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還在繼續,何金銀屏氣凝神,靜待下文。
“師尊,所謂山高皇帝遠,咱們守著昌平、豐台、門頭溝一線傳道,素日裡並不與北平同道往來。即便他們裹亂,也不與我們相乾。天時雖緊,何不渾水摸魚...”
“糊塗!”
黑龍聲音裡帶著幾分怒意:“張道首在蜀中寂滅歸天,兒子自立為‘師兄’、二姨太自封為‘師母’,兩方人馬爭鬥不休。張道首在北平遺留下來的偌大家業,兩人誰繼承、誰得大統。”
“前些天,有南京的人私下托人找過我。封官許願,要錢給錢、要槍給槍,想請我下山,一統北平眾壇、為其所用。”
屋內傳出眾弟子的驚呼聲:“恭賀師尊!天大的喜事!張道首此前能聚攏北方各路會、道、門,就離不開東洋人背後扶持。即便三十四年東洋人兵敗,張道首搖身一變,就成了‘中華道德總會’的董事,和馬漢山眉來眼去、勾搭成奸...”
“喜事?分明...就是一樁禍事!”
黑龍嗤笑一聲,語帶森然:“此一時、彼一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人家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現在嘛...風雨飄搖、偏安一隅,倒想起我們來了?咱們...不趟這個渾水!”
有弟子的聲音明顯帶著失落:“師尊,放棄這麼好的機會...東郊、北郊、南郊的同道萬一被說動...”
“似你這般頑愚,為師怎能放心你獨自下山布道?放心,都是些千年的狐狸,揣弄人心的行家裡手。南京那邊,估計也就能挑動分壇一級的小魚小蝦,隨他們折騰去吧...”
“等這茬兒人被收拾完,所謂的人民政府,自然會以為我們已經被消除殆儘...殊不知,那時才是我們的機會...”
一眾讚歎聲中有人出言質疑:“師尊,既然選擇蟄伏,為何要挑動部分道親反對分田?”
黑龍這次沒有駁斥,反而聲音一振、嗓門拔高:“山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教你們個乖,越是亂世、越易布道!反對分田,其因有三!一者,如果真使耕者有其田、人人安居樂業,布道難度會遠大於現在。二者,我們的大小壇主、重要道親,多在被清算之列,此時如果沒有動作,失了人心,後續維艱...”
“三者,近期為師接到蜀中傳信。那位二姨太出身的‘師母’,已經騰出手遣人北上、聯絡群道,後續可能會親身降臨。總要做做樣子,不能在群道麵前失了威風...”
何金銀躲在牆根聽了個一清二楚,隻恨沒法錄音。僅憑這些對話,就足以讓對“封建迷信”不以為意的巡查員驚掉下巴,真正重視起來。
“新開山黑龍大俠”的名號,看白天絡繹不絕的“求水”陣仗,南口鎮公所一定有所耳聞。或許是沒察覺到這些人私下裡的勾當,或許是將工作重心放在分田上,對這種“善舉”竟然置若罔聞...
如果是在北平城內,何金銀有底氣“風聞奏事”。可在南口,僅憑自己一個小小的糾察隊員身份,就想調動鎮公所...無異於癡人說夢!而這,也是促成他今夜之行的主要原因。
確認黑龍就是挑動民意的幕後黑手,嘗過幾次“莽撞”苦頭的何金銀,悄悄往後院牆退去。
他清楚記得,天橋吉祥戲院那兩箱長槍短炮,屋內聽聲音至少有七八人...既然此處已有“黑龍大俠”,多不多自己這個“雙槍大俠”無所謂,唔...花口擼子、馬牌擼子、駁殼槍,是“三槍大俠”!
當務之急,是返回鎮公所報信。隻待天兵一至,一個不留!
如果順利,二裡地打個來回,算上說服鎮公所、夜間上下山,不到淩晨時分,就足以剿滅這幫妖人!如果仍然不受重視,那就連夜返回北平,將情況彙報給張隊,隻要今晚不打草驚蛇,無非是放這些妖人多活一晚。
計劃挺好,何金銀也算謹慎,可他萬沒想到...有人不謹慎。
何金銀躡足潛蹤,悄無聲息的摸到後院牆根,生怕門栓響動,正準備縱身躍牆而出,猛然就聽到牆外一陣窸窸窣窣...有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