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外,兩三點雨階前,六寸厚的石板作了禪房外的石階,階麵上並不平整,細細的小水坑,參差不齊,雨後,陽光照在石麵上,映出零星光亮點來,兩三塊厚石板相接,此時候,空氣很清新,禪房邊上的梨花在即便是和風細雨當中,吹落了很多,散在地上,似乎是鋪在地上的綠草,潔白的梨花的點綴作用渾然天成,左手邊是梨花,右手邊是桃花,同樣是凋落,那右手邊的桃花就是更加燦爛一些,反觀左手邊的潔白色,越來越襯托出另外一邊的鮮豔可人。
“人也是這樣,是不是?一樣的環境當中,因為個體的不一樣,高下立現……還是算了吧。凡事看開就好,凡塵,看破不就好了……”餘沉沉捧著經卷在看,靠著門邊上,坐著木椅子,清風揚起她的發梢,原是理好了的,順順滑滑的,披在背上,她不看,也不理了,在一進到大淨慈寺的那天起,本是在一開始就要剃度出家的,頭發,不也是身外之物麼?哪怕多一點兒的關心,都是多餘。
手上的經卷,經風這麼一吹,就把她方才放在其上的全部心思全部抹去了一般,合上了經卷。
雨水仍舊是點點滴滴,敲在石階上,啪嗒的聲音,很微弱,但足以讓餘沉沉聽見,她在發呆,依然看著落英繽紛,不一樣的地方在於,現在她眼裡看到的畫麵是動態的,仿佛那一整樹的桃梨花片片掉落下來,怎麼散都散不儘,飄滿整個禪院,粉紅一片又白色一片,她的心裡甚至開始發慌,要揉揉眼睛,才能從虛無的意識裡麵走出去。
畫麵雖絕美,但餘沉沉很不適應。
她不知道,她身後的山上,同樣是鋪著那石板的路上,我穿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腳已經打濕,且濺了許多泥濘,那雙白色的運動鞋,已經沾滿汙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腳底下還有咕嘰咕嘰的聲兒——水灌進了鞋子裡麵。
要說一下的是,雨是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下起的,時節臨近夏天了,雨好像提前在預示季節一樣,下得格外的猛烈,大約在晚飯後,即開始大雨傾盆,直到午夜,雨才小了很多。
“媽的,運氣真不好,怎麼我一要請假,有事兒就要下雨呢?”在宿舍的窗前,聽著大風震的窗戶呼呼作響,窗外的玻璃上一條條水線從上而下如注,縣城裡麵的燈光也隨風雨飄搖,慢慢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了。
那天的午後,午休之後的時間,趴在課桌上午睡之後,臉上一條一條的紅色痕跡,沒有想到的事情,竟然會大夢一場,雖是白日夢,卻是很令人震撼。
所以還沒有等到教學樓鈴聲響起的時候,便起身,寫了一張請假條,往班主任王長風的辦公室過去。
辦公室的空調依然還是開著暖風的,一開門,就有一種暖洋洋的氛圍撲麵而來,王長風的辦公桌在最邊上靠著窗戶的位置,除了有一位看起來沒有午休的老師,看見我進來,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處理他自己的事物,徑直走到王長風的桌子前,他好像是潛意識裡麵意識到什麼似的,立時起身,揉揉雙眼。
“來啦?”就好像他一直在等我一樣,接過我手裡的請假條,看了一下,按住假條紙張,從頭到尾輕飄飄的看了幾眼,至此,我還在想是不是由於匆忙而把請假條的格式忘記,故而同他一起看了起來,“最尷尬的莫過於裡麵有錯彆字。”心裡頭隻犯嘀咕,還好那簡短的假條上麵並沒有所謂的錯彆字出現。
“嗯嗯,早去早回。”說罷將那張紙條遞交給我,想來,無論怎麼樣,作為師者,都是要叮囑一番的,卻是沒有,倒是站起來往門外去——站在陽台邊上,點上一根煙,幾乎已經是他每天的習慣。
悻悻的拿著假條往教室去,心頭自然是萬般滋味留存的,想到午後的幻夢,立時驚覺起來,一陣波譎雲詭,攪擾的風吹雨來。
……
一個道士揚著拂塵,從高嶺坡上從從容容的走下來,卻是一步有十幾丈之遙,令見著的人都心慌,頭暈目眩,白色須發端莊凝固一般,麵目上帶著凶光,另外一隻手背在身後,臨近了,自動的消除掉臉上的戾氣,比一開始的更加的從容,款款駕著風,像山上古鬆樹上鬆枝,因風席卷,往下飄飛了不知多少裡路……
江心一老和尚禪定在江心,夏天的江水上漲了很多,放眼望過去,眼中滿滿當當的是碧水,寬闊江麵上映著青天,江上無一隻船,空闊無比,僅僅一僧而已,手裡的木魚一起一落,都還是平常的節奏,眼睛微微閉住,似乎,那和尚還不知道自己在壯懷激擴的江水麵上,隻當是還處在深山舊廟當中而已,坐著的蒲團不見隨江流而動,十分淡定,就有一樣,僧人手裡木魚一落下,便在四周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自內而外散發開來,甚是奇妙。
其中的妙法無人能知。
僧人指著江灣的那頭,“在那裡,你儘可以去。”一招手之後,就收回來,好像從頭至尾就沒有某件事情,他也未曾在這寬闊的江心見到什麼人似的。
道士隻停留在岸邊上,遙望一僧人,一江水。話已入得他的耳中,但似乎有不能馬上明白,一僧一道,各自信奉的對象不一樣,自當是話語之間也要加以揣度,方才可以大徹大悟。
“心在你處,怎麼能重歸世俗?”道士捏了捏胡須。
“心是可以變的,你手裡就有法門,指定是有辦法的,你說到心,心也不是由我而起,從來都是彆人心甘情願,未曾賣弄,談不上勾引,像天地下的風一樣,不請自來。”道士皺著眉頭,對於和尚說的,極為清楚明白,以至於都有些惶恐——從一開始就將窗戶紙戳穿,徑直奔主題,不知道是他不喜歡坐在江心的和尚賣弄玄虛,還是打心眼裡討厭規避事實的樣子。
“若是能年輕一些,我必定同你大戰一場,管你是和尚,還是甚麼得道高僧。”
“哼哼……”僧人清了清嗓子,或是方才話講的多,口頭乾澀,“你現在大戰一場也不晚呢,或許現在就正是時候。”
“得了得了,收起你們關於因緣的那一套,除了你們自己,是沒有人會相信的,自欺人而。”
那僧人抿嘴一笑,“看破世俗紅塵的人很多,分什麼權貴?如來釋迦摩尼、達摩祖師不都出身貴胄,貴為王子,要參天地之法,不也入這門中?”
“你讓青青少年人,芳華年紀,不是斷送人家,又是什麼呢?”
僧人隻是緘默不語,揚手撥弄僧袍,瞬即座下的蒲團便順江水漂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