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秦翰臉上卻並沒有驚訝的神情, 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意外。
“我不會因為救命之恩就喜歡彆人。”他沉聲說道,一臉肅容,“林清宇救了我, 我一定會報答他, 但不會以這種方式。”
“不管是誰救的我, 我隻想要你。”
薑明玨怔怔地看著他, 不知該作何反應。
989小聲提醒:【宿主,任務……任務更新了。】
【任務:和秦翰準備婚禮。】
做了那麼多個倒錯的任務,現在似乎一切都回歸正途了。
薑明玨冷哼一聲,把手攤在他麵前,“那好吧, 我就勉強答應你, 讓你開心開心。”
秦翰怔愣地看著眼前修長白皙的手,他本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卻從來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他石化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說不定林清宇聽到了這消息,會馬上回來找我。”薑明玨本想這麼說,但不知為何,看著秦翰欣喜若狂的表情,這句話埋在他嘴裡, 久久沒有冒出。
“反正……”他輕聲道,“林清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但他心裡清楚——
林清宇很快就要回來了。
戒指被緩緩套進他的無名指,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們倆套在一起。
薑明玨盯著手指上的戒指, 心裡感覺怪怪的。
他並不是第一次戴上戒指, 但是當他戴上訂婚戒指的時候, 內心的情緒遠沒有現在的波動大。
他翻了翻手指, 戒指就在他的眼中留下皎如日星的光輝。
這道光輝一直從異國他鄉流淌到薑宅。
薑父的手機鈴聲頻繁響起, 忙著一一接起,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做準備。
薑母則扯著一臉不情願的薑明玨去定製婚禮需要的禮服。
秦翰和秦母已經等在了那裡。
薑明玨一看到秦母,就想起之前關於秦家的事,眼神閃爍了幾分。
秦母正好看了過來,與薑明玨對視了一瞬,看到他臉上的猶疑,知道他在想什麼,卻隻理解地笑了笑,轉頭熟稔上前挽起薑母的手,到一邊說話去了。
兩位新人在則被設計師指揮著一一量下衣服所需的尺寸。
量完尺寸,又向設計師提了對於禮服的要求,他們就離開了店鋪。
他們本可以讓設計師親自上門量尺寸,但薑母打算和親家母培養培養感情,幾人便上街逛了逛。
有時走進某家店鋪,那家店鋪就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等到他們離開後才又重新營業。
秦翰亦步亦趨地跟在薑明玨身邊,雙眼始終盯著薑明玨。
他們逐漸和走在前頭的兩個人拉開距離,卻沒有刻意地追上去,兩位夫人也越走越遠,片刻不停,為他們創造獨處的空間。
秦翰的手不自然地晃了晃,緩緩靠近薑明玨的手。兩人的手在行進中時不時相碰,秦翰卻趁機勾上了身邊人的手指,似乎想與他牽手。
薑明玨扭過頭來,看了他一會,就把手抽了出來。
秦翰隻失落了一瞬,下一刻,薑明玨就回牽了過來。
十指交叉,手心對著手心。
秦翰的呼吸聲重了幾分。
薑明玨看見了他身體的變化,臉騰地紅了起來:“這是在大街上!”
他又把手抽走了。
這一次,秦翰根本來不及失落,他的注意力一大半投在調整身體的狀態上,不免比薑明玨的腳步慢上幾步。
薑明玨走在前頭,察覺到有人正緊緊注視著他,本以為是秦翰,並未放在心上,一直到他透過街上玻璃的反光看見了一雙眼。
隻是一晃,那雙眼的主人就從玻璃的反光中消失了。
薑明玨卻提起心來,假裝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四周,卻一無所獲。
秦翰終於調整好身體狀態了,耳尖還染著一點紅色。
“怎麼了?”秦翰細膩地從他的神情中察覺到不尋常來。
薑明玨垂下眼:“我不想逛街了,我累了。”
“我開車帶你。”秦翰立刻說。
“我要自己回去。”薑明玨扭過頭來看他,“還是說,之前你承諾的,可以接受暫時離開我,都是假的?”
語氣中含著濃濃的懷疑。
秦翰隻好說:“……好。”
“但是我想親眼看你上車。”秦翰詢問道:“可以嗎?”
薑明玨的計劃被他這一番話破壞得七零八落,隻能當著他的麵給司機打了個電話,站在街邊等待司機把車開過來。
在此期間,那道窺視的目光始終縈繞在薑明玨身邊。
對於這道目光的主人,薑明玨心裡已經有了個猜測,他本想把秦翰支開,好給那個人留個出現的機會,但看樣子,秦翰仍不能接受完全離開他,隻能無奈作罷。
一直到他上了車,那個人也沒出現過。
薑家的車一消失在視線中,秦翰眼中的笑意就消失了,像探照燈一樣四下掃射。
那張冰冷的臉上帶著尖銳的攻擊力。
卻毫無所獲。
婚禮隻剩下一周了。
隻要薑明玨一出門,就會有被窺探的感覺。
外出旅遊了幾年,他本該宅在家裡休息,卻為了揪出這個鬼鬼祟祟的家夥,成天往外跑。
薑明玨走進了糕點店,繞著放滿甜品的架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拿不定主意要買什麼甜品。
