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手上的動作就是一滯。自家人知自家事,畫眉鳥入冬以後就一直蔫搭搭的,這些天更是水米不進,他正犯愁呢。
說起養鳥,不過是二爺闊綽以後為了“附庸風雅”,也學著旗人子弟提籠架鳥。可養鳥圈子裡誰不知道他的出身?除了個彆破落戶,正經人都避著他。
沒人交流學習,自然是養一隻死一隻。偏偏他還好打腫臉充胖子,死一隻就再買一隻。如此循環往複,早就已經淪為圈子裡的笑談,隻不過旁人沒有當麵提起而已。
“甭跟我裝相!二爺我玩鳥幾年了?你一鄉下來的窮小子,會懂這個?”
何金銀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畫眉來了是個寶,畫眉沒來像把草’,您這畫眉,從根兒上就不對路!‘頭窩打、二窩叫、三窩四窩無人要’,賣您畫眉這主兒,一準是拿您當傻帽兒!”
想起自己平日在‘鳥友會’裡的人緣,二爺頓時臉上一僵。這些年無論養什麼鳥,養一隻、廢一隻,唯獨隻有最開始養著玩的“老西子”壽終正寢...
“滿嘴順口溜,咋不去天橋說書呢你!”
他邊挽衣袖邊說道:“看你似乎也懂點兒,二爺我考考你!我要聽著你是這裡麵的事兒,咱爺們兒啥都好說!我要聽著伱不是這裡麵的事兒,你小子就趁早小孩兒拉粑粑——給爺挪挪窩,麻溜兒滾蛋!”
“好。”
“你先說說看,我這畫眉怎麼就過不了冬?”
“先不論毛色、眼水這些個品性,單說您遛鳥的時間,那就不對!”
何金銀一指地上的積雪:“數九隆冬,人還講究個貓冬呢,何況是鳥?一早一晚那是平常,現在嘛天氣?早晚正是最冷的時候!要是趕上大晴天,正午時分勉強還能帶出來遛遛!隻這一層籠罩,能頂什麼?”
順勢又一指這院子:“也不是出了門就算遛鳥!要講求空氣清新、人煙空曠,您這方寶地人來人往,入冬以後周圍家家戶戶起爐子,一股子焦熏味兒,還不如不出門呢!”
眼見這位二爺被自己說的一愣一愣的,何金銀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欲揚先抑”,也不敢“抑”的太狠...
隻聽他話音一轉:“雖說天時、地利這兩樣您都沒占,萬幸您還剩下‘人和’!若非如此,這畫眉估計沒入秋就涼了!”
二爺眼裡一亮,就聽何金銀繼續捧道:“不是我誇您,提籠架鳥逗蛐蛐、走馬觀花缸底魚,一看您就是位愛玩、會玩的主兒!趕上兵荒馬亂,北平城裡還能有這份閒情雅致的,您是獨一家!旁人就算有那心思,也沒這個家底!”
二爺隻覺著渾身輕飄飄的,比吃上兩口正宗的關東煙葉子都舒坦!
往日裡那些個吹捧自己如何如何的家夥,和麵前這個肯說、也敢說實話的半大小子一比,都不過是為了打打秋風,占占自己的便宜。
就見他得意洋洋的一拍鳥籠:“那是!您上眼!??這食罐,景德鎮青花細瓷兒!上邊畫的是五福捧壽!”
“還有!老趙家的鉤子、王攥的籠兒、紅木的烏杠、手打的白銅蓋兒,隻這一套下來,沒有二十塊銀元根本擋不住!誰家的畫眉能有這條件?就是個玩兒!”
隨即熱絡的一把攏過何金銀的肩頭:“小子...不對!榮哥兒!外麵冷,來來來,咱哥倆兒屋裡麵說話!好好嘮一嘮這鳥經!”
何金銀繃著笑,事情這就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