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父親在診桌前望著醫案抓耳撓腮。我瞟他一眼沒有多嘴,安靜地在藥櫃前清鬥,查漏補缺。我把不足的中藥飲片記錄下來後,準備出去吃個早飯,卻被父親叫住。
我走過去,他讓我看他之前開的處方箋,有何不妥。我看了看,說道:“沒什麼不妥呀~”
“哎,這個蕁麻疹的患者,喝了半個月藥了,效果不明顯。她一開始就是著風後引起的,有頭疼症狀,頭重如裹。而且疲倦乏力,麵色萎黃。蕁麻疹不定時起,發作時全身瘙癢,遍身抓痕。考慮氣血虛弱,寒風加濕,給予補氣養血,祛風祛濕散寒治療的,也有減輕,就是不明顯呢。”
我仔細端詳了一番,悠悠地說道:“風邪,善行數變,易侵襲頭目。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嗯……常規方法行不通,不如換一種思路。”
父親挑著眉毛,努著唇,思索一番,說道:“你說個思路來聽聽。”
“正氣內存,邪不外乾。風邪侵襲體表,應是通過口鼻,皮膚腠理。人體有一層衛氣固護在體表,相當於抵禦外邪的正氣。但是,疾病已經發生了,就不能再是表證,由營入衛,營衛不和……”我眨眨眼睛,想了一下,試探性的說道:“不如,治療按照益衛固表,調和營衛試試?”
父親點點頭,沒有任何表情。他走到一邊,示意我坐到診桌前,淡淡說道:“那你來開方子吧。”
父親在的時候,我都是坐在旁邊看書,或者幫他抓藥。偶爾坐在他的位置,他回來時趾高氣昂的咳嗽幾聲,我就得趕緊讓開。這次當著他的麵坐在這裡,握著筆的手竟有些顫抖。父親坐在我旁邊,端著沾染著茶鏽的杯子啜著熱氣飄逸的茶水。他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的一片花白,起初隻覺得是頭發剪的太短露出頭皮,細看下竟然是白發。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父親都老了。也是,大學五年,規培三年,八年都過去了。我閉上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提筆寫下方子。父親拿起處方箋看了一眼,點點頭,又把處方箋交給我,說道:“就按這個方子抓吧,看看療效怎麼樣。”
一周過去,那個蕁麻疹的患者沒有回診。我每天都期盼著那個人能夠回診,好讓我知道我開的方子是否有效。直到跟著父親在集市上買菜時,才碰到了那個患者。兩人寒暄一場,臨走時父親問她恢複的怎麼樣了。我豎著耳朵仔細聽著,那人拍拍手掌,瞪著眼睛說道:“你調了藥後,就吃了一天,當天晚上就不癢了!”
我抿唇笑著,成功的喜悅令我覺得這世間是如此美好,手裡的菜籃子也頓時感覺輕了不少。父親瞟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我,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背著手走向了一個肉攤。
以前在醫院裡,除了二級醫院婦科和產科不分科,大多是都是分開的。以前生育率高的時候,不僅產科效益好,產房的助產士有時候跟醫生也拿的差不多。那些早孕保胎、妊娠劇吐、宮頸環紮的患者便都劃到婦科了。年輕的大夫在產科值班抱怨產科累的時候,老助產就會安慰小輩,說他們年輕時產科患者更多。那時候產房的床都不夠,兩個患者打空腿躺在一張床上,誰疼的緊了,宮口開大的才上分娩床。本院的女大夫生了孩子,在走廊裡住兩天就趕緊出院給其他患者騰地方。規培畢業不久,就聽到產科的蕭條景象。
年輕人開始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生育率明顯下降。產科開始慢慢接收婦科患者,有的醫院又把產科和婦科合並到一起,還有的地方把不同地方的產科合並到一起。怪不得畢業時,有些產科的主任想法設法下鄉扶貧,準備調到婦科去,還有婦科的轉行政。大家都在未雨綢繆,學醫的人,也並不是隻有學醫這麼簡單。
很多東西烤焦了都散發出難聞的味道,大棗烤焦後卻是香氣撲鼻。我把焦棗存到罐子裡,取兩顆泡在水裡,淡黃色的汁水甚是香甜。我故意把紅薯烤黑了才肯吃,雖然外皮又黑又硬,剝開來,貼著皮的果肉是那種鹹蛋黃的紅油色,口感更加甜糯。也許是果肉貼著皮,水分被烘乾的緣故,糖分被濃縮了。
記得以前上小學時候,到了麥季,桃沙總會帶一些燒過的鮮麥粒去學校分給大家吃。焦黃的外皮下透著嫩綠,麥粒生澀的清香夾雜著外皮的酥香,那就是應季的、田野的味道。除了烤麥子,鮮麥粒煮粥也很美味。煮出來的米湯像天然的湖水似的,碧綠天然,現在的添加劑再怎麼高端也調不出那樣好看的顏色。到現在我還很懷念鮮麥的味道,因為自己家裡沒種過麥子,又不好意思去偷彆人家的,所以吃的很少。雖然在鄉下,拿一點彆人莊稼地裡的東西算不得偷,但那時還小,還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因為大人們總在耳邊念叨,小時偷針,大時偷金,孩子們總會很自覺不亂拿彆人東西。就算有長輩給點好吃的,孩子們也都背著手靠在自己家長身後,矜持扭捏一番,直到自己家長說“拿著吧”才肯收下。現在倒是臉皮厚了,但是卻少了兒時對生活的激情和向往。每次路過看到綠油油的青麥,就想著有時間回來一定要揪一把回去。再回去,就錯過了時間,青麥變成金黃色麥田了。
正當我津津有味地吃著地瓜時,一位穿著板正的叔叔進來了。我問他哪裡不舒服,他四下裡看看,見沒有彆人,坐下來湊上前小聲說道:“頭,有點癢~”
我起身,仔細看了看他的腦袋,沒有皮癬或者疹子類的。還不及我開口詢問,那叔叔咂咂嘴,無奈地說道:“不是這個頭,是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