熱情的店員湊了上來,跟在這個貴公子似的顧客身邊,為他推銷每一份甜品。
薑明玨卻不是專門來買甜品的,他在這裡走來走去,為的是逼出跟在身後的人。
可又不想打草驚蛇,因此隻能假借買甜品的名義,暗中觀察身後。
隻是對方還未出現,他就已經失去了耐性,讓店員為他挑了幾個甜品,就往外走去。
店員有些失落地送走了這個漂亮的顧客,下一刻卻見人群中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跟在了那個顧客身後,一同離開了人群。
店員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她見過那個男人,就在初入職的時候,店長指著一張照片說:“這是我們公司的總裁,帥吧。”
照片上的男人相貌俊美英氣,氣質清冷,照片下寫著——
林清宇。
薑明玨手上提著蛋糕,越走越偏。
路上的人煙逐漸稀少,但薑明玨仍不滿足,繞入了一條小道。
這下整條路上再沒有其他人了。
兩邊的牆將路切得狹窄逼仄,也正是因此,每一次落步都能得到極響亮的回聲。
也能聽到,除了薑明玨的腳步聲,還有另一道腳步聲。
兩道腳步聲交疊著響起,似乎永遠都隔著一步之遙。
又是一個拐角,薑明玨的身影倏忽間就隱入了那個拐角,跟蹤者心裡一慌,立刻跟了上去。
卻被突然被襲來的影子掀倒在地。
頭頂上的帽子掉在了地上,露出跟蹤者稍長的頭發與灰暗無光的雙眸,下巴冒出青色的胡渣,憔悴十足。
把跟蹤者掀翻在地的薑明玨,則與他形成明顯的反差,雙眸清亮,露出的皮膚白皙幼嫩,紅唇飽滿,也許是因為剛才的動作太過劇烈了,連衣帽鬆鬆垮垮蓋在了頭上,渾身是揮之不去的少年感。
“林清宇?”薑明玨故作不解,“我還以為是什麼跟蹤狂,報警電話都要撥出去了。”
林清宇怔怔地看著薑明玨,過了許久才沙啞著嗓音,開口說道:“少爺,下次遇到這種事,不要往這種地方走,很危險……”
薑明玨一臉冷漠,伸手摸了摸他臉上的胡渣:“看來你過的很不好嘛,那我就放心了。”
他從林清宇的身上站了起來,走到一邊,撿起放在地上的甜點,將地上的林清宇置若無物,直直朝外走去。
林清宇下巴還殘留著那股癢意,見他要離開,卻什麼都沒有解釋,隻撿起帽子,急匆匆爬起身跟在了薑明玨身後。
這一次,他終於不用再顧忌是否會被薑明玨發現,終於能夠癡迷地描摹著薑明玨的背影、可愛的發旋、發尾下修長白淨的脖頸。
似乎無論何時,他都是這麼注視著薑明玨。
過去是覺得自己不配,現在……是害怕。
林清宇臉上現出點苦澀的笑,但就在這時,他突然看見一滴晶瑩的水珠滴在薑明玨的腳前。
他還以為是下雨了,抬起頭來時發現,天上雖陰雲密布,卻仍未下雨。
薑明玨腳前又落下了一滴水珠。
林清宇終於反應過來了。
“少爺。”他輕聲喚道。
薑明玨腳步頓了頓,卻並沒有回應。
林清宇大步上前,伸出的手剛碰上薑明玨的肩,就被他回身拍開了。
一滴淚水被甩在了他的手上,燙進了他心裡。
薑明玨眼眶、鼻頭、臉側都紅透了,臉上掛著淚水,卻還惡狠狠地瞪著林清宇。
“林清宇……”剛開口,薑明玨就聽到了自己顫抖的聲音,便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他想緩一緩,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壞、更生氣一點,林清宇卻抑製不住湧上頭的愛意,猛地將他抱進了懷裡。
在他的懷抱中,薑明玨的背脊微微顫抖著。
穹頂的陰雲終於承受不住過重的濕氣,“哇”的張口,吐出了連綿不絕的陰雨。
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濕開了,林清宇卻什麼都沒說,眼中發紅,怔怔地感受著懷中的溫度。
*
林清宇原來就住在在薑宅不遠處的一棟彆墅。
也難怪他每天一出門就能感受到那種窺探的視線。
薑明玨懨懨地坐在沙發上,屋內的所有家具都還蓋著布,沒有被使用過,隻有他身下的沙發,不僅被掀開了白布,還讓林清宇拿著白布翻來覆去地擦洗,委委屈屈地露出嶄新乾淨的姿態。
坐在上麵的薑少爺卻一點也不領情,一會兒嫌棄沙發太硬,一會兒覺得沙發涼,不一會兒,沙發上就堆滿了乾淨的毯子和抱枕,供薑明玨舒舒服服地窩在裡麵取暖。
明明薑宅就在離這裡兩三百米的地方,屋外的雨也不大,但他們誰也沒提過回薑宅的事。
薑明玨的頭腦被雨淋得有些發暈,他吸了吸鼻子,拿遙控器要打開電視機,卻不想,電視機的的電源還沒接上。
他立刻喊道:“林清宇,電視機!”
尾音還未落下,林清宇就急忙從臥室走了出來——還沒剃完的胡須還滑稽地掛在他的臉上。
他心知他現在的樣子不夠好看,飛快為薑明玨接上了電視機的電源,就要離開,卻又一次被薑明玨叫住了。
“過來。”薑明玨對著他勾了勾手,像在招小狗。
林清宇卻甘之如飴,朝沙發上的小少爺走了過去,蹲在對方麵前,似乎真把自己當小狗了。
薑明玨摸了摸他臉上還沒刮去的胡渣,感覺這個手感挺好的。
“為什麼之前不剃胡須?”他問道。
林清宇垂眸:“工作忙,外國人也不在意我有沒有胡須,就懶得剃了。”
事實並不是這樣,他知道回國後,很可能會碰上薑父薑母——就他現在的模樣,很可能會引發他們的疑心。
薑明玨手上沾上了點泡沫,抹在了他已經刮好胡須的另外半張臉上,繼續問,“那為什麼現在剃了?”
