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薑明玨發現, 玄機子竟然會親自犁地。
他見到了後山的菜園子,還以為是彆人種的,偷偷拔了個白蘿卜, 想偷偷煮蘿卜湯來喝, 轉頭就看見玄機子手上提著鋤頭, 站在菜園子門口看他。
玄機子見他手上提著個白蘿卜, 袖口已經臟了一片,眼中不由得染上了一絲無奈之色:“想吃什麼,告訴為師就是,何必自己來?”
他接過薑明玨手上的白蘿卜,拍了拍薑明玨的袖子, 領著他到門口, “去堂屋自己玩去,師父要種菜了。”
原來菜都是玄機子自己種的?他甚至不用那些玄術, 親自提著鋤頭犁地,那熟練的動作,若不是他身上穿的是飄逸的道袍,旁觀者幾乎就要以為這是個農民了。
薑明玨本以為每日吃的飯菜都是山下買的,如今看到玄機子犁地的模樣, 心裡不由得冒出一絲緊迫感來。
他想下山,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薑明玨無視了玄機子的吩咐,又走進了菜園子,站在菜地旁, “師傅!”
玄機子直起身看了過來, 即使做了一會農活, 鬥笠下仍是乾乾淨淨滴汗不流的俊臉。
“我不想吃菜了, 我要吃肉。”薑明玨皺了皺鼻子, 白皙的臉上滿是嫌惡,“我吃菜吃膩了,要吃烤鴨烤雞魚肉……”
話沒說完,玄機子竟先失去了耐性,揮袖揚起一陣風將送出了菜園子,帶回堂屋。
晚間開飯時,薑明玨故意臟著一雙手坐在了玄機子身旁。
玄機子終於皺起眉頭:“去洗手。”
薑明玨趴在桌上,壓著半張臉,柔軟的頰肉微微鼓出,眼中滿是控訴:“我不,全都是菜,一點味道也沒有,我沒胃口。”
玄機子的手藝實在是不怎麼樣,而且桌上的菜式很是單一,隻有菜,煮的飯菜味道能淡出鳥來,估摸著連薑明玨自己瞎做,都比他的手藝好。
“坐好。”玄機子被他側著臉看過來的模樣刺了一下眼,皺眉道。
薑明玨也學著他皺眉,但隻堅持了一會,就泄了氣,坐直了身子。
玄機子打定主意不理他,認為隻要忍一忍,他的小徒弟總會習慣他的手藝的。
可嬌縱的小徒弟從來不會輕易放棄,伸了臟兮兮的手,揪住了他的袖子。
玄機子心裡一跳,可比起那臟汙的手心,更令他難以忍受,是薑明玨傾過來,靠在他身上的的身體。
為了維持平衡,另一隻臟手落在了他的腿上,似有意似無意將掌心的臟汙蹭在他潔白的下炮。
那柔軟的觸感,伴隨著薑明玨身上獨特的香氣直直入侵玄機子的腦海。
“師傅,真的不能吃肉嗎?”薑明玨側過頭來,清亮的雙眼盯著他,紅唇靠得是那麼近。
像要對他施展什麼惑人的玄術。
玄機子放下手中的碗筷,忽地站了起來,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薑明玨失去了倚靠物,嚇得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沒摔下去。
抬起頭時,玄機子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薑明玨垂下眼,知道這是玄機子的拒絕,隻好去洗手。
沒想到,他剛站起來,玄機子就拿著潔淨的布巾走了出來。
雙眼又用一條黑布條蒙住了。
玄機子即使蒙著眼,也能看到就薑明玨的位置,毫無阻礙地便走到薑明玨麵前,拿布巾細細擦過薑明玨的手,直到薑明玨的手上一點臟汙也沒有了,才放開他的手。
他的身上還沾著方才印上去的手印,卻沒有理會,隻顧著拉著薑明玨,讓他重新坐回到桌前。
手上被放了一碗裝得滿滿的飯,薑明玨滿臉是不高興。
玄機子卻冷冷道:“吃完,不把飯吃完,明天師傅不帶你下山吃肉。”
薑明玨這才欣喜了起來:“師傅!我就知道你最疼弟子了!”
