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絲的聲音被風一吹就散開了,淺得讓人懷疑,剛剛那道聲音,會不會僅是風聲而已。
潘垚腳步一頓,下一刻,她如風似霧,縹緲無形,順著那一道淺淺的哭聲,落在了陳聰聰身邊。
也是這個噩夢的夢主。
“聰聰哥。”
陳聰聰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頭,他緊緊捂著嘴巴,眼裡還積蓄著大大的淚水,聽到這一聲細細又淺淺的聰聰哥,他愣了愣,小心地轉著腦袋,左右瞧了瞧。
潘—潘垚?
瞧到身邊那道淺淺的人影,陳聰聰擱了手,又驚又喜,卻也隻敢做了個口型喚潘垚。
是我。
潘垚點頭。
陳聰聰做的夢頗為奇特,潘垚左右瞧了瞧,發現陳聰聰藏身的大石頭和前兩日時候,她和陳聰聰行祈禳之法,一道煮粥時的大石頭一模一樣。
甚至,這會兒他頭上還戴著一頂破鬥笠。
注意到潘垚的視線,陳聰聰捂住自己的鬥笠,有些不好意思。
這東西,他做夢時就戴著了。
潘垚點了點頭,示意她知道。
潘垚環看了下四周。
原先以為隻是噩夢,如今,在夢中見陳聰聰頭戴鬥笠,藏身石頭之後,甚至,他的周身還有白米煮粥的煙氣將他的人氣遮掩,想來,這夢不簡單。
石頭這一處和潘垚甫一入夢境時的地方不一樣,隻見石頭下方的山地燃了火把,映襯得這兒也有了光亮。
山地平坦,影影綽綽有許多人影。
不,不能說是人影,隻見這些身影有著人的頭,牲畜的四肢,像驢像馬又像騾子……
他們慘白著一張臉,神情麻木,中間走著五六個四米高的細長人形,它們或是骷髏模樣,或是耷拉著一塊像大衣裳一樣的人皮。
個個咧嘴揚鞭,吆喝著長著人頭的畜生。
隻見青眼裡冒著喜悅的精光,像地主在瞧努力給自己賺錢做活的牲畜和奴隸。
不論是人形,抑或是骷髏,和細長的四肢相比,它們都有著大大的肚皮。
瞧著這詭異的一幕,潘垚驚詫地感歎。
聰聰哥的語文一定不錯,這夢境的場景真是荒誕又詭譎。
想象力充沛啊!
……
人頭牲畜背上都馱著貨物,步履蹣跚,神情麻木中透著疲憊。
這時,有一個腳下一個打絆,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起來起來,乾活了!”像套著人皮的瘦高個揚了揚皮鞭,皮鞭的利刃抽過半空,有肅肅之聲,“不許偷懶!”
“痛,痛啊。”地上的人臉痛苦,四個蹄子微微抽動,無力又疲憊,幾番嘗試,還是起不來身。
“咦。”潘垚詫異。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隻見它長著一張女性的臉,仔細看,那張臉還有些眼熟。
要是再爽朗一些,豐盈一些,不那麼憔悴一些,那不是聰聰哥他媽媽高娟梅麼。
同一個村子的,高娟梅和周愛紅頗為投契,平時也愛一道做活,擇菜洗衣都愛湊一處。
潘垚還得喊一聲梅子嬸嬸。
潘垚看了陳聰聰一眼,果然是梅子嬸嬸,陳聰聰也認出了她,這會兒眼睛瞪圓,裡頭又蓄起淚泡,捂著嘴巴,無聲地喊著媽媽。
“救救媽媽,”陳聰聰拿眼睛懇求,顫抖著手指向一處,爸爸,那兒還有爸爸。
潘垚順著陳聰聰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亂糟糟板寸頭的男子,胡子邋遢,人的腦袋,是棕色瘦馬的身形。
皮毛黯淡又臟汙,馬身瘦得能瞧見馬肋骨,瘦骨嶙峋,馬肚子的皮都耷拉的下垂了。
仔細看五官,確實是陳聰聰的爸爸。
去年春分時候,陳聰聰的爸媽便去了外地賺錢,八月十五沒回來,過年也沒回來,隻捎了信回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是陳聰聰想爸媽了?
一隻手探了過來,抓住潘垚的衣角。
潘垚低頭看去,是陳聰聰的手。
他含著淚,手都抖了,動作輕輕,不敢驚動下頭的妖魔鬼怪,眼裡都是懇求。
潘垚為難,這是個夢呀。
是陳聰聰的夢,救了也無用。
大石頭邊有一個破磚頭壘的灶,灶裡燃著的木材,火舌舔邸著黑色的陶罐,隻聽裡頭有咕嚕嚕的冒泡聲。
大米變軟,綻開米花,湯汁逐漸開始粘稠。
米香陣陣,煙氣氤氳著大石頭這處。
就在這時,煙氣陡然轉盛,轉而散去,潘垚看去,這是粥好了,火熄滅了?
再從石頭處往下方看,那兒氤氳一片朦朧的霧,不論是四米高的怪人怪骷髏,還是那數十上百的人頭牲畜,這會兒像被定格的照片。
風一吹,飄飄渺渺,轉瞬便不見了蹤跡。
“潘垚!”陳聰聰急急回頭,破鬥笠下眼睛很亮。
這一處天旋地轉,地麵崩塌,山石滾落,所有的一切像是裂開了一樣,空間也一樣,空氣都裂開。
夢境塌了。
……
潘垚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床榻上的陳聰聰也猛地坐了起來,嘴裡大聲地喊了一聲,“潘垚!”
“醒了醒了!”老太太和老大爺大喜。
瞧著陳聰聰滿頭的汗,還有那一臉的蒼白驚惶,高玉姣心疼得不行。
“沒事了,是做噩夢了,瞧你一身汗的,抱著被子彆動啊,奶奶去打點熱水給你擦擦,再換一身乾淨的衣裳。”
時值春日,正是容易感冒的日子,可馬虎不得。
“是夢嗎?”陳聰聰有些發怔,喃喃了一聲,繼而重重歎了口氣,“太好了,是夢。”
可莫名地,他的心口還是沉甸甸的。
潘垚心裡也頗為沉重,她覷了陳聰聰一眼,還瞧了一眼歡喜忙碌的老太太高玉姣和陳成華,想著該怎麼說呢。
“怎麼了土土,有什麼不妥?”
於大仙人老,眼睛不花,一下就瞧出了潘垚的沉默。
潘垚:“他家是有凶,那鬥笠夠破,祈禳之法也確實破了凶。”
“可以說,聰聰哥今日這噩夢,便是祈禳之法給出的警示,是一線生機。”
玉鏡府君在手劄裡寫的,世間事皆有跡可循,有時瞧著大凶之兆,並不是因為瞧了惡事而有凶兆,而是本就命中有一劫,有此凶事,因著氣場相合,便能瞧到不吉的一麵。
就好比喜鵲叫,喜事到,烏鴉叫,凶兆來。
可也可以是,喜事來,是以喜鵲叫。
凶兆來,是以烏鴉成片地壓來。
陳家本就有禍,是以陳聰聰遇著數蛇敦倫,而祈禳之法破了凶,便讓陳聰聰發了噩夢,有所警醒。
陳聰聰猛地抬頭,臉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是我爸爸媽媽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