林清宇雙眼緊緊注視著他,答案昭然若揭,嘴裡卻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剃胡須,更清爽一點……”
並不是這樣的,他心知自己現在的樣子很是憔悴,明明和薑明玨同樣年齡,卻看起來比麵前的人老上幾歲。
至少在他的少爺麵前,他想要維持最後的體麵。
薑明玨又繼續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他沒有問林清宇之前為什麼不告而彆,不僅僅是因為知道從林清宇這裡得不到什麼真話。
也因為,就他們現在的關係,已經沒必要再問這樣的問題的。
林清宇麵不改色地哄騙他的少爺:“現在還不到離開的時候。”
“現在”的範疇很模糊,可以是當下這個時間點,也可以是這一段時間。
就像他們倆,現在共處一室,但兩個人都清楚,這個“現在”不會維持太久。
事實上是,他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他沒怎麼參與這裡的工作,隻不過是從秦翰那聽到了他們即將結婚的消息,他才急忙趕回國,來見一見少爺。
也許正是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薑明玨了……下一次見到薑明玨,對方就不再是他的小少爺了,而是彆人的丈夫……所以他今天才會格外心急,甚至暴露在薑明玨麵前。
他果然是個小人,明明已經承諾了再也不見薑明玨,再也不回國,最後卻仍聽從了內心的欲望,想著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薑明玨隻冷哼了一聲,“我餓了,剃完胡須你就去做飯。”那個表情,似乎並不相信他的話,卻又懶得深究。
從那個雷雨夜,林清宇承諾說會很快回來卻又不告而彆起,麵前這個人在他心中的可信度就打了個巨大的問號。
林清宇點了點頭,卻不著急著起身,從桌上抽了張輕柔的紙,將薑明玨沾過泡沫的手指細細擦淨了才離開。
用不了多久,他就剃好了胡須,不僅把頭發剪短了些,還刻意抓了個造型,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目如朗星,俊美絕倫。
薑明玨晃了晃神,似乎回到了過去,但很快,與過去全然不同的環境將他喚醒了。
林清宇似乎不太習慣現在的模樣,耳尖羞澀的泛著點紅,徑直走進廚房,為薑明玨做晚飯去了。
聽著林清宇在廚房裡叮叮當當的動靜,混合著電視機的響聲,漸漸使薑明玨困倦了起來。
為了避免睡倒在沙發上,他裹著毯子從沙發上起身。
身上原本穿著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被攤開了放在烘乾機裡,現在薑明玨身上穿著的是林清宇的衣服,長長的褲腳被林清宇折了好幾折,擱在白皙的腳踝上。
上身套著的白襯衫也是如此,手指艱難地從袖子裡掙出,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
薑明玨沒有出聲打擾廚房裡忙得團團轉的林清宇,自己在林清宇的房子裡轉了轉,終於確定,整個客廳確實一點使用痕跡也沒有。
他調轉腳尖,大喇喇走進了林清宇的臥室。
一個行李箱攤開放在地上,裡麵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擺著,隻要主人願意,一合起行李箱就能立刻離去。
寥寥幾件未乾的衣服掛在窗台邊,床上的被子整齊得一點褶皺也沒有。
看得出來,林清宇並沒有在這裡久住的意思。
透過晾著的衣服縫隙,薑明玨卻看見了什麼,上前幾步去看。
原來是個望遠鏡。
對這個望遠鏡的用途,薑明玨心裡已經有了點猜測。
他就著望遠鏡的角度去看,一扇窗戶便映入眼簾。
那扇窗戶的一角,一個毛茸茸的公仔支棱出半個腦袋來,是秦翰送他的那隻熊。
薑明玨紅著臉直起了身,暗罵林清宇真是個變態。
他害怕再搜下去,會在這裡翻出他丟掉不用的東西,乾脆眼不見為淨,離開了這裡。
隔壁是書房,比臥室要來得有生活氣息一點,電腦歪歪斜斜地放在桌上,一旁的桌上,地上都丟著紙團,還有幾片被撕碎的皺巴巴的紙。
不知是在怎樣的狀態下,才使喜愛整潔的林清宇把自己的書房整成了現在這個混亂的狀態。
薑明玨想起之前秦翰那間亂糟糟的臥室。
接受治療後,秦翰就親自把那間臥室清理乾淨了,卻還是睡在書房,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的自控力,害怕傷害到薑明玨。
薑明玨蹲了下來,一一撿起被撕碎的紙片,某些碎片的邊緣竟然有點相似。
他試著將它們拚湊起來,一開始隻是抱著好玩的心態。
但隨著碎紙片的拚湊,他臉上的神情逐漸凝重起來。
*
林清宇準備了整整一桌美食,全部都是薑明玨喜歡的菜式。
想到他還在薑宅時,隻要筷子稍微伸向薑明玨喜歡的菜,薑明玨就會豎起眉毛來瞪他,嫌棄他太會吃了,自己卻把嘴巴塞得滿滿的,連兩腮都微微鼓起來。
林清宇嘴角勾起了溫柔的笑,眼中卻含著破碎的哀傷。
他將雙手反複洗淨,仔仔細細擦乾了,才走向客廳,去叫薑明玨來吃飯。
客廳的電視機仍然徒勞地播放著,勤勤懇懇服務著的客人已經失去了蹤跡,隻有桌上放著的零食和沙發上的抱枕昭示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夢境。
林清宇放下了吊起的心,轉眼看見樓上的臥室被打開了門,眼中浮現無奈的笑意。
他朝自己的臥室走去,窗台晾著的的衣服被擠開了一小片,恰好露出他苦心遮住的望遠鏡。
明玨不在這。
想到了什麼,林清宇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他想到了他今天早上在書房剛撕碎的一份文件,因為看見薑明玨出門了,便匆匆忙忙離開了,還未打理乾淨。
如果明玨恰好也在書房,又正好看見了那些碎紙……
他撕得很碎,應該不會發現才對……
林清宇緩緩走進了書房,所有最糟糕的設想都成真了。
薑明玨趴在地上,麵前放著被勉強拚湊起的親緣鑒定書,身上蓋著的毛毯滑落在了一邊。
他還是太心急了。
一步錯,步步錯……
薑明玨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慢慢抬起頭來。
“林清宇……”他顫抖著開口,眼中的淚水落了下來,打散了幾片地上的紙片。
“這個……是真的嗎?”
他仍抱著最後一點希望,睜大了眼直直地看向林清宇。
林清宇幾乎屏住了呼吸,飛快攏起地上的碎紙,飛快反駁:“假的。”
卻攏了好幾次,都沒能將地上的碎紙全部收起來。
薑明玨卻從他的反應中知曉了真相,僵硬地垂下了頭,盯著地上的碎紙,雙眼無神。
地上的水珠越來越多,幾乎聚成小水窪。
“怪不得……”薑明玨怔怔道,“那麼多人說你和我……和他們像……”
“怪不得,我每次對你很生氣的時候,他們總是勸我,他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薑明玨幾乎蜷縮成了一團,脆弱得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碎成一塊一塊。
林清宇渾身的關節都僵硬得像是鏽住了,隻知道徒勞地撿起地上的碎片。
薑明玨卻嗚咽著問他:“林清宇,是這樣的嗎?”