他湊過去抱了抱玄機子,感受到玄機子身體僵硬了一瞬,大概是不喜與他人觸碰,便識相地收回了手,大口吃起了飯來。
*
“陸公子,陛下有召。”
陸星野睜開眼,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夢裡的公主不知怎麼地換上了男式道士服,做了他的小師弟,正絮絮叨叨朝他抱怨師傅做的飯菜味道淡。
可醒來後,冰冷的牢室映入他眼簾,他便知,那不過隻是一場夢。
如今離晉國遷都已過一年。
這一年裡,康國奪嫡之爭越發激烈,無暇外顧,晉國便得了喘息的機會,如今已逐漸從國破的危機中緩過來,恢複了商貿往來。
隻可惜,當年失去的晉都,至今仍無法奪回。
陸星野從牢房的床上起身,一年前來到這裡時,牢中隻有稻草,他在夜裡險些凍死,才換成了床褥。
來喚他的侍衛已經開了牢門,站在門口等著他。
那侍衛雙臂健全,上一個守著他的侍衛,已經死在了康軍的圍剿中。
侍衛為他拷上手銬,帶著他往外走。
他本以為侍衛會帶他去醫館救人,畢竟他如今身戴通敵之罪,若非考慮到他醫術高明,並且他救過的那些將士替他求情,恐怕他早就死了。
可走了一會,他便發現不對勁來,這條路,不是通往醫館的路。
他卻以為晉王終於是容不下他了,要將他帶去受刑了。
想到這個可能,陸星野那雙死水一般暗沉的眼中竟是透出一絲亮光來。
公主,我終於能去見你了嗎?他止不住想道,為之戰栗。
可他終究是要失望。
這段路程的終點,是一座宮殿,雕梁畫棟,飛簷鬥拱。
陸星野神情恍惚,好像回到了一年前,他初次走進公主殿……
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天界,難道公主竟是天仙降世?天帝憐“她”在凡間受苦,便在天上也建了個公主殿?
可他終究要失望。
公主殿裡沒有公主。
隻有幾名侍女,曾經都是服侍過公主的,一見他進門,便圍了過來,推著他到了浴桶中,將他死去活來好一頓搓洗,幾乎洗下來一層皮,又強迫他坐到了梳妝鏡前,剃去他下巴上的胡茬,畫了眉,編了發。
陸星野卻全程沒有反抗,眼神茫茫然。
他盯著鏡子中的佳人,露出笑來,喃喃道:“公主……”
可當他被架著到了養心殿,見到了臉色蒼白的晉王,這才恢複了意識:“我……我還沒死嗎?”
晉王卻隻是冷冷道:“罪民陸星野。”
“在。”陸星野慌忙要跪下,卻被周圍人牢牢鉗著雙手,沒讓他跪下。
“一年前於公主殿放出信號彈通敵,擄走公主,致使公主流落民間,生死未知,罪無可赦,已於今晨賜死。”晉王緩緩道。
那信號彈正好是從陸星野屋□□出,恰在他與公主離開皇宮後炸開,勿論他人,連陸星野自己,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開脫。
他已經疲於叫冤。
一位內侍端著毒酒到了陸星野麵前。
“罪民星野願受毒……”他想伸手接過毒酒,可內侍已先他一步,將那毒酒硬是倒進了他的嘴裡。
陸星野隻覺一股灼意從喉間燒到腹中,在痛苦地抽搐了一會,卻最終沒有死去,喘息著掛在侍女手上。
“但,公主侍女立夏竟主動認罪,自稱與康國勾結,飲下毒酒自殺。”晉王冷淡道,“隻可惜,陸星野已死,隻能追封其為爵。”
陸星野愣愣地抬頭,不知他的話是何意。
晉王重重地喘息,盯著陸星野,突然說道:“妝濃了點,唇畫得太淡了,還不夠像。”
身後的侍女忙告罪。
陸星野被鬆開了,卻隻是晃了晃身體,沒有倒下。
晉王推著輪椅過來,唇邊還帶著血漬,伸手鉗著陸星野的下巴,冷冷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晉公主。”
陸星野終於反應過來,顫抖道:“陛下……您不繼續找公主了嗎?”
