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喂豬,老太婆說是“交一宰一”或“交半邊吃半邊”。
姚弟補充更正:“吃半邊,你也可以全交,得半邊的肉票,想吃肉時去割肉。交是用平價,國家規定的價賣給國家。要有130斤才能牽去交。”
老太婆狠狠的聲音接著:“毛豬站的,一腳跟豬肚皮踢去,牽走牽走,屙空了再牽起來!”
毛豬站或叫食品站,負責向農民收購生豬並向有肉票的供應豬肉的站點。
白姐:“真銀行,假糧站,烏七糟八食品站!”
姚弟幫她解釋怎麼叫假糧站:“收進賣出的秤有假唄,所以他們內部糧食多的是!你假我也假,農民交糧,秤了倒出的時候,兩隻手把麻袋角角捏著,那就有一二兩穀子呢,回去打夥煮來吃!”
白姐道:“說到糧站,多得很的話!我小弟15歲,?120斤的口袋上幾層樓高的糧垛,橋板上有包穀粒,到半坡滑倒了。糧站的不準他往半坡倒,他起來不要口袋了,下來糧站硬不給出票。後來生產隊長來了,說好說歹才把票要出來。”
姚弟接著母親剛才罵毛豬站的話說,收毛豬標準,這裡是130斤,站長看一眼,就說要扣幾斤食,扣6到10斤是常事,差一斤都不收。
我講個聽來的故事:劉二哥約他舅子張三娃抬一頭豬去交年豬,到街上二十裡山路,趕豬去的話一路屙屎屙尿,出幾通汗,起碼掉幾斤下來,就抬著去。
這是第二次去了,第一次沒過關。這次毛豬站的站長唐東稱了把秤砣一掛說,134斤,除8斤食,差4斤!劉二哥驚得嘴都合不攏說,這頭豬上次稱是133斤,怎麼又喂了一個月,還少了一斤?唐東不理:下一個!
劉二哥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他舅子張三娃先他擠了擠眼睛,大聲說:走得了喲,不是說馬貴跟你約了的,下午要來!
唐東聽了走過來,細聲問:馬貴是你們哪個?張三娃指一下劉二哥,也壓低聲音:是他親老表,娘娘的兒子。
劉二哥也心領神會,說:反正都來不及了,又把豬抬回去,先還要去吃個飯……
唐東馬上就笑了說:來得及來得及。就這樣,這豬除了4斤食,算130收了,還馬上付的錢。
江老師問:“說來說去,馬貴是誰?”
姚母翻女婿個白眼:“總是唐東的貴人!”
這時酒菜都上了桌,又說回到姚老師把館子吃剩的一點油帶回家來的事,姚母道:“那是吃館子。我說個我們生產隊有個女的,她咋用的油,看你們猜不猜得到。
“她的灶頭上隻有半瓶菜油,用這半瓶油炒了兩個月的菜,瓶子裡的油還變多了,成了大半瓶子油。你們猜她咋用的?”
半天沒人做聲。姚小妹終於笑道:“阿拉伯魔瓶!”
白姐:“衝的水?”
“衝水咋個衝?把水舀起倒進去,就沒得意思了。”
外婆站起要去廚房看鍋裡的湯,不要熬乾了,被丁丁拉著要解釋了才準走。姚弟道:“放外婆去,我說。”
便又道:“她用油是拿帶水的筷子伸進去蘸,一來二去,你們說,油是不是越用越多,菜裡又硬還有油!”
江老師問:“媽是不是在講自己?”
丁丁看著媽說:“媽,外婆走,打瓶菜油給外婆拿去。”
“油票呢?”
冷駿一大早出去蹬黃包車。在放車的公社樓外廊碰到背背篼兒的史蕾。
一望而知她是去買煤球。
“嗨,我對你弟弟講,我蹬車幫你們帶,他沒有說呀?”
“說了的。嘻,我才叫你嘛!”
“哈哈明明是碰上的——你把背篼和證給我!”
“好呀,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去耍!”
不等回答自己就坐上去了。
煤球店每天隻賣一定數量,去晚了就沒有。買煤球的市民天沒亮就在開票窗口前排成長龍。
快到八點鐘,煤店裡響起機器馬達聲。
不久票窗打開,排隊的將一張張夾著錢的煤證遞進去,裡麵將煤球票和找零的錢夾在煤證裡遞出來,再帶著背篼籮筐從鐵柵欄門進去排隊裝煤球。
這樣過了一陣,等來的卻是一聲帶有煤灰和女痞子氣的通告:“沒有煤了!”
獸蛋兒正要將夾著錢的煤證遞進去。史蕾並排站在他旁邊。
他在外總以和為貴,從來不惹事。
這回怕是中了小姑娘的邪,將頭向裡一伸。
開票員打任職以來從未見如此不遵章守紀的,隻見一黑壓壓城池塞滿眼眶,情緒失控氣得在心裡大喊:“啊呀,給你來好看的!”
猛將窗扇一關,來他個硬碰硬。
窗扇像碰到了鋼盔——不是碰到了手榴彈,“叭!”炸得四分五裂。
店員和工人們捂著耳朵趴在地上躲避巨響和飛起的木屑,直到爆棚的巨響如猛虎已竄出尚餘虎斑在耳,木窗化成的青煙久久不散,煤店主任和開票員這才爬起來,一起擠向窗口處看,這人銅頭鐵額,不是傳說中的駿哥是誰!
獸蛋早就以不戰而屈省摔跤冠軍和雙手左右開弓銼金屬瓢羹名傳遐邇。
傳說摔跤冠軍手被他握一下就廢了,現在手是裝的假肢。
女開票員結結巴巴道歉:“英雄,你額頭,疼不?對不起啊!”
“什麼呀,繼續賣煤!”
當窗口傳出那聲帶女痞子和煤灰氣的“沒有煤了”時,冷駿之後排隊的幾十個挑子受打擊同時叫聲表失望與歎息的“哦禍”——長聲悠悠,便又都齊刷刷轉身。
所以對硬碰硬這一幕並未看見,雖聽見這聲驚天巨響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活脫以為是一記晴空霹靂。
開煤球機和上煤的工人已不見蹤影。
“英雄,煤完了,隻有先給你——你們把票開起,明天直接來挑煤。”
窗外沒走的所有人都有開票,明天直接來挑煤。
史蕾就在冷駿身邊,卻並未像店員那樣產生一種魔幻之感。離開後問:“你是銅頭鐵額呀?我原來隻聽說你的手指頭很厲害!”
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雙手各拉著他一隻手查看他的手指頭。
她當時不知怎麼回事,就自然而然把本應掩蓋甚至深埋著的女兒情流露出來了。
更有甚者,他倆還手牽手站了一會兒。
這期間獸蛋兒鬆不開她的手,一鬆手便打個趔趄連打了幾個趔趄,這隻有互相能感覺到。
這實際是天聾地啞耍的小把戲,在史蕾手心上安了電流。
“老哥,給臭蛋兒挖坑,這有用嗎?”
“儘心焉而已矣!”
事情已過多年,她每回想起臉上都會紅霞飛,並偷偷地笑,在回憶中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