紙片從林清宇的指尖滑落,取而代之的是身前人顫抖的身軀。
像是瀕死的蝴蝶一般,懷中人的蝴蝶骨輕輕地顫動著。
林清宇緊緊抱住薑明玨,好像這樣就能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
“沒有……”他啞聲道,“他們沒有發現。”
薑明玨的頭窩在他的肩窩處,聞言,那雙露出的眼顫了顫睫毛。
現在的發展以及完全超出他的預想了,林清宇竟然比薑父薑母要來得早知道這件事。
也許就是因此……林清宇才刻意離開,為的就是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可林清宇又是怎麼知道的?薑明玨始終想不通這一點。
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隻能順著這個趨勢繼續走下去了。
“我不小心碰見了伯父伯母,他們就留我下來,談了談話……”林清宇繼續說道,“隻聊了十幾分鐘……他們就起了疑心,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得到的我的DNA。”
就像幾年前,他不知道秦翰從哪裡得到了他的DNA。
這其實很簡單,人的頭發隨時都可能處於脫落狀態,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可能會留下頭發,其中幾根就可能帶著發囊。
“我一發現,就立刻調換了發到薑宅的文件,所以最後他們拿到的是另一份鑒定書,上麵寫著我和他們沒有親緣關係。”
林清宇緊緊地抱著薑明玨,像要把他揉進懷裡:“對不起,少爺……我實在是太不小心了……”
薑明玨漸漸止住了顫抖的身體,無力地倚靠在林清宇身上。
許久,他輕聲問道:“林清宇,你就不想當薑家的少爺嗎?”
就連驕縱的小薑明玨都知道薑父薑母的好處,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就知道充滿占有欲地叫喚著“薑家是我的”、“不許搶我爸媽”,林清宇又怎會一點羨慕之心都無?
薑父薑母溫和慈祥的樣子,在林父人後猙獰麵目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耀眼。
孩童時期,他無數次夢見自己成為了薑家的一員,但醒來後,又不得不麵對殘酷的現實。
但當他知道了自己孩童時期的夢境成真了的時候,先襲上頭的不是喜悅,而是……
惶恐。
如果他是薑家的孩子,那麼薑明玨呢?
無論是薑父薑母、亦或是秦翰,在觸碰到可能的真相之時,都不約而同選擇了查林清宇的基因,但是誰都知道當年薑夫人隻懷了一個孩子,如果林清宇是薑家的孩子,那麼薑明玨的身份,也就顯而易見了。
他無法想象,那麼驕傲的薑明玨,知道了這件事,會是多麼崩潰。
事實也正是如此,明明薑明玨剛剛還對著他頤指氣使,可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就脆弱得像是瓷器,輕輕一碰就要裂開,又像是菟絲子,用力攀附身邊的人,才不至於枯萎。
“不……少爺,我更想要的是你……能夠快樂。”林清宇艱澀道,“隻要你稍微愛我幾分,你永遠都會是薑家的少爺。”
為此,他願意獻上一切。
過去那個卑劣的、不擇手段的他已經死去,現在他隻想守護他的少爺。
“誰都不會知道,誰才是薑家的孩子。”他說。
誰知,聽到這話,薑明玨又顫抖了起來,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舉起,回抱住了他的庇護者。
“林……”剛想念出身前人的名字,薑明玨就想起,這原本應該是自己的名字,便停頓了一會。
淚水砸在林清宇的背上。
……
桌上的菜肯定都涼了。
林清宇輕輕拍著薑明玨的背,突然無由來地想起這一點。
但是它們要宴請的尊貴的客人已經哭累了,蜷在他的懷中陷入了睡眠。
睫毛卻還濕著,在夢裡也睡不安穩,雙手緊緊地揪著身前人的衣服,似乎害怕他離開。
林清宇一手被薑明玨枕著,另一手停下了動作,想拿起手機推遲離開的行程,要是他明天就離開,薑明玨也許會立刻崩潰。
可他一停下輕拍的動作,薑明玨就呼吸一窒,似乎就要醒來。
他立刻又將手放回原位,繼續安撫著懷中的薑明玨。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薑明玨確確實實沉沉地睡著了,他才得以拿起手機,將明天的航班推遲。
但一打開手機,他就看見了上百個未接電話和短信,全部來自同一個人——秦翰。
這是秦翰還不知道他對薑明玨的心思時給他的聯絡方式——當然,那時他也還未意識到自己對小少爺的情感。
上一次聯係,還是在一個月前,秦翰發了個短信:“我和他要結婚了。”
再早一點的短信界麵,則是一片空白。
他回複道:“恭喜。”
背地裡卻忍不住連夜買了機票,回了國。
現在秦翰一反常態,給他打了這麼多電話,恐怕是找不到薑明玨,懷疑是他將人帶走了。
這些年來,他雇了不少人幫他注意薑明玨的動態,也知道薑明玨帶著秦翰四處旅遊,想治好他反常的精神狀態。
薑明玨以為是自己把人治好了,但隻有林清宇知道——
——秦翰隻是假裝被治好了。
越是到最後,秦翰吃的藥就越多,在薑明玨麵前吃的那幾顆藥丸,不過是用來安撫薑明玨的。
在旅遊的最後一天,秦翰跪地向薑明玨求婚,守在外麵穿得花花綠綠的黑衣人,看似是用來烘托氛圍的,實際上卻守在了每一個門口、每一道窗邊,隻要薑明玨一拒絕,他們就會出手,將薑明玨緊緊鎖在秦翰身邊。
就像他那個父親做的那樣。
但是誰都沒想到的是,薑明玨居然同意了。
林清宇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接受這個結果,可當秦翰主動傳消息過來,告知他結婚的消息,他還是沉不下心,回到了這裡。
林清宇忽視了數百條消息與電話,取消了航班,便將手機關機了。
至於薑明玨的手機,在書房時就因為不斷震動被他生氣地摔壞了。
在這個過程中,秦翰還在源源不斷地發短信過來質問他。
林清宇心知他一定會叫人定位他的位置,可由於這一片彆墅區住著的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物,保護措施很是完備,即使是秦翰,也輕易定位不到他的位置,他仍然能和薑明玨安靜地共處上一段時間。
儘管如此,也隻能為他們再爭取一點時間,秦翰遲早會找上門來,帶走他懷裡的人。
但就算是這一點點時間,與林清宇來說,也足夠了。
他緩緩躺了下來,柔和地注視著薑明玨。
他悄悄地伸出手,為身前人掂了掂被子,又將薑明玨的下唇從貝齒下拯救了出來。
“這樣咬嘴巴,會把嘴巴咬破的。”他無奈地想著。
薑明玨醒來時,身邊的床上還帶著餘溫,上麵躺著的人卻不見了。
見狀,他立刻掀開被子跑出去找人。
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被換成了家居服,卷起褲腳鬆鬆垮垮的,隨著他的動作滑了下來,薑明玨不小心踩在了上麵,竟摔倒在了地上。
薑明玨吃痛地驚呼了一聲,廚房的林清宇聞聲衝了過來。
“林……”薑明玨一見到他,就像幼崽看見了生養的母獸,對著他大張著雙臂,似乎在等他抱自己。
林清宇也正如他意,立刻將他抱了起來。
他心裡清楚,薑明玨對他的所有依賴、患得患失,都是因為昨晚發生的事。
對於薑明玨來說,過去他得到的所有寵愛,都是基於薑少爺這個身份得來的,現在這些寵愛連同他的身份都化作了泡影,真實的隻有眼前的人,眼前這個知道了自己身份、卻還一如既往寵愛自己的人。
薑明玨縮在他的懷裡,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突然張口喚道:“薑明玨。”
哭了一夜的聲音有些沙啞,拂過林清宇耳邊。
林清宇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叫自己的名字,以為他還有後話要說,便凝神傾聽。
薑明玨卻沒有說其他的話,隻不斷地喚道:“薑明玨。”
他將薑明玨放在了沙發上,單膝跪地,拿出櫃子裡的傷藥後,撩開了薑明玨的褲子,問道:“摔到哪裡了?疼不疼?”
