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藥師攜妻去土坪途中,已快到土坪了。天亮不久,故意在前麵村子歇一晚,早上到才好辦事。
白藥師俯身看路上的血滴。
李翠雲害怕道:“你想找事呀?走吧!”
“人我沒看清楚,好像就是這裡的張隊長,正要找他。你跑幾步把他叫回來,說棺材裡的小孩沒有死!”
扛著小棺材倒回的人一看是白藥師,便說:“白藥師!你說我兒子還是活的?”
“活的,趕緊扛回去!”
家裡老婆兀自在拋灑眼淚。忽見丈夫又把兒子小棺材扛回來了,驚駭間見後麵跟著白藥師,便知“有戲”。
兩口子忙將兒子抱出來放在涼板上。見娃兒神色居然比裝進棺材時要好,始知為假死。
白藥師以銀針刺入幾處穴位,李翠雲幫著撚針。稍頃,見娃兒手指和腳趾在動。過不久眼皮便睜開了一絲絲,越睜越亮。
隊長老婆要趴下磕頭被李翠雲拉著。白藥師便又從藥囊裡拎出幾個藥瓶,倒出些麵麵藥叫夫妻倆用溫水調了喂服。
夫妻倆並慶幸出去得早,神不知鬼不覺,一點沒有驚動鄉鄰。
白藥師與張隊長後院坐下,便打聽甄翁的情況。
張隊長正有事要找甄翁。便說現在農村情況好轉,甄翁爺孫照樣住在那裡。
“現農村正在s清,清工分、賬目、倉庫……”
“張隊長,這些有空再說,你先說我問你的事情。”
“有關,聽我說嘛。S清查得最嚴,又大家屁股上都有屎的,就是瞞產私分。”
便又扯起往事,當年在縣上召開的三天反瞞產私分大會上,大隊長嚇病了。
回來在家吃了藥,剛剛見好,公社又通知開會,剛跨進會議室,就心裡一急,一頭栽倒地上,口吐白沫說,沒糧食……沒糧食……真的……沒糧食……
抬進隔壁屋子裡,仍然渾身發抖。
參加會議的大隊和生產隊長們看到這勢頭紛紛交待:這裡藏包穀多少萬斤,那裡藏豆子多少萬斤……
白藥師聽到這裡不耐煩打斷,叫說現在的事。
臉色變神秘,儘管這裡不可能有外人偷聽:“土坪上甄翁那點地,是他自己開的,那片山坡是屬於我們生產隊。你老上去,順便幫我打個招呼,我年年去收他那點糧食,並沒有記入賬上……”
繼續還說了些。白藥師不時點頭說我懂,懂得。心惦記著那頭,飯後匆匆便行,堅辭了張隊長塞給的幾張鈔票。他老婆拿塊鹽肉和一小袋米出來,說是送給甄翁的,才由李翠雲接下了。
白藥師夫婦出現時,甄翁高興得像個小孩,原地搖擺舞蹈了幾下,這才迎了上去。黑崽上前叫白爺爺,這邊又叫娘娘,明白他們是夫妻,叫婆婆又叫不出口。白藥師、李翠雲都笑著並不糾正她。
白藥師先拉著她問了幾句,這才去招呼甄翁。
黑崽眼睛便開始往後看,仰脖踮腳,頭東車西歪,隨之又朝來路走去。
李翠雲想咋呀,這女孩高興瘋了?但很快就猜到幾分,這哪叫高興呀,叫失望。白藥師頭腦裡一直塞著團棉花。甄翁自是心明如鏡。
甄翁對冷駿沒來大滿其意,他來與黑崽間會有什麼結果?這行腳僧(這是他對獸蛋的最貶義),他真的對黑崽好把黑崽帶走了剩他這把老骨頭倒沒什麼,這天下無雙的獨行俠(這是最尊義)他看得起黑崽?把黑崽搞出了相思病不如不見!
他看見黑崽向前走去時知自己是勸不回的,站著沒動,但卻機警地向李翠雲打了個手勢。
李翠雲做為女人在想,這家夥像條騷狗處處留情,原來是又一個雪精,可你給雪精做丫頭都嫌粗蠻了呀!
照甄翁之意跟了上去,拉著她的手覺得渾身在抖時明白了百分之八十,把她肩膀和臉一齊扳過來見她麵色發白兩眼水汪汪就是不哭,就百分之百全明白了。
“黑崽,你,做啥子?我們給你帶藥來了,給你醫腳,你咋這樣子?”
