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鈺銘是額頭撞到車廂後疼醒的,等他摸著發紅的額角爬起身,發現騾車已經停住,吳大正勒著韁繩揮舞著騾鞭在大喊大叫,而原來在車廂中的楚朝輝不見了蹤影,放在車廂中的鋼棍也不在原來位置。
“楚賢弟,打死這殺千刀的,竟然又來肖想偶家的騾車。”吳大顯然很氣憤,喊得臉上都發紅。
鄭鈺銘爬到車門口,發現楚朝輝拎著鋼棍站在不遠處,腳下踩著一個黃衣人。
“怎麼回事?”鄭鈺銘趕緊從騾車上跳下跑到楚朝輝身邊。
“醒了?”楚朝輝神色很輕鬆,一點都沒把在他腳下哼哼的黃衣人放在眼裡。
“額...,這是前次來搶劫騾車的?”鄭鈺銘不知不覺睡了兩個小時,騾車已經過了後坡,前麵就是南埠,這地方竟然是吳大上次遭遇搶劫的小路拐彎處,那躺在楚朝輝腳下,手上抱著一隻大腿哼哼的黃衣人正是上次兩個搶匪中的一個。
“搶劫之人都是如何處置的?”楚朝輝轉頭問吳大。
“不用送到達城去,就打斷他的手腳!”吳大氣呼呼地說道,一般抓到作奸犯科之徒有兩種處置方式,一種是交官,交了官後,這劫匪基本就是被罰作奴隸或者做苦役,交官必須押送劫匪到達城,吳大顯然不想多跑,就想直接處置,這是村民抓到作奸犯科之人最常用的處罰,是私刑,也是官方默許,因為當時的官吏人數非常之少,官方管不過來。
“大人們饒命!小的也是無法可想。田地欠收,小的隻想拿騾車換口糧食活下命去。”黃衣人一聽吳大要打斷他手腳,不由大聲嚎哭,連聲求饒。這劫匪身上穿的其實不是黃色衣服,而是黃白色的麻衣,因為洗不乾淨變成黃色。
“無法可想就可以搶奪彆人騾車?”楚朝輝一挑眉毛,拎起鋼棍,就準備打斷黃衣人的手腳,這黃衣人和那個逃脫的同夥,死心不改,搶劫一次不成功,還想著搶奪第二次,如果輕易饒了,難保沒有第三次,以後要經常去達城,這路上搶匪要堅決打擊。
“大人手下留情!”就在楚朝輝掂量棍子時,從山坡樹林中衝出另一位黃衣劫匪,這黃衣人撲到楚朝輝身前跪倒猛磕響頭。
楚朝輝和鄭鈺銘愣了一下,一點都沒有想到逃脫的劫匪竟然舍不得離開同夥,看到同夥要被處罰,竟然傻傻地跑出來為同夥求情,這是覺得他們好說話?還是他們兩個長得像菩薩,是慈眉善目?
“你是後坡的!”旁邊的吳大跳起了腳,這來求情的黃衣人他有點麵熟,好像在後坡看見過。
“吳東家,請你放過我們兄弟。”求情的黃衣顯然比同夥會說話,一邊哭求,一邊訴說兩人為何會搶奪吳大的騾車。
原來這兩個黃衣人是後坡村民,兩人是堂兄弟,楚朝輝鋼棍掃到腳裸被抓的叫田虎,今年隻有十八歲,跑來求情的是田虎的堂弟田豹,比田虎小上一歲。田豹從小父母雙亡,被田虎的父母收養,田虎家有兄妹四人,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家,一個妹妹去年也已經嫁了出去,這幾年遇到天災,後坡的田地又不像南埠靠著大河可以挑水灌溉,地裡莊稼收成更加不堪,前幾年田虎的父親病逝,兩個哥哥跟著村上的狩獵隊進山打獵沒能回來,家裡少掉兩個勞動力,更加的雪上加霜。今年春節過後看著已經有一個月沒有下雨下雪,估計乾旱還得延續下去,指望地裡的糧食活命希望渺茫,田虎的母親今年已經五十五,正是到了老婦送山的年紀,田虎孝順,不想讓母親進山,看到吳大經常駕著騾車前去達城,就打起騾車的主意。
“送山?什麼叫送山?”鄭鈺銘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吳大聽到田豹說起田虎之母要被送山後,怒氣消除,滿臉不忍,趴在楚朝輝腳下的田虎更是哭得傷心。
田豹抬起揉得通紅兩眼,很奇怪兩位高大壯士竟然不知道什麼叫送山。
“這田虎之母滿五十五了。”吳大聲音很低沉。
“滿五十五歲怎麼了?”鄭鈺銘還是不解,都五十五歲為什麼要送山裡去,這個時代的人衰老得很快,到五十多歲就是風燭殘年了,送到山裡還不是死路一條。
“家裡沒有吃的,隻可以把老母送走!偶家不想老母去喂獸。”田虎嚎啕大哭。
“你是說讓你老母被送到山裡等死?”鄭鈺銘恍然,他好像聽說過很久以前的古代,人們為了節省糧食,會把一些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送到山裡喂狼。
田虎家隻有田虎和田豹兩個勞動力,卻要養活兩個寡嫂和四個幼小的侄子侄女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母,如今田地連續欠收,一家大小已到餓死邊緣,田虎的老母主動提出送她進山。吳地把六十左右老人送進深山的現象本來已經很少見到,但隨著災荒加劇,這種現象又開始出現。田虎心裡不忍,看到吳大駕著騾車夜宿在他們村子,心裡就動了搶奪之意,想把騾車搶來賣掉換些糧食,挺過青黃不接的時候,等以後地裡打到糧食,老母也就不用送到深山。
一股沉悶氣氛在眾人之間蔓延,在場五人,除了田虎的低泣聲,一時沒有了聲音。
“兩位賢弟,放他們走吧。”吳大長歎一聲。
楚朝輝鬆開踩住田虎的右腳,收回鋼棍。
“謝謝三位東家!謝謝三位大人!”田虎得到自由,連忙爬起跪下磕頭,旁邊田豹也磕個不停。
“你們這樣回去,老母還是要送深山嗎?”楚朝輝微眯著眼,在兩堂弟兄想離開之時,突然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