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淨慈寺(十八)(2 / 2)

雪沉沉 篤恨 6470 字 2個月前

到西山山穀的時候,車窗開了一條小縫,冷風從外麵灌進來,那風中夾雜著來自幽深穀地的陰冷晦暗氣息,很容易就能辨彆出來,前幾次去西山穀地之時,不管是跟著餘沉沉去,還是去尋找餘沉沉,現在回想起來,穀底的溝壑縱橫,小路和大石頭都能看得清楚,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十分清楚的,似乎就是現在隨著餘沉沉又把西山山穀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好像,她就站在馬路邊上,正要往下走,衝著路上招手,像是在邀請,汽車轟隆隆的聲音格外的清晰刺耳,頓時又清醒些許,後排那人的手機光亮依舊亮著,是空蕩車廂裡麵唯一的光芒,車司機時不時傳來咳嗽聲音,看起來像是鼻炎犯了。

車在一處小山前停下,車中間的氣動門打開,門上是有一個小燈的,把後排座位照亮。

“道長。您到地方了,下車吧。”司機師傅操著嗡嗡的鼻音轉過頭來朝後排講話。

一個穿著紫金道袍的老道士,手裡托著一柄下垂的拂塵,起身應道感謝,快步下車,砰的一聲,氣動門就關上了。

汽車漸行漸遠,定著神,頭轉過去看,透過車窗玻璃,還是看不清楚,出現夢幻的一幕,那道士竟然是飄著下車的,下車後又看不到蹤跡。

接著心中便有些慌張起來,直覺得後背發涼,站起來問司機師傅,“師傅,最近的地方也沒有道觀啊。

司機沒有回我話,直覺得十分可怖,車上暗暗的,手機的光微微亮,十分看不清楚。

“我哪裡知道?人說在這兒下車,就在這兒下車,至於人家是乾什麼的,我並不關心。”司機冷冷的回答道,“其實,我也很好奇,四周除了深山老林什麼都沒有,這道士在這個地方,也是挺玄乎的。”他長歎一口氣,聽得出來他歎息聲之中的顫音,我意識到他也在害怕。

山路並不十分好走,尤其是在晚間,突如其來的急轉彎將人從座位上推向彎道外沿的方向,等到再一次看到燈火的時候,看到山下的燈火那麼繁密,那麼燦爛,就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來,散落遍地點點光亮一樣。

梅鎮大河上那座橋上的光亮格外彙成一條十分明亮的光帶,遠遠的、遠遠的像是發光的飄帶將那大山連接起來。回家,還是去大埡村,很糾結,很想去大埡村一趟,就當是假設此時此刻餘沉沉已經在家,或許她端著碗咀嚼著今夏嬌嫩的小脆果,或許她搖著那把陳舊的蒲扇坐在門外石板上遙遙望月,或許她邁著輕盈的步子在草地上小心翼翼捕捉那晶瑩的螢火……

我可以去見她,看到最她歡樂的樣子,那樣,我會手足無措,躊躇不定的吧。

夜空,是一個充滿浪漫情懷的空間,充斥著詭異和黑色的留白,布滿了遐想和虛無的幻象。

總之,平日裡頭所思所想儘情的在夜空中如星光一般撒落下來,美妙的願望在黑色涼涼的半空中懸浮著,令人產生錯覺——直讓人覺得你的願望觸手可及,讓人可以美美享受一番願望達成的歡喜。

虛擬的夢幻世界帶給人的,把煩惱縮到最小,即便是有,那亦是出於對美好的襯托,就像是浸泡在溫水裡麵一樣,被溫暖包圍起來,即便是幻象,那也足夠了,沉溺在夢幻的幸福中間,那種唯美確乎十分吸引人。

與其它的,諸如煙癮、酒癮還是有很大區彆的,因為總會有一個轉機讓你回到現實的。

我被扔到路邊上,對,在我看來就是被扔下了,車子在夜裡馬路上轟隆隆開向梅鎮的車站。

借著天光,勉強能看見四周的事物,背著背包,沿著馬路,馬路上撒了砂石料,走慣了城市的路,偶然的走山村修的馬路,會生分的硌腳。

到家裡的時候,堂屋中間還亮著燈光,昏黃的燈,從中間房梁上垂下來一根電線,末端掛著一顆50瓦的燈泡。屋子裡麵空蕩蕩的,院壩草叢裡麵的知了和夏蟲鳴叫著,蟬聲在枝頭鳴叫,越發的顯得寂靜。

老爹靠在山牆邊上,嘴裡叼著煙,還未走近,就已經能聞到濃重的酒味,煙灰積攢的長了,掉下去半截,好像是我的心,見到這番場景,就亮了半截子一樣。

不遠的竹林邊上,一個圓圓的、矮小的黑影緩慢的往家門這邊移動,放下包,走過去,母親背著一捆豬草,又沒有手電,摸著黑在路上往前走,她的步子很慢,弓著腰,背簍將她壓下去,喘著氣——是背得過重了,又看得不大清楚。

“媽!”

此時,她才吃力的抬起頭來,看著我,母親的眼睛看了兩眼,在那兒站住,兩腿打顫,確實壓得太重,“我來吧。”

“你回來啦,放假了是不?”我點點頭,“那進屋,進屋弄飯吃,弄飯吃……”她很高興,即便是重擔在肩,依然艱難的加快了步子,我去扶她,她直道:“你彆管我,我習慣了嘞,嗯嗯,習慣了嘞。”她笑著往前挪步。

回到屋裡麵,雖然從竹林那邊走到房子,也就不足兩百米距離,可我覺得好漫長,可那竟然會是母親的日常,直覺得生活太苦,原先就是相信人有命運這一說,但是就在這短短的、不足二百米的距離上,陡然覺得人是有命運這一說的。富貴命嘗不到苦命的難處,雖是你我都是紅塵悲傷客,莫笑誰是可憐人。但命運的不同,差之毫厘,落到現實,卻是荒謬到不止十萬八千裡。

火坑裡麵的火已經熄滅掉,隻發著微微的光,老爹靠著牆在睡覺,呼嚕聲在起起伏伏。

母親從裡屋拿著什麼東西遞到我的手上,冰涼的,“這是那天你嬸子送來的蘋果,我放在水缸旁邊冰著呢,可甜,解暑呢,你吃嘛。”她轉身進了廚房,鍋碗瓢盆稀稀拉拉響動起來。

於命運貧瘠處,總有人想著你,念著你,其曰無依?豈不見高堂護佑之心天地昭然;其曰無情?豈不見慈母在上溫柔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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