薑明玨乖得像是任人隨意擺弄的精致人偶,輕輕搖了搖頭,說:“我不疼。”
可是他的眼中還含有剛剛摔出的淚花,哪裡有一點說服力?
林清宇隻能低下頭,將薑明玨的褲腳撩得更高,終於看見了他膝蓋上紅腫的擦傷。
那一片傷口鋪在白皙的腿上,像一株盛開的花。
林清宇用棉簽蘸了蘸雙氧水,輕輕點在薑明玨的傷口上,每點一下,薑明玨就顫抖一下,眼中的淚花越是明顯。
林清宇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緊皺眉頭,額上冒了點薄汗,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薑明玨突然說道:“你本來應該叫薑明玨。”
林清宇扔棉簽的動作頓了頓,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薑家的少爺叫薑明玨。”薑明玨輕聲說,“你是薑家的少爺,所以你應該叫薑明玨。”
“……我應該叫林清宇。”
林清宇擰開藥水的瓶子,冷靜道:“不管怎麼樣,你都是薑少爺,你就是薑明玨。”
他的少爺,本就是最明亮的那塊玉石。
薑明玨卻有點生氣了,未受傷的那一隻腿去踢林清宇,“我不管!你就叫薑明玨!”
即使處在這樣被動的境地裡,儘管眼前這個人是他唯一的依靠,薑少爺也難改嬌縱的脾氣。
那雙含淚的眼望向半跪在身前的林清宇,眼底那個冷靜的靈魂卻帶著一絲探究,透過這兩扇窗口剖析著眼前人的內心。
即使是這樣,林清宇也全然不後悔,自己把一切都交付給了其他人嗎?
林清宇卻在薑明玨慍怒的話語中稍稍放下了點心。
還有力氣生氣,恰恰說明少爺還是很有活力的。
他更害怕的是,知道了真相的薑明玨徹底崩潰。
踢在身上的力道不痛不癢,林清宇連上藥的手都不顫一下。
在薑明玨連環炮似的呼喚聲中,他的心不可抑製地軟了下來,輕聲應了一句。
薑明玨愣了一下,像是突然失了聲一樣,頓時安靜了下來。
等到藥上好了,林清宇又拿出剪刀,絲毫不憐惜自己的褲子,哢哢幾下把它給剪了,防止薑明玨又踩上去摔倒。
“我去做飯了。”林清宇把手擦淨,摸了摸薑明玨的頭,起身就要離去,卻被薑明玨揪住了衣角。
薑明玨垂著眼,沒有看他,聲音細如蚊呐,“你可以叫我……林清宇嗎?”
明明薑明玨手上的力道輕得像是羽毛,林清宇卻像是被牢牢困在了原地,雙腿陷在深不可測的泥濘中,拔也拔不出來。
“……林清宇。”林清宇緩緩說道。
薑明玨仰著頭,輕聲應了一聲。
對著另一個人叫自己的名字,這樣古怪的場景,卻同時在他們心中泛起不尋常的波瀾。
似乎他們終於意識過來,他們各自承擔著對方的名字、對方的身份,這樣倒錯的關係,將他們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
似乎他們本就該是同一體,本就不該離開彼此。
林清宇覺得喉間乾渴得厲害,再一次說道:“我去做飯了……”
“清宇。”柔和的眼神落在薑明玨身上。
薑明玨像是被燙著了似的,猛地縮回手,臉上紅了一片,卻還故作平靜道:“去吧……薑明玨。”
林清宇輕飄飄地回了廚房,幾乎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昨天的菜一口也沒動,還放在冰箱,但他還是為薑明玨重新熬了一碗粥,還做了他最喜歡的菜,一一端起送到餐桌上,卻發現薑明玨不知何時已坐在了餐桌前。
“怎麼自己過來了?”林清宇的語氣中是藏不住的心疼。
薑明玨卻抿著唇,輕聲道:“你在廚房很辛苦,還讓你抱我過來就太……”
太嬌氣了。
林清宇聽出了他的未竟之言,有些驚詫。
從前的薑明玨哪裡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似乎正在努力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努力把自己裝扮成懂事的樣子。
林清宇將手中端著的盤子放在了餐桌上,指尖用力得發白。
他艱澀道:“你不用這樣,我保證過的,你永遠都是薑少爺,像以前那樣就好。”
薑明玨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拿起筷子細細地吃起了飯。
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卻蜷縮了一下。
吃過飯後,林清宇挽起袖子洗碗,薑明玨竟也一瘸一拐走了過來,站在了他身邊,學著他挽起袖子,似乎也要幫忙。
林清宇關上了水,無奈地看著他:“少爺,坐著等我就好,不用過來幫忙的。”
薑明玨卻很嚴肅的樣子,緊緊盯著洗碗池裡的碗,“我想學。”
林清宇看了他一會,終於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他隻好脫下防水手套,直接將薑明玨抱了起來,大步朝客廳走去。
薑明玨來不及反應,就被他送到了沙發上。
林清宇把抱枕塞到了他懷裡,又撕開了零食袋,放到了他手上。
薑明玨張嘴想要抗議,就被他塞了一嘴的零食。
又摸了摸他的頭頂,林清宇隻留下一句“在這等著”,就去洗碗了。
電視機打開了,裡麵的刁蠻公主正在為難女主,鞭子甩得啪啪響,薑明玨的視線便不自覺被吸引開了。
他也想去洗碗,可沙發那麼軟,零食那麼好吃,電視劇那麼好看,他有點起不來身。
不覺間林清宇就回到了他身邊,問道:“好看嗎?”
