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謝姝寧跟燕霖的親事,小萬氏怕是不樂意的,但隻要這事一日沒有攤開了說明白了,等到要作數的時候難保不會出人意料。
不論如何,現如今謝元茂仍丁憂在家,他往後的前程,一時半會也還看不清楚。
萬一他要是得了平步青雲的機會,小萬氏為了能同燕淮那門英國公府的親事抗衡,咬緊牙關要為燕霖娶謝元茂的長女過門,也是大有可能的。
吉祥說完,又低聲補充道:“這門親事出自國公爺的口,謝家那邊真較了真,二公子那也難以賴掉。
燕淮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謝家那邊較真?”
“謝六爺若起不來,那謝家三房就隻能一輩子依附長房而存,他的女兒,便是嫡長,又能算得了什麼?”吉祥語速飛快地解釋起來,“過了這村便沒這店,成國公府的二公子配他的女兒,那也是實實在在高攀了的,他怎會白白錯失良機?”
“這話,倒也對……”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撫過身旁的劍鞘,燕淮皺了皺眉。
吉祥便道:“您當務之急要做的事,是如何應對夫人。”
他話裡的夫人,自然是指的新近成了孀婦的小萬氏。
燕淮幼時,總覺得小萬氏同去世了的母親生得相似,脾氣卻似乎更好些,所以頂喜歡她。生母大萬氏去世時,他才兩歲,可模模糊糊的,他倒也隱約記得些生母的模樣。
乳娘張氏,也不止一回在他問起生母時,避開他的視線,口中支吾著,隻說些無關緊要的閒話。
他由此可知,記憶中生母對自己的漠然,是真的。
大萬氏,並不大喜歡自己的兒子。
她生他時難產,燕淮是知道的,所以她不喜歡自己,他也能諒解。她流了那麼多的血,才換了他的生,他感激得很。
可他未能在生母那得到想要的慈母情懷,缺失的那些母愛,他在繼母身上卻尋到了。
小小的他,將小萬氏當成了真正的母親。
可當父親去世,他一身狼狽地踏進國公府大門時,小萬氏的那張假麵就有些繃不住了。
他想到那一日小萬氏穿著孝服,頭簪白花看到他時,驚變的麵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牽,冷意四溢。
“燕霖還是個孩子,被她護得太好,根本便什麼也不懂。她不能指望燕霖,卻又不能不小心顧著他,所以她行事難以放開,從而束手束腳。萬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作祟,她的動作就隻能更加小心。”燕霖的眼角眉梢漸漸透出幾分凜然,伴著少年清冽的音色在黑夜裡幽然綻放,“可偏生事情又拖不得,再拖下去,我襲了爵,她就更沒有法子。所以隻怕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狗急跳牆。”
吉祥凝視著他,“您可是已經有了打算?”
燕淮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搖了搖頭,“沒有。”
“……”吉祥張口結舌、麵紅耳赤,過了會才憋出一句話來,“您莫非就準備等著夫人出手?”
燕淮眯起眼,漸斂了冷意,換了漫不經心的語氣道:“父親不是讓你護我周全?”
這倒是事實。
吉祥被噎了一噎,一時半會不知說什麼好,良久方道:“您被國公爺送出了京,除國公爺跟兩名心腹外,誰也不知您身在何處,可即便如此,夫人卻還是動用國公爺的勢力,找到了您差點得逞,她的手段,防不勝防!”
小萬氏當初在眾人眼裡對燕淮有多好,其實骨子裡便有多厭,而今用心就有多險惡。
燕淮當然不會直到這時還沒有看明白這一點。
他沒有回吉祥的話,隻在心裡來回反複思量著,若有朝一日撕破了臉皮在明麵上兵戎相見,他是不是能狠下心腸射殺了繼母。
七師兄從來都沒有說錯,他的心性還不夠硬。
他忽然變得興趣寥寥,轉而問起吉祥:“萬家那邊還沒有消息?”
吉祥聽到萬家,不由麵露深沉,道:“還未曾。”
“這事有些不對勁。”燕淮蹙眉。
他親自寫了信讓人送去萬家交給他的外祖母萬老夫人,可幾日過去了,那封信卻沒有絲毫回應。
他初初回京,根基單薄,根本站不穩腳跟,這府裡又滿是小萬氏的人跟眼線,他隻能去求助萬家。得到了外祖家的支持,眼前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但此刻的情況,瞧著卻不大妙。
是同父異母的弟弟率先得到了外祖家的支持,還是因為他多年未在京裡走動,外祖母忘了他這個原本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外孫?
不管是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其中的各種可能,他像是在三九寒冬裡喝了碗涼水,連脊髓都冷透了。
“再等兩日,若還沒有消息傳出來,我親自去一趟萬家。”少年清越的聲音裡帶了絲猶豫,他的大舅舅萬幾道一直同父親不合,多少年了也從未緩和過,對他也是淡淡的,倒是對燕霖不錯。
他曾問過外祖母大舅舅為何不喜歡自己,外祖母隻說是因為大舅同繼母的感情更深厚些,所以難免待燕霖好些。
可同時一母的妹妹,他為何同生母的關係不如同繼母的?
此刻想來,竟是處處玄機。
屋外大雨如注,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雨珠墜落的聲響在耳畔回旋不去。
吉祥退出去後,室內就重新安靜下來。
燕淮想起了弟弟燕霖。
他的右手搭在劍鞘上,似乎隨時都要拔出裡頭那柄寒光泠泠的袖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