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東福被瞧得有些彆扭。
他媽有時會嫌棄地瞧他, 數落一句你懂個啥,不過,親母子嘛, 那就沒有隔夜仇的。
白日吵吵兩句,晚上還是會給他燒他愛吃的菜, 走到彆人家嘮嗑時,手腕間掛一個袋子, 裡頭是毛線團, 手指上搭的木頭針不斷的穿梭, 打的毛衣也是自己的。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目光一樣。
瞅著他……瞅著他就像個外頭撿回來的垃圾!
對對!
就是瞧垃圾的眼神!
“媽, 你怎麼這麼瞧我?”莊東福不自在了。
“沒什麼。”許麗雲移開了目光。
她像是突然回過了神一樣,扯了個笑模樣。
似乎要抹平方才的不妥, 許麗雲笑得慈愛,還抬手替莊東福將衣領整平, 聲音絮叨又溫和, 像媽媽的模樣。
“原先時候,媽媽想叫你去你大權叔家走一趟, 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眼下瞅著, 天兒這麼冷, 風又大,你年輕人麵皮嫩,回頭吹皸吹裂了,還怎麼找漂亮媳婦?”
“仔細想了想, 我還是自己去吧。”
“這樣啊。”莊東福撓了撓頭,聽到一句媳婦,尤其是漂亮媳婦,還有些不好意思。
“嗐, 媽你說什麼媳婦呢,我還小著,不急。”
他就說嘛,老媽怎麼會那樣瞅他!
瞧,這不是還心疼著自己?
錯覺!什麼撿回來的垃圾,就一錯覺!
莊東福心裡的彆扭勁兒一下就消散了。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媽媽關心兒子,兒子也關心媽媽,這樣才是人之常情。
聽了許麗雲這句關心又溫情滿滿的話,莊東福遲疑了下,想著自己年輕力壯,正是火氣大的時候。
既然她這麼操心山茶花這事,要不,他就幫著走一趟?
又是一陣冬風吹來,寒風從脖子處倒灌進去,激得人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
嘶——這天兒真冷。
莊東福縮了縮脖子,弓著身將厚襖子摟緊,隻一下,他就將方才浮起的念頭打破。
算了算了,還是讓她自個兒忙活著去吧。
誰叫她脾氣犟,前兩年三千三的過路客不賣,大權叔隻出了六百六十六,她就同意了。
也不知道再等等!
誰都知道將軍巷莊家的緋爪芙蓉養得好,花聘那天來了四戶人家競價,回頭這熱鬨消息傳出去了,說不定那過路客聽到消息,還會回來呢。
讓等等又不肯……
呸!什麼事兒都是她做主,她說了算!
今兒,他就再聽一回她說的!
大權叔家,他還真就不去了!
想著平白少掉的兩千多塊錢,莊東福仍然心緒不平,氣血湧得臉色微微漲紅,瞥著許麗雲的目光湧上了數落。
細看,裡頭還有分憤憤。
該!
叫你讓了香瓜找苦瓜,這會兒折騰又挨凍,自討苦吃了吧!
“成,那我就進屋等著了,冷。”
莊東福心氣兒都散了,搖了搖手,憊懶地進了屋子。
莊家這處院子安靜,隻有木門開闔又關上的聲音。
隻聽“砰的”一聲,屋子的門被緊緊闔上,兒子不貼心,連個路上慢一點的囑咐也沒有。
許麗雲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冬風中,她緊緊地捏緊車把頭,臨著出門了,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蔥鬱的緋爪山茶迎風而立,寒風中不失風骨,風來,長橢圓的樹葉隨風搖擺,似有人在搖搖揮手,不遠處,刷了深藍色油漆的木門閉闔得緊緊,不透一絲縫隙。
一時間,許麗雲心中茫然更甚,她捏著車把久久沒有騎車,想到了什麼,眉眼垂了垂。
罷了,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寒風吹得路邊的枯枝搖擺,今日雖冷,卻有明豔的日頭,日光將樹的影子拉長,鋪在地上,就似有尖牙利爪想從陰暗的樹影中掙脫,大聲叫出被埋藏許久的猙獰往事。
頂著寒風騎了半個小時,許麗雲來到了大權家。
“填上,對對,把這坑給我填上,再軋平嘍,彆回頭磕絆到人。”
院子裡有坑,風水上不就是坑內人了?