薑明玨嘴裡叼著薯片,點了點頭。
林清宇讚歎似的說道,“確實很好看。”
但是他並沒有看電視,兩隻眼滿滿映著的都是薑明玨。
夜裡,薑明玨仍然扒著林清宇絲毫不鬆手。
“陪我睡覺好嗎?”薑明玨撲閃著眼睛,委屈巴巴請求道。
隻要輕輕一掰,薑明玨的手就會被他扯開。
林清宇卻始終沒有這麼做,隻徒勞地勸道:“少爺,我去隔壁睡就好了……”
薑明玨不依不饒,使出渾身的力量把林清宇往床上帶去,像八爪魚一樣纏在林清宇身上。
明明力氣比薑明玨大上數倍,林清宇卻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被薑明玨拉扯著倒在床上。
薑明玨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抬頭看他:“可以關燈了嗎?”
似乎篤定他不會離開。
林清宇被他那雙眼一看,便什麼也不記得了,像薑明玨的扯線木偶,他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燈被熄滅了。
懷裡的薑明玨呼吸聲漸漸平穩。
林清宇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便輕輕起身,想要離開。
秦翰隨時會找上門來,他不能讓對方看見他和薑明玨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樣子。
但是他一動,薑明玨就立刻纏了上來。
原來薑明玨根本就沒睡著。
“你要離開我嗎?”薑明玨的聲音又顫抖了起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又將白日裡他展現出來的平靜擊碎,薑明玨緊緊抱住林清宇,害怕他再一次逃離。
林清宇撫著他腦後的頭發,硬著心腸說道:“可是,後天你就要結婚了。”
失去了所有能夠聯係到外界的媒介,這棟彆墅寧靜得像是一座孤島,林清宇卻仍然不能忽視這個事實。
薑明玨失蹤了兩天,外頭一定都亂翻天了。
像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一樣,薑明玨越發深地把自己埋進了他的懷裡,顫抖著說:“我不想結婚了……我不想回薑家……”
“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去誰都找不到的地方。”薑明玨喃喃道,“我們倆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可以嗎?”
林清宇雙眼放遠,似乎也在暢想著這樣的未來。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過來,輕聲道:“你不想和秦翰結婚嗎?”
感受到懷裡人僵住的身體,林清宇手上的動作一頓。
明明已經猜到了這件事,可當事實擺在麵前時,他還是止不住心如刀絞。
他一直相信,薑明玨對秦翰是有感情的。
如果沒有感情,他怎麼會堅持那麼多年不取消和秦翰的婚約?
如果沒有感情,那麼嬌氣的小少爺,連同學的邀約都懶得赴,又怎麼會陪著秦翰四處旅遊?
至於他,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薑明玨不說話,他就接著說道:“你睡一覺,明天回薑宅準備婚禮,告訴他們你隻是暫時接受不了馬上結婚的事,外出散散心……沒人會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
薑明玨輕輕問道:“那你呢?”
“我?”林清宇苦笑了一聲,“我會立刻離開,走得遠遠的,到伯父伯母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過,他們看到了那張鑒定書,應該不會再懷疑這件事了,也不會再來找我了。”他說道。
薑明玨又哭了。
淚水沾在林清宇的衣服上,漸漸地濕出一塊深色的痕跡。
林清宇眼中含著淚光,沒再說話。
即便薑明玨告訴他,他喜歡的不是秦翰,而是自己,他也沒有勇氣帶走薑明玨,讓薑明玨和他浪跡天涯。
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小少爺,怎麼能跟著他四處奔走?
林清宇從床上起身。
這一次,薑明玨沒再試圖留下他。
走到門口時,薑明玨突然說道:“林清宇,你會來看我結婚嗎?”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哭腔。
婚禮的請柬早就送到了他在國外的公寓,上麵每一個字林清宇都能背下來,自然也知道婚禮會在哪裡舉辦。
他顫了顫手指,終於敗倒在薑明玨的請求下:“我會去看……但是我不會去現場。”
說完,他也不等薑明玨回應,快步走到門外,為薑明玨關上了門。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他便像是凝固了一眼,矗在門口靜立了許久,才邁開僵硬的雙腿,走向客廳。
沙發上的所有抱枕、毛毯都眾星捧月般圍著中間一個空隙,那是之前薑明玨坐著的位置。
他坐在了上麵,漸漸地,倒了下來,將自己埋在了抱枕堆中。
這些抱枕與薑明玨相伴了一天,似乎都帶上了薑明玨身上特有的甜香。
林清宇閉上眼,沉醉地嗅聞著這股迷人的香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林清宇都疑心自己為什麼還沒睡著。
突然,大門傳來敲門聲,有客人來訪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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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篤, 篤,篤——”那敲擊聲均勻響起。
如果忽略那幾乎可以撼動大門的力道,從這敲擊聲中可以看出, 來者是個很有禮節的人。
林清宇緩緩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卻沒有上前開門, 靜靜坐在沙發上等待。
門外的人卻很快就失去了耐性, 停下了敲門的動作。門把手轉動了一下,原本鎖住的門竟然就被打開了。
寒冰似的秦翰站在門外,身邊隻帶了兩個黑衣人。
見這一幕,林清宇有些詫異,他本以為秦翰會帶上一群人過來, 現在卻隻有兩個人。
但細想之下, 他就明白了過來。也許秦翰也怕被不遠處住在薑宅裡的薑父薑母發現他和薑明玨正住在這裡。
秦翰慢慢走了進來,那雙眼帶著野獸般的冷酷, 冷厲地掃過林清宇。
