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臨頌今又不安起來。
果然不該說的。
他抓著手機的手指一會兒緊一會兒鬆,無意識的,不知道什麼力度才合適。
寧初是不是發現了,發現他其實也沒有很厲害,沒有很勇敢,也很膽小,也怕東怕西......
“今今,今天我回家的時候,在樓下的草叢裡發現了一隻貓哎。”
寧初忽然開口,卻思維跳脫地說起了和剛才話題完全無關的事,就像平時他總分享欲旺盛的和臨頌今的那些趣事共享。
臨頌今眨了下眼,手指頓時乖乖安分不動了,認真聽他往下說。
“我走過去,他就從草叢跳到了路上,像小老虎一樣漂亮,還乖,還會喵喵叫,都不怕我,我都走到它跟前了他還坐著不動,還給摸......”
“寧初,不要隨便摸野貓。”
臨頌今忍不住打斷他:“他們防備心很強的,很凶,會抓你咬你。”
“放心吧,我觀察過它了。”
寧初信心十足:“還問了路過的鄰居,他們說它來好幾天啦,就在這一片轉悠,就是看起來威風凜凜而已,其實很親人,誰都給摸,還會在人家手背上蹭鼻子。”
“我去小超市給它買了火腿腸,它很喜歡吃,鄰居問我是不是要養他,我說想,可是我太小了,零花錢很少,還要忙著上學,養不起一隻小貓,也沒有時間照顧他。”
“然後那個鄰居居然就指著火腿腸笑話我小屁孩,本來零花錢就少了,還要花給一隻沒人要的小貓,說我浪費。”
“今今,我好生氣啊。”
小寧同學小小年紀,就已經將咬牙切齒掌握得爐火純青:“給它買火腿腸才不是浪費,我可喜歡它了,我不能帶它回家,但是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零花錢都給他買火腿腸。”
“彆人不要它是沒有眼光,它那麼漂亮,那麼可愛,是我見過最酷的小貓。”
“等我長大了,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帶回家,它才不是沒人要的小貓咪,它最好了,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它,我要它。”
單純,天真,又有著很純粹的,斬釘截鐵的固執,像裹著棉花糖的小錘子,晃晃悠悠砸在人心坎上。
臨頌今獨自站在彆墅二層角落房間的陽台上,抬頭望出去是幽深靜謐的夜景,點點星火在視線裡朦朧擴大,被潮濕的水汽折射得更加璀璨奪目。
他吸了口氣,忽然蹲下將腦袋用力埋進臂彎。
小小的身影終於有了和他年紀相當的稚弱模樣,在偌大的彆墅裡可憐單薄得快要被黑夜一口吞沒。
“寧初,那隻小貓會很高興的。”
他的聲音也變得和寧初一樣甕聲甕氣起來。
他們像個隔著半個城市,在互相說著悄悄話:“他肯定很想跟你回家。”
*
*
小寧同學的保密絕招——好人緣大法。
他悄咪咪在臨瀾所在的班級安插了好幾個“眼線”,時刻監察臨瀾的動向,一有不對,就會即刻上樓通風報信。
之後一段時間,臨瀾果然不再像之前一樣囂張得明目張膽了。
寧初覺得是自己的絕招起了作用,讓臨瀾找不著欺負臨頌今的機會了,得意得不行,午飯都能多炫一半。
但臨頌今卻知道不是這樣。
臨瀾有所收斂,隻是因為那晚飯桌上,臨永帆對他隨口的一句警示:“私下如何我不管,但我不喜歡把事情鬨到台麵上,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應該明白分寸。”
但他沒有告訴寧初,因為無關緊要的人引起的無關緊要的誤會,能讓寧初開心就有了超乎事實本身的價值,就沒有了解釋的必要。
臨瀾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對臨頌今的氣也許會因為忌憚臨永帆的威嚴而在風口上憋一段時間,卻絕對不會甘心咽下去。
所以在期末考前某個晚自習後被關在圖書室時,臨頌今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他隻是沒想到寧初能找到他,不僅找到了他,還想方設法從窗戶外麵爬了上來,仗著自己身材瘦小,硬是從鐵柵欄縫隙裡擠進來陪他。
“厲害吧,是我的眼線偷聽到的。”
寧初得意洋洋,又一秒喪氣:“就是有點晚了,保管鑰匙的老師已經下班回家了,這邊的門衛室裡麵也沒有人,另外一個門太遠了,我不敢去。”