不妥不妥。
許麗雲才下了自行車,就聽到裡頭傳來大權中氣十足的聲音。
她推著自行車又往前走了兩步,腳一踢,支下腳撐,戴著手套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往這座三層半洋房的小院子裡走去。
“大權,你這是……”許麗雲看了大權一眼,又看了一眼院子的北麵。
那兒,大權工廠裡的兩個大叔正拿著鐵鍬,推著輛手推車,車鬥裡裝著泥土,頂著寒風吭哧吭哧忙活,正要將坑洞填平。
花樹還沒種上,坑洞怎麼就要填起來了?
許麗雲著急。
“喲,許大姐來了,正好正好,您就是不來,我也得上你家門,把話和你說清楚。”
大權瞧見許麗雲,也是一副趕巧的模樣。
他兩步走了過去,順著許麗雲的視線瞧坑洞上一瞧,頗為豪爽模樣,應道。
“對,就是大姐你想的那樣,你那緋爪山茶的花樹,我們家不聘了。”
“為什麼?”許麗雲的心揪了揪,露出詫異的表情,“是我那樹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為什麼?
大權砸吧了下嘴巴,想想昨夜自己做的那個夢,還覺得頗為稀奇,也有著慶幸。
“不妥啊…是有些不妥。”
“你家那一株山茶,它和我的院子不合適,要是硬湊在一起,我家會有災。”
大權撚了撚手指頭,做了個數鈔票的動作,“對了,現在我家不聘那緋爪山茶了,前些日子,我給的六百六十六聘花錢,也該退了吧……”
許麗雲臉色不好看,“不是,這都下聘了,咱們都說好的事兒了,怎麼還能再變卦?”
“怎麼就不成了?”大權眉毛倒豎,“大家夥兒去商場裡買個電視機什麼的,不合適了,買回來的日子不長,都能退能換!”
“怎麼到了你這兒,這花樹還沒挪回來,我就不能退了?”
大權做生意的,磚窯廠還管著好幾個工人,嚷嚷開的時候,氣勢足,嗓門也有些大。
許麗雲還瞧到,他說話的空檔,旁邊的兩個工人動作都慢了下來,這會兒支著鐵鍬,轉頭朝這邊看來。
許麗雲:……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
“也、也不是不能退……”
大權多精的人啊,順著許麗雲的目光,大圓眼骨碌地轉了一圈,轉眼就知道,她這是誤會了!
呸!小瞧誰呢。
為了六百六十六,他大權能殺人埋屍?
六百六十六…埋汰誰呢!
不過,誤會了也好。
“哦,你也同意了,那咱們就說定了啊,這花樹我就不挪了。”大權立馬順杆爬。
到底自己也是個做生意的人,說好的事情又反悔,沒付出個代價,自己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這不是平白留了個短板,給以後挑剔的客人說嘴了?
以後大家找他定磚了,轉頭不要,那定金他可不退!
大權想了想,忍著肉痛,麵上卻豪氣,道。
“大姐通情達理,我大權也不能差,這樣吧,這事算我大權事先沒考量好,我也不多退,大姐你退我個六百,剩下的六十六,就當做是小弟我給大姐和大哥賠個禮。”
“回頭,你們夫妻倆不拘是買茶還是買酒,一杯子喝了,一杯泯恩仇,也算是不和我計較了。”
大權慶幸,自己當初給的花聘聘金就是吉祥。
六百六十六吉祥,退六百吉祥,賠六十六…那也是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