同時,也將滿桌的零食、滿沙發的抱枕收入眼中。
“他在哪裡?”秦翰冷冷問道。語氣很篤定,似乎早就確定了林清宇一定知道薑明玨在哪裡。
林清宇也麵無表情地回視他:“他在臥室裡。”
此時此刻,兩個男人一站一坐,一個冷酷倨傲、一個清冷堅毅, 對視時竟帶著相似的威壓。
但此時最重要的不是教訓這個膽大包天的竊賊,秦翰很快就移開了視線,飛快朝樓上走去。
越是靠近臥室,他的腳步卻越是沉重, 一直到站在床邊, 低頭注視著薑明玨時, 秦翰的心中竟泛起一陣陣的慌張。
他的下頜線收緊, 臉上現出近乎恐怖的執拗, 似乎就要把床上熟睡的薑明玨吞吃入腹。
身後,林清宇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衣服在這。”
林清宇手上放著折疊整齊的衣服,上麵一點褶皺也沒有,還散發著暖香。
秦翰卻沒有轉頭,輕手輕腳將床上的薑明玨連同身上蓋著的毛毯抱起。
整個過程中,薑明玨連眼睫毛都沒顫上一點,仍然沉沉地睡著。
嶼&&汐,}團(&隊 他抱著薑明玨,腳步反而輕盈了起來,朝外走去。
經過林清宇時,他微頓腳步,冷聲道:“你自己留著吧。”
林清宇脖側的青筋微微凸起,卻隱忍著不發。
整個過程中,除了剛走進正門的那一瞬,秦翰沒用過正眼看過他,似乎他的存在毫無威脅。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將手上的衣服妥善放好就往下走去,至少去見薑明玨最後一麵。
卻見原本抱著薑明玨離開的秦翰又大步折返了回來,將一個文件砸在了他的臉上,揮拳襲來——
林清宇卻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攻擊的他,飛快格擋下秦翰的拳頭。
可隻學了兩三年格鬥的林清宇哪裡會是練拳二十幾年的秦翰的對手?另一拳又飛快襲來,砸在了他的另一側臉,將他打得臉都偏了過去。
文件袋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林清宇一抹嘴角,血跡在唇角拖開一條線,嗤笑道:“你就這個力道嗎?”說話間,血還源源不斷從他的嘴角溢出,他卻毫不在意。
“看看地上那個文件,這就是你為明玨帶來的。”秦翰冰冷的聲音中含有怒氣。
林清宇低頭看向地上的文件袋,下一刻竟直接坐在了地上,將文件袋撿起,慢慢地拆開,裡麵的紙被他倒在了地上。
一張親緣鑒定書飄在了地上,上麵寫著的內容與秦翰的預想大相庭徑。
“看來你還沒來得及打開文件袋看一下。”林清宇輕笑道,語氣中似有苦澀,“這是我換下的文件袋。”
看著這樣的林清宇,秦翰反而冷靜了下來。
對麵的人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他所有的癡念。
誰又會對自己的鏡子憤怒?
他拿出手帕,仔仔細細把手擦淨,“記住你之前的承諾,彆再讓我發現類似的事,也彆再妄想著接近他。”
手帕扔在了地上,擦得鋥亮的皮鞋傲慢地從上麵踩過。
*
薑明玨一醒來,周圍就換了個環境。
是他在秦翰那個彆墅的臥室。
如果是林清宇親自把他送回去,此時他應該正在薑宅,而不是在這裡。
所以應該是應該是秦翰找到了他,把他帶回來了。
薑明玨想起上次秦翰發現他和林清宇在一起時,狠狠地揍了林清宇一拳,心裡不由得有些擔憂。
他會不會又挨揍了?
薑明玨並非完全沒有感情的機器,怎麼可能對身邊的人毫無感情?
但考慮到秦翰在臥室裡裝著的監控,他並沒有直接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
與此同時,書房裡的監控畫麵中,薑明玨從床上坐起來後,像失了魂似的發著呆。
過了一會,他才從床上起來,徑直走向臥室門,拉了拉門把。
門被鎖了。
他又走向暗門,這邊的暗門雖然是開著的,但是通向另一間臥室的暗門仍被鎖了。
這時,畫麵中的薑明玨似乎才意識到。
他被鎖在了這裡。
桌上放著保溫飯盒,薑明玨卻看也不看一眼,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抱著熊公仔的腦袋,一動也不動。
秦翰坐在書房,雙眼緊緊盯著監控屏幕中的薑明玨,桌上的藥瓶傾倒,裡麵的藥片撒了一桌,他卻置之不理。
他並不知道這兩天薑明玨和林清宇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試圖去知道。
但也正是因此,他不知道薑明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世,隻將薑明玨現在的異狀歸結為他還對林清宇舊情未了。
秦翰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對那倆人舊情的芥蒂,隻要能夠得到薑明玨就萬事大吉,可現在他卻發現——
他根本放不下。
他已經快瘋了。
突然,屏幕中的薑明玨站了起來。
隻這一個動作就奪去秦翰所有的注意力,緊緊盯著畫麵中的少年。
薑明玨走到書桌邊,拿起杯子就往地上扔去。
“啪”地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到了薑明玨和秦翰耳裡。
薑明玨蹲了下來,撿起其中一塊碎片——
秦翰臉色大變,飛快離開朝書房外跑去,隻留下徒勞轉動的椅子。
卻沒看見,屏幕中的薑明玨接下來又把碎片放了回去。
薑明玨有些口渴了,可屋裡一個人也沒有,更不會有人為他倒水,他隻好親自下床拿水杯裝點水,卻不小心手滑把杯子給摔了。
如果是平時,早就有人幫他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收拾了,但現在不一樣了,屋裡隻有他一個人,秦翰不知何時才會出現,這麼多玻璃碎片放在地上實在危險。
於是他撿起大一點的碎片,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垃圾桶,想把它們收進垃圾桶。
但看著手上玻璃碎片尖銳的的邊緣,他又害怕割到手,還是將它放下了。
誰知,就在他放下碎片的那一刻,臥室門被猛地打開了。
秦翰蒼白著臉衝了進來,見他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碎片,鬆了一口氣。
但也僅僅隻是鬆了一口氣,因為薑明玨還蹲在那一地碎片邊,隻要稍稍一伸手,就能拿起隨便一塊碎片。
秦翰沉聲道:“明玨,過來好嗎?我再也不鎖你了。”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
幾乎在看到秦翰的那一瞬間,薑明玨就知道他誤解了什麼。
但他沒有澄清。
他垂著眼,輕聲問道,“真的嗎?”
