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頻率如常,牽著寧初的手卻扣得越來越緊。
好像生怕鬆開一點寧初就會抽回手,或乾脆消失,隻能靠這
種笨拙的方式將他牢牢扣在身邊。
寧初低下頭,
看向被握緊的手,
難言的情緒從胃上湧到鼻腔,將他原本想說的話不上不下堵在一半。
今今的手為什麼這麼涼?
他怔怔想。
從前一直很溫暖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涼?
*
*
翌日,肖瀟又來了。
距離上次來才過去不到五天。
寧初坐在床上,很認真地問肖瀟:“瀟瀟姐,你最近不忙嗎?總是過來看過會不會影響你工作啊?”
肖瀟當然是笑盈盈搖頭:“不會,工作都處理完了,放心吧,不會被領導扣工資的。”
寧初了然點頭:“那是有什麼事嗎?還是我的病又出了什麼問題?”
他的問題讓肖瀟難得一愣:“小初……你都知道了?”
“也沒有‘都’吧。”寧初實事求是:“隻是知道瀟瀟姐你是心理醫生,我是你病人而已。”
肖瀟不愧心理醫生,很快調整過來:“小初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寧初誠懇道:“我忘了。”
也許是上次見麵,上上次見麵,又或者更早。
肖瀟很專業,在話語引導方麵並不明顯,獨有的親和力總會讓她事半功倍。
但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察覺了。
寧初:“瀟瀟姐,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會全力配合。”
肖瀟笑了笑,摸摸他腦袋:“謝謝小初,不過今天不問什麼,今天瀟瀟姐的任務就是給你做一下心理疏導。”
心理疏導的時間並不長,對寧初來說與聊天無異。
肖瀟將需要的信息收集完全,問寧初:“好了,現在該你了。”
寧初眨了眨眼。
肖瀟也同他眨了下:“小初沒有問題想問我嗎?”
寧初忍不住摸摸鼻子。
好吧,隻能說,在專業人士麵前,一切相關的遮掩都是班門弄斧。
他的確有許多問題想問肖瀟,沒有多客氣:“瀟瀟姐,你說你很久就認識我了,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生病抑鬱啊?”
“抱歉小初,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因為在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肖瀟:“那時你幾乎不說話,我沒有辦法跟你交流,也獲取不到任何與你病情相關的信息,隻能知道你當下情況很糟糕,並且一直想要離開。”
“我為什麼會想要離開?”
寧初連忙又問:“我想要離開去哪兒,你知道嗎?”
不能得知抑鬱症的原因他會難免失望,但眼下他更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麼會一心想要離開。
從昨晚,他就感覺到今今有哪裡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他說不上來的微妙變化,像是蝸牛在長跑途中前進了半米,很難察覺,但實實在在一段濕漉的痕跡,也許花費它全部的力氣。
他把一切藏得很
好,將巨大壓縮得渺小,所以才會哪怕隻是泄漏一點,悲愴和患得患失就足以叫寧初震撼。
他不動聲色地擔憂,被影響,再次對自己為什麼想要離開的原因起了執念。
“我不清楚。”
肖瀟對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眼神,抱歉於自己沒辦法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
“小初,一個人產生抑鬱的原因有很多,工作,家庭,親人,朋友,愛人,生存環境,或者僅僅是對生活沮喪,所以同樣的,這之中每一個都有可能是你離開的理由。”
“我能告訴你的不多,隻是你在情緒最低穀的那段時間,少數幾次同我交流的話題都是圍繞臨總。”
寧初:“我都說了什麼?”
肖瀟:“你問了我很多有關臨總的事情,有工作,有生活,還有偶爾艱難提到的,家庭妻兒。”
*
*
肖瀟走後不久,房間的門被再一次推開。
寧初看著臨頌今走進來。
在光線不算明亮的房間裡,臨頌今來到他麵前,幫他將被子往上拉了些。
沒有提剛剛他們都聊了什麼,隻是問他想要先吃東西還是先睡一會兒。
“今今。”
他仍舊保持著靠坐在床頭的姿勢,看著麵前人半隱在昏暗中的精雕細琢的輪廓:“失憶之前,我知道你結婚的事情嗎?”
臨頌今手機的動作停下了,隻是沒有抬頭:“怎麼忽然問這個?”
“我想知道失憶之前的寧初為什麼要離開。”
寧初表情專注,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今今,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好像隻有你結婚。”
“今今,我喜歡你,特彆特彆喜歡,你一在我跟前晃,我就手癢,就很想抱你一下,想趁你不注意親一下。”
“跟你做好朋友我忍得很辛苦的,我耐力不行,肯定不可能忍得了跟你做一輩子好朋友,更何況你還結了婚,我在邊上眼瞅著,不是戳心窩子麼?”
“我肯定不能接受呆在已經結婚的你身邊,就像你……18歲的今今,如果18歲可以結婚,如果我結婚了,你會接受繼續呆在我身邊嗎?”
現在的今今不知道還喜不喜歡他,他悵然改了口,忽然不知道問這個問題的意義是什麼了。
他不知所措起來,攥緊了被角。
也許他隻需要闡述自己的想法就好,沒必要拉今今下水,萬一聽到不喜歡的答案,又會——
“不會。”
寧初思緒一空,抬起頭。
“不止18歲時不能接受,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能接受。”
臨頌今眼睛裡麵那些從前寧初一直看不懂的東西好像都隕落了,海潮退去,露出下麵藏了太久的斷壁殘垣,滿地狼藉。
“我可以隨叫隨到,可以在你需要幫助時為你做任何事,但是寧初,我沒有辦法看著你愛另一個人,而我成為你組建家庭的外人。”
“不止過去
不能,
現在不能,
將來也不能。”
自以為的恨早就已經土崩瓦解,或者哪裡算得上恨,隻是因為愛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才會在失去的時候急需轉化成另一種體態企圖永久封存。
八年,那些不知道怎麼從日暮降臨熬到東方露白的日日夜夜;
為一句堂堂正正嘔心瀝血從私生子一步步走到繼承人;
無數次因為不甘遠赴海外,卻因為膽怯不敢再邁進一步;
就算被空想折磨得心神衰竭也仍舊奢望著能夠回到從前……
世界上哪有這樣淺薄的恨?
恨到兜兜轉轉一大圈,到頭來隻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多次機會卻沒有繼續找他。
“寧初,彆覺得我有多強大,我比你想象得要膽小無能得多,我害怕的事情太多了,與你相關的就有千千萬萬。”
他的恨早已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總是陷在自我折磨的困境,才會變得情緒極端到自己都覺得荒謬。
“我甚至無知地覺得,愛會融化身體,隻有恨才能將血液凝成堅冰,推著我繼續往前,要是都沒了,也許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寧初,彆再被我無能的托詞困住了,是你在用另一種方式支撐我走下去,是你救了我。”
他們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很近。
近到即便視線被水汽蒸得模糊,依舊可以輕易觸摸到對方已經紅透的眼眶,感知對方沉重到連哽咽都困難的呼吸。
“我愛你,不止在過去。”
“我一直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