“啊,”小姑娘像如夢方醒,帶著淚花兒笑,淚花中五彩閃爍,迷蒙閃爍,幸福閃爍,痛苦也在閃爍:“好呀,藥帶來了,娘娘,是不是駿哥,他叫冷駿,找到你們的?”
“是他。”李翠雲當然不會對小姑娘撒謊,而且就是要獵奇,李翠雲已開始進入情節,也要說真話才有意思。
但後麵她就接不下去了,再說什麼對小姑娘都是當頭一棒。隻有說:“走,回去,看給你帶的藥。”
出於所有女人都免不了的那點邪門,李翠雲對“新發現”感到高興。
冷駿和雪精一去無音訊,也不可能有音訊,三鬥坪本就與外界隔絕,除非夫妻雙雙把家還。
回來時白藥師正神氣活現胸有成竹在與爺爺交談,李翠雲帶黑崽也去聽,白藥師把說過的一些話又說了一遍。
於是李翠雲見她臉上幸福的表情戰勝了痛苦,再逗一下她就開心地笑了,李翠雲這才覺得她像朵黑牡丹,並非完全沒有實力與雪精匹敵。
高興勁頭過了的甄翁顯出疲態,目眩齒豁。帶白藥師在土坪走一圈,指著說當年誰在這裡住了一冬,這些都是他幫著修建的。
白藥師待他說過之後,乃便笑著說此人正是我的徒弟,也正是有他,我今天才能揣著寶貝到這裡來。
對白藥師與冷駿的師徒關係甄翁無可無不可,半句也不多問。黑崽嘴裡不說心裡卻在暗喜,像多道線索,多條路什麼的。
大家先就在篼篼壇前坐著說話,此時甄翁將冷駿做的結實好看的桌凳——一桌四凳擺放在土坪中央。
白藥師坐在黑崽對麵:“我看看你的腳。”
看過之後,白藥師從背囊中取出一用白麻布裹緊之物,甄翁接來擱在桌上解開,裡麵是扣合著的二白色瓷盤。
甄翁不敢再動手。李翠雲伸手將麵上瓷盤揭開,帶血絲的白瑩瑩的如意赫然呈現,竟宛若一種遊動著的有生命之物。
“這便是我那神仙師父所授與我的,師父以手撫我背上,就有了,然後慢慢長大,隨身攜帶已有十餘年了。
“乃是徒兒冷駿從我身上取下的,你看我背!”
李翠雲過來將他上衣撩起,甄翁看後“啊呀”一聲,作揖道:“這都是為了黑崽,罪過罪過!”
“哈哈給你看,不是看我受的罪,是誇我的徒兒了得!”
李翠雲隻因黑崽在場才忍住了沒說他是在誇
黑崽一直睜大眼睛看著如玉,似覺如玉在向她遊動。聽了過來要看,李翠雲已經將衣裳牽好。
白藥師又對甄翁道:“治療腿疾,照說應該包紮。那就需要先晾乾,再製成藥麵,或者藥膏。看著它活鮮鮮的樣子,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來了再說。”
甄翁笑道:“那就由我來吧!”
忽見一著白衣、一著青衣二童子,搖搖擺擺走來。
土坪草木不搖,雀鳥無聲。因為雲影樹影鳥影不移——鳥就那麼懸著,連陽光也都不動了。
白藥師慌忙站起施禮:“仙童大駕光臨,幸甚、幸甚!還請仙童賜教!”
其他人都不知哪裡去了。
覺聲音隻在自己頭顱中嗡嗡響,不知仙童聽見與否。
二童也不看他。隻見青衣童子來到桌旁,挽袖將盤中如意撈起,送進口中。
白藥師心中喊:“使不得,使不得!”乾著急不能動彈。
一片光明,光明之天幕,之大地,之宇宙,隻有光。其餘什麼都不見了。
當天光落幕,慶幸自己好好還在的白藥師定睛看去,如意還在盤中。
甄翁和李翠雲傻笑著,似踏出了一隻腳另一隻腳還在夢裡。
白藥師還動不得。隻見離桌最近的黑崽像牽線木偶,站起來,端起盛如意的盤子,送到口邊。正伸手去撈,比她口大得多的如意就已經滑進口裡去了。
李翠雲站起問:“啊,究竟下去沒有?要不要我給你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