秦翰向他保證:“真的。”
說話間,他悄無聲息地朝著薑明玨靠近。
薑明玨低著頭,似乎毫無所覺。
秦翰猛地伸手,將他抱離了地麵,也抱離了那一片碎片。
動作間腳踩在了玻璃上,稍有不慎,碎片就會紮進鞋裡,他卻絲毫不在意。
將薑明玨抱入懷中的那一瞬間,秦翰的眉頭卻鎖得越緊了。
輕了。
不知道這兩天裡,林清宇是怎麼照顧人的,竟然還把薑明玨照顧瘦了。
秦翰抱著懷裡的人,吩咐門口守著的黑衣保鏢進去把裡麵的碎片收拾起來,便朝著樓下走去,帶薑明玨去吃飯。
薑明玨雙手攀在他的肩上,雙眼無神。
路過的黑衣人見了,竟忍不住同情地搖搖頭。
秦翰為薑明玨洗了洗手,又為他盛了飯。
正要喂他時,薑明玨冷不丁開了口:“我還沒刷牙。”
秦翰動作一頓,似乎才記起這一回事。
他被薑明玨剛剛的動作嚇了一跳,自然而然就忘了這一件事。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讓傭人去主臥拿洗漱用具過來。
在這等待的期間,薑明玨始終盯著虛空處不知哪一點,不知是在想什麼。
看著這樣的薑明玨,秦翰眼中黑沉。
在林清宇出現之前,一切都還是正常的……
傭人很快就帶著薑明玨的洗漱用具回來了,秦翰拿起牙刷,為薑明玨刷起牙來,而薑明玨就像是一個無知無覺的娃娃,任由他擺弄。
“當初是你要和我訂婚的。”秦翰冷冷道,“如果你那時就反悔了,也就沒那麼多事了。”
可秦翰的心裡又無比清楚那時薑明玨對他的喜愛。
這一切,都是從他送了一棟彆墅,無意識展現自己瘋狂占有欲的那一刻起,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對麵的人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
秦翰接著說道:“現在你想要反悔,已經晚了。”
在說話的過程中,他喂著薑明玨含入漱口的水,讓薑明玨吐在乾淨的杯子裡。
“接下來你就彆再想著彆人,隻安心和我結婚。”秦翰拿起薑明玨淺藍色的毛巾,為他擦臉。
薑明玨被他擦得眼都眯了起來,臉上嬌嫩的皮膚被毛巾滑過,泛起了紅色。
接下來這一整天,薑明玨幾乎沒能下地。
他就像是大型的布偶娃娃一樣,被秦翰抱著移來移去。
秦翰絲毫不敢從他身上完全地移開視線,生怕早上的事再發生一次。
即便是到了夜裡,他也坐在薑明玨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一直到他完全入眠。
淩晨時分,薑明玨迷迷糊糊地被轉移到了薑宅的床上,又從床上被撈了起來,困倦地任憑其他人為他洗漱、打扮,等他醒神時,他已經坐上了婚車。
薑明玨抿了抿唇。
現在的任務是——【取消和秦翰的婚約。】
婚車停下來了,秦翰為他打開了車門,挽著他的手,帶著他走進舉辦婚禮的地點。
直到這時,秦翰才發現他的新婚夫走路有些許不便。
他垂眸,不顧周圍人的目光,直接將薑明玨抱了起來。
薑明玨有些驚詫地被他抱在了懷中,握著捧花的手被迫摟在他的肩上,以維持自己的平衡。
婚禮現場坐滿了人,四處可見浪漫的玫瑰花、薔薇花。
被抱在懷中的薑明玨胸前插著一株嬌豔欲滴的玫瑰,令他的臉蛋被襯得愈發豔麗。
薑父麵帶微笑,喜滋滋地看著他們,絲毫不知道這一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多少事。
他們離終點越來越接近,與此同時,秦翰能感覺得到,薑明玨抓在他身上的手逐漸縮緊。
卻仍然軟弱無力,似乎無法抵抗即將迎來的命運。
終於,他們抵達了終點。
薑明玨被放在了地上,站在秦翰對麵。
看見薑父伸手過來要挽他的手,薑明玨竟然下意識躲閃了一下。
薑父卻絲毫沒有發現,隻以為他的手是不小心移開的,繼續上前,自然而又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
所有人都到齊了,司儀便清清嗓子,照著流程開口。
除了他,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對台上人行以注視禮。
薑明玨卻絲毫沒在聽,他的視線四處飄移,四處尋找林清宇的身影。
很快,薑明玨就想起來,林清宇說他“不會去現場”,所以他現在應該會在婚禮現場附近的某個地方看著他。
他將目光放得更遠,妄圖找到林清宇。
就在這時,一旁的秦翰突然出了聲:“我願意。”
薑明玨的注意力頓時被拉了回來。
原來已經到這個流程了嗎?
司儀慈祥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照例問出了相同的問話。
這隻是一個必走的無用流程,來到這裡的大多數新人,要麼早就定下了終身,要麼已經確定了結婚的意圖,又怎麼會在這裡反悔?
可他們又確實還有反悔的餘地,隻有到婚禮結束後去民政局領了證,他們這兩位新人才能被認定為是真正的夫夫。
司儀以一個問句結束了他念詩般的話語:“你願意嗎?”
那一刻,無數雙眼睛投到了薑明玨身上,或喜或悲,或期待或哀傷。
“我……”薑明玨緩緩張嘴,背脊上竟漸漸冒出了冷汗。
念完這個字後,他猶豫不決地沉默了許久,連身邊的薑父都察覺出不對來。
秦翰的眉梢漸漸隆起。
台下,薑母溫柔的雙眼也被憂慮填滿。
薑明玨終於確定了什麼,顫抖著將自己的手從薑父手中扯出,“我……我不願意。”
他清亮的聲音並不大,卻蓋過了現場所有的聲音,在在場所有人的耳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