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著寺院,琉璃瓦和飛簷本是有著飛宏氣勢,恰是蒼穹之上的雲翳罩在寺上頭,大淨慈寺分界,一邊是烏壓壓一片,罩得黑,罩得死,黯淡的雲層將下頭的高山、廟宇抵製得喘不過氣來;另外一邊,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天光明亮,那頭有多黯淡,這一頭就有多明亮,這邊跟每一個平常的早晨沒有區彆,甚至還要亮麗許多。
雖是早晨,走在山道上的人卻不能感受到那種清爽,相反,這個早晨相當沉悶,似乎就是天上的熱氣躥下來,跟地上的濕氣合到一起,頓感覺是溫水融化在空氣當中,反正就是不自在,仿佛被濕熱交加的氣包裹、束縛,逃都逃不出去。
大淨慈寺的門前石板上濕漉漉的,山門門崗裡頭的光亮著,一個年歲不大的女尼坐在裡麵,有些神倦,同天氣一般,就要昏昏睡去一般。
山門還沒有打開,時辰尚早,每天開山門的時間在早上八點,離現在還有二十多分鐘,不過門前已經站了兩個男人,看起來並不像是虔誠禮佛之人,兩個人應該不認識,在裝束上也都彆具風格,大相徑庭。不過,都站在大門右首邊的入口處。
天上的黑雲又往前趕了些,現在已經能把大淨慈寺前麵的圓場完全給罩住,隨之而來吹過來的風,一下便將身上的濕熱之氣打散了去,又覺得爽朗很多。
兩邊已有很多樹葉被急風打落在地,綠油油的,一片接著一片,一片疊著一片,零零散散的貼在石板上。
“哦呀,有要下雨。”穿著一身麻布衣裳,頭發蓬亂的男人先說話,很顯然,他隻單純抱怨,並不期許彆人附和他。
這頭發蓬亂的男人,腳下蹬著一雙單薄草鞋,腳背上粘著幾絲濕淋淋草葉,褲腿在腳踝往上有一寸,褲腳已開了線,端頭的布條參差不齊,單薄的布麵耷拉著,且為露水沾濕,屁股後麵打著一大塊補丁,穿著的麻布的外套,看起來真就是“外套”,粗落落的,與他乾瘦的身材極不相稱,與其說是外衣,不如說是一個“套子”要更加確切。臉上的皺紋斑駁,頭發稀疏還淩亂,頭油加上雨水,頭發成了一股“細繩”狀,朝天指著。手上用力拎著一個蛇皮口袋,袋子倒是乾淨,白色的尿素口袋,裡麵裝了東西,有棱有角,底下鼓鼓的。一直是單手拎著,時不時地換手,卻好像怎麼也不肯將其置於地上,生怕他帶的“寶物”會被弄臟。看起來,該步行而來,也該是附近的鄉民。
他身上散出一種發黴的氣味,即便是離得很遠,也能嗅到些許,所以,我和另外一個男人都離他有些距離,即便是他站在進口的當口兒。
另外一個男子,很自然,穿著也是十分考究時髦,看其相貌,年歲大概跟站在他身旁的那位鄉民大哥相差無幾,隻是,他該是有半個富貴命,不同於鄉民大哥的勞碌命,說他時髦,最突出的時尚在於他的那頂西部牛仔帽,兩邊的帽簷卷起來,前麵則是尖挺挺的,很純的黑色,一塵不染,身上搭配很合身的牛仔皮衣,外套裡頭則是西裝小背心,貼身一件白色襯衣做內襯,蹬著一雙大黑皮鞋,擦得油光瓦亮,都能給印出石板的樣子來,濃眉大眼,鷹鉤鼻尖,看得出,若是歲月再往前推十年,他必定是俊男無疑。兩腿叉開站著,不時掂掂腳,手上提著很輕的一個極為精致禮品盒,上麵印著英文,所以,隻看外麵,看不出那裡頭所裝是何物。
他該就是寺前大圓場上的豐田越野車的主人。
八點鐘到了,一個僧尼從側門裡麵走出來,很清爽,上到前麵,作了個禮,“阿彌陀佛!”。此舉倒是令那位鄉民打扮樣式的大哥害怕似的,忙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倒是另外一個男人表現的彬彬有禮,拿起空閒的那隻手,立著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說話雖不是很莊重,卻顯得十分自然。
山門開了,我懷著忐忑心情往裡走——居然沒有攔住,在正對著的通往大雄寶殿的階梯上,有一群僧尼正在往下走,“該是早課已經結束了。”我想著,同時,又增加一份緊張感。至此自然而然的靠邊走,很怕被當即攔下,好像自己已是被大淨慈寺封殺的人物似的。
“站住。”身後傳來一聲,本來隻顧低頭往前走,看也沒看那群僧尼中都有誰,眼睛的餘光就看見為首的幾個人,有主持靜慈,也有監寺靜靈,其它人,著實就沒有看清楚,即便是知道餘沉沉也有可能在這群人裡麵,那也得等到避人耳目之後再有交流,斷然不是現在的眾目睽睽,堂而皇之。
像是有一根弦被打斷,嘣的一聲斷掉的,站住,然後轉身看,就已經做好了說在早晨就被轟出去的心理準備,站在石階上麵,一回頭看,卻又是由緊張變成了輕鬆些許。
原來,方才同我一同進來的兩位大哥息數被僧眾攔下,落在了後麵,現在也像我一樣站住了,隻不過沒有我那麼緊張,他們兩個人直麵僧眾。
“怎麼滴啦,這麼大的寺廟不許我吳某人來禮佛?”打扮時尚的男人手抬抬帽子,一雙彎眉徹底露出來,同他說話的人正是監寺靜靈,被攔下之後,在眾人麵前,倒是擺出了大大方方的刷無賴的脾性。
這時候,站在一邊略顯寒酸的鄉民大哥,也不閒著,指著儀真小師傅,是一眼就認出來的,與這麼多僧尼裡頭一下找出某個人可是不容易,畢竟裝束一樣,因為剃度的原因,就增加辨識的難度。
“娃娃兒,爹來看看你啊,你媽病了麼,來不成咯,身體不好嘞,老惦記你啊……”他用方言說個沒完,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地傾倒一番的。
儀真蒙著臉,從人群裡頭跳出來,“你不要再講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如此決絕的給了回答,然後隨即退了回去。
眼見著充滿活力的、眼中有光的鄉民大哥,一下連同臉色黯淡下來,“你說啥嘞!我是你爹!”
我一聽,又是好笑,又是覺得可惜。
“怎麼了嘛!一日夫妻白日恩情的啦,我就是來看看你。沒得彆的意思的嘛。就這麼的~這麼的抗拒我,反感我?”時尚大哥對監寺靜靈又是一番慷慨陳詞。
這個時候,主持靜慈簡單說了幾句話,便率領眾僧尼離開了,往各菩薩供奉之處去了,人群排成長隊蜿蜒的走了,人數著實不少,確實不得不驚歎於信仰力量的強大和浩蕩。
靜靈在淋雨——仰著頭,臉朝上看著黑雲,也不作答,風雨任其傾盆,她自然聽之任之,絕對是巋然不動,我站在大雄寶殿裡麵,望見階前乾乾的長石板上有些急促的打下幾滴雨來,瞬間石板顏色變暗,濕淋淋的。
階下的那四個人仍然還在,一段喧嘩,接著又是一段冷寂。
“你走!不要到這裡來,我們……我們早就沒得關係咯。從此以後都不要來。”監寺靜靈很嚴厲,像極了她平日裡對寺裡僧眾訓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