和衛勁鬆也點頭,目光期盼著看著潘垚。
他們夫妻倆都有工作,也隻一個孩子,玉石還是能買的。
潘垚自然滿口應下,“成呀,我家住在芭蕉村,六裡鎮的芭蕉村,到了村子裡,你們問個老鄉就知道路了。”
……
“哎哎!今天的事可真是太謝謝你了。”馬蘭花和衛勁鬆將潘垚還和江寶珠送出了衛家。
馬蘭花經常算命,知道規矩,還給潘垚包了個大紅包。
他們還想再送,潘垚笑著婉拒,“就送到這,我和寶珠知道路,衛博風那兒隻阿姨一個,你們快回去吧。”
衛勁鬆和馬蘭花回去的時候,衛博風被孔心婧攙扶著坐到窗戶那兒,那兒有太陽照到。
他精神頭差了點,卻還是興致高昂,手腳並用,將自己的照片曆險記說得飛起。
隻一個人便舞出了幾十隻鴨子的熱鬨。
“貓神仙,你知道吧,特彆的厲害,比大老虎還厲害,膨的一下,眨眼就從這麼一點點大,變成了這麼大……哇,好威風的!”
“是是……好好,媽媽瞧到了,很厲害。”孔心婧摟著衛博風,笑了笑,一臉的珍惜。
經了這麼一遭,她是半點也不嫌棄兒子鬨騰了。
馬蘭花和衛勁鬆在那兒瞧了瞧,欣慰的同時,想到陳照榮和衛美華,心裡像是堵了一團的棉花。
棉花還糊了水,又潮又澀,沉甸甸極了。
“勁鬆啊,我想去找你姐問問。”馬蘭花眼裡有淚水,目光看向遠方。
“我就想當麵問問,我到底是哪兒對不住她了,她要這樣謔謔小風,謔謔咱們家……”
衛勁鬆也捏緊了拳頭,他也想問大姐一句,心肝被狗吃了不成!
“不成不成,咱們家的碗筷還擱她那兒,得拿回來。”
老太太突然想起這事,有些圓潤矮胖的身體著急忙慌地轉圈,探頭往門口瞅了瞅,那兒早就不見潘垚和江寶珠的身影。
“哎,剛剛忘記問了,也不知道要緊不!”
……
潘垚不知道馬蘭花和衛勁鬆心急,瞧著孔心婧能瞧得過來衛博風,母子兩人坐了公交車,立馬便要去碼頭邊坐船,趕來六裡鎮。
準備和閨女兒外孫討個明白的同時,還得把自家的碗拿回來。
她要知道,一定寬慰一聲不急。
偷名偷命,主打的便是一個偷字,主人家察覺並拒絕,這碗筷自然沒了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