半大的孩子腦袋不靈光,一下兩下想不到辦法,就乾脆製造辦法把自己也送進麻煩。
還真是一點不怕麻煩。
臨頌今不想讓他陪自己在這裡乾耗一夜,可很快外麵就下起了大雨,圖書室裡又沒傘,走也走不成了。
“哦豁,咱們要在這裡睡覺啦。”
寧初打了個噴嚏,黑暗遮擋了他泛紅的鼻頭,臨頌今看不見,卻猜得到,立刻脫了自己外套強行披在他身上。
寧初上學早,比同年級的同學都要小一歲,身體也比同齡人更弱更瘦小。
白白淨淨一隻往裡一站跟個手辦娃娃似的,就連普普通通的感冒都比一般人好得慢出幾倍。
寧初擠過去跟他挨在一起,衣兜裡揣著的隨身複習小本本有點硌人,他就掏出來放在一邊。
本來是想著晚上無聊還能一起學習,誰知道教學樓的電源原來會在11點後被斷。
不能學習,那就隻能聊天了。
臨頌今話少,安靜得圖書室裡聽見的都是寧初嘰裡咕嚕說不停的動靜。
他把虎斑小貓最近的情況特彆詳細地分享給臨頌今聽。
“它長大好多啊,比剛來的時候尾巴都長了一截,原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它還是隻小貓。”
他用手比劃一個長度,忘記了現在臨頌今看不清。
“它好像談戀愛了,對象是鄰居的鄰居散養的大橘帥哥,比它還肥,還有口臭。”
“兩隻肥貓還挺配,可是上次我用狗尾巴草編了球球陪它玩的時候,看見它好像也有蛋蛋哎......”
寧初說了很多,臨頌今也聽了很多。
他很喜歡聽寧初跟他說話,跟他分享這些他們不在一起時寧初獨自經曆的事情,繪聲繪色,讓他能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幅很生動的畫麵。
說著說著,沒有聲音了。
在臨頌今以為他睡著時,肩膀一沉。
他忽然聽見寧初靠著他小聲問:“今今,你說長大以後,我們出去上學怎麼樣?”
臨頌今眼簾微動,偏過頭卻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看見一點輪廓。
靜謐的夜色將每個字都烘托得格外清晰:“去哪裡?”
寧初:“首都怎麼樣?”
對首都,他們都沒有什麼概念,唯一清晰的是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更是一座離萱城很遠很遠的城市。
有什麼從腦海一閃而過,快到抓不住,臨頌今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為什麼要去那?”
“因為那裡的學校很好啊,臨瀾煩人精學習那麼差,肯定考不上。”
寧初把他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而且首都那麼遠,來回都要坐飛機的,去了那邊,你爸爸就不能隨時喊你回家吃飯了。”
小孩子的語言組織能力不完善,腦袋裡想的100分,話裡卻隻能表達出30分。
可是臨頌今100分的理解力讓他聽懂寧初的意思了。
長大了,有獨立的能力了,就遠遠地離開萱城,去一個臨瀾夠不著的地方,去一個臨永帆也管不了他的地方。
可以認識新的人,走一條新的路,脫離現在的生活環境獨立起來,重新開始不一樣的新的人生。
原來寧初什麼都知道。
從不多問他什麼事,卻什麼都知道。
那團閃爍終究被抓住,臨頌今清晰地聽見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
夜色漆黑,他卻感覺自己在驀然間看見了遙遠處一點光亮。
那是他在夜深人靜時也不會去想象的未來,但現在因為另一個人的加入,它忽然就有了足夠被期待的形狀。
“怎麼樣?”寧初又問,語氣滿含期待。
臨頌今呼吸一亂再亂,胸口燙得厲害,努力睜大了眼試圖透過夜色看清身邊的人。
好一會兒,不確定的聲音自唇邊小心翼翼滾落:“你真的......會跟我一起嗎?”
“當然啦!”寧初斬釘截鐵,摸黑拉住他的手,掰開,大拇指鄭重其事蓋個章: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今今在哪裡,小寧就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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