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各sè草木愈加蔥蘢,妍麗的花一一綻放,一日勝過一日,園子裡一片旖旎風光,萬紫千紅。
暖風迎麵吹來,夾雜著紛亂的香氣。
日頭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紅得似火。日光落下來,又似碎金,被蔥鬱的枝椏給打成了斑駁疏影。
一大清早,謝家長房的門前,便漸次有馬車停下。停在最前頭的那一輛,珠翠華蓋,高頭大馬毛sè水滑油亮,處處彰顯著馬車主人的身份。左邊車壁上,有個碩大的字——燕。
可惜謝姝寧沒有瞧見,若不然,她定不會陪母親前去赴宴。
距舅舅離開已經半個月,她念著母親一直不大開懷,便慫恿母親應了長房二夫人梁氏的邀約,參加今日的賞花會。
長房兩位長者居的地方植滿了梅樹,除此之外,花木最多的地方應當便是獨屬二夫人的那個小園子了。花園並不大,但勝在裡頭的花木品相繁多,如今都開了,著實叫人目不暇接。今年入夏,二夫人早前讓人想法子種下的子午蓮更是開了花。
聽說這池子午蓮同常見的不同,一池七朵,正是七sè,極罕見。又因不適北地的環境,不易成活。如今被二夫人種了出來,自然是要想法子叫京都的貴fù們都瞧一瞧才好。
春日裡,她因懷了身子,怕胎兒不穩,故鮮少出門。後頭長房老太太又病倒了,一群人更是不大出門走動了。
好容易,長房老太太的身子又突然好了起來,除了瘦些精神不大如過去了,吃了些苦頭,倒也沒什麼。她的胎也穩,杭太醫說她身子不錯,所以一眾人的心境就又都開闊了起來。
七太太提議開個賞花會,她也就笑著允了。
懷孕後,她的脾氣倒莫名好了許多。
眾人皆言,她這一胎肚子尖尖,又喜酸,定然是個兒子。
她聽了自然歡喜。
見了謝姝寧,她便笑著招招手,等人到跟前,她就問:“都說咱們家八姑娘聰慧,你倒是說說二伯母這肚子裡的是哥兒還是姐兒?”
一旁宋氏聽著不由微微緊張,生怕謝姝寧說錯了話。
可謝姝寧又不是真的孩子,哪裡會不知道這會二夫人想聽什麼,當即甜甜笑著道:“阿蠻知道,二伯母肚子裡的是個弟弟。”
一行人便都附和著笑了起來。
二夫人又問:“當真?若是個妹妹可如何是好?到時可要罰你?”
謝姝寧佯作生氣,嘟起嘴惱道:“二伯母胡說,這裡頭的定然是個弟弟,怎會是妹妹?”
“你這丫頭倒是知趣。”二夫人聽得高興,遂吩咐身後的丫鬟,“去,摘一朵開得最好的花為八小姐簪上。”
能得二夫人這樣一句話,便是賞花會上最大的榮耀。
謝姝寧自然跟著彎起眉眼笑了起來,可心裡卻依舊沉甸甸的,笑不出。
舅舅隻呆了幾日便要離開,這是她沒有料到的事。兩地距離遙遙,來一回並不容易,且這之前他們便已經許久未見。她清楚,舅舅對他們的親情深厚,故她始終以為,他至少會在這呆上月餘。
可結果,不過寥寥數日。
但舅舅離開之前,曾領著她悄悄說了會話。
他們舅甥之間,感情一向極好。
說話時,他語氣悵然,叫謝姝寧一聽便知,他這是不得不走。可為何?舅母跟表哥這一回雖未跟著一道來,但也不必就這般急著趕回去才是。可她此時合該是年幼無知的年紀,她又能怎麼問出心中疑huò?
然而當舅舅半開玩笑地說出那句“舅舅惜命,隻能先走,等日後阿蠻長大了,再來見舅舅,舅舅領你去沙漠裡騎駱駝”時,她心中的話便有些憋不住了。
竟是關乎xìng命的大事?
她呆滯地望著他,想問不敢問。
宋延昭察覺,笑著捏了捏她已然瘦下來的臉頰,道:“怎麼了這是,可是有話同舅舅說?”
刹那間,她心裡的話便湧到了嘴邊,看著他年輕俊朗的臉,那些話自齒縫隙間一一冒出。
她說了不該說、不能說的話。
她一不留神,近乎被蠱huò一般,說出了本該一生埋藏在心底裡的秘密,她說,“舅舅,你相信一個人能活兩世嗎?”
話出口的那一瞬間,原本蹲著笑嘻嘻同她說話的宋延昭驀地跳了起來,麵sè張惶,半響才咳嗽兩聲道:“阿蠻你近日可是又看話本子了?”
她幼年極喜歡搜羅些市井話本來看,可是對今世的她而言,其實已足足有十幾年未曾閱過了。不知為何,想起這時,她忽然傷感起來,內心憂鬱幾乎噴薄而出,阻都阻不了。她哭喪著臉,不敢看他,喃喃自語:“隻有話本子裡才有的事,為何我卻遇到了……”
她說得輕,宋延昭卻仍聽見了。
他身子僵住,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阿蠻?”
話音落,輪到謝姝寧僵住了,“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