儘管他心知公主活下來的幾率已是小之又小,連福囊和鞭子都被流民拿去當錢了,可萬一……萬一公主還活著呢?
晉王沒有回答他的話,隻冷冷道:“待我死後,你,晉公主便會上位,成為晉國女皇……你需發誓,隻要你還活著,就會繼續派人……尋找公主。”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晉王喉中冒起血腥味,眼前一黑,反倒是陸星野扶住了他,他才不至於從輪椅上暈倒在地。
他硬撐著最後一口氣,艱難道:“否則,毒藥頃刻便會發作,你必屍骨無存!”
說完這句話,他便失去了渾身力氣。
屋外雷電交加,那一瞬的明亮映在他渾濁的眼中。
那是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拿著冰冷的械具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因此這一世的他苦於肺病,總是喘息咳嗽不已。
……
薑明玨被牽著手走在街上,臉上被玄機子施了玄法,和他原來模樣有了許些差彆,卻還是天仙一樣,引得過路人看。
他一通亂指:“這個,這個,那個……都好好看呀!留一留步嘛!”
玄機子雙眼蒙布,一步不錯,硬是拉著他從眼花繚亂的攤位前走開。
可薑明玨一抱住他的腰,他就僵住了身體,任憑薑明玨牽著,到了賣玉飾品的攤位前。
小販很是熱情:“你們是兄弟吧,正好小的最近新進了一對玉佩,心心相印……”
“不是。”玄機子冷冷道。
“不是兄弟?”小販臉色變也不變,“正好,這對玉佩新婚夫妻也能用的,心心相印……”
“……”玄機子這次回應得慢了些,“不是。”
小販就納悶了,手牽得那樣緊,還是長相那樣好看的小郎君,又不是兄弟,又不是夫妻的,能是什麼?哇,你看那小郎君聽了都來氣,馬上就跑了……
嗯?怎麼跑得那麼開心?
玄機子收回“視線”,便發現剛剛還在身側的薑明玨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跡,冷了臉,也不顧小販還看著,轉身便消失在原地。
“哇!鬼!”小販嚇了一跳,引得周圍人看過來:“哪有鬼?哪有鬼?!”
薑明玨還沒鑽出人群,就被抓了個正著。
他嘴上緊緊咬著糖人,被拎著後領吊在空中,也絲毫不鬆嘴,眨巴眼睛看玄機子。
玄機子把他嘴上的糖人拔下來,“解釋。”
“我看到這裡有人貼告示,說新皇要登基了,有點好奇……”薑明玨這時候知道賣乖了,“師傅,我錯了,放我下來吧!”
他伸手又想抱玄機子,玄機子卻鬆了手,讓他重新站回地上,緊緊牽住他的手:“再亂跑,就彆想下山了。”
“好哦。”薑明玨乖乖答道,心裡卻想著,下次就不用你帶了哼。
他被玄機子養著,都養瘦了,還不如自己下山買東西來吃呢。
玄機子也明白他的秉性,沒有被他哄住,臉上冷若冰霜。
他帶著薑明玨到客棧吃過薑明玨想要的燒雞燒鴨,便帶著他馬不停蹄地回了山。
第62章
屋外來客匆匆。
正是公主的生辰。
公主卻很是不耐, 收過最後一人送來的禮,便匆匆回了屋。
飛起一物,是頭上的流蘇, 重重的禮服被卸下, 隻留兩三層衣裙。
公主將繡花鞋蹬得滿地都是, 累倒在榻上。
也許是覺得陸星野這張臉和自己的長得像, 對他逐漸像照鏡子一樣親近了起來,甚至可以在他麵前失儀。
而他往往難以接受這樣的親密,坐在另一邊榻上,座位上像有針紮一樣,刺得他渾身不自在, 儘力將所有的目光集中在手上的醫書, 不敢去看公主。
侍女立夏又在外麵叫了,公主蹙起好看的眉頭, 似乎在埋怨怎麼又有人來。
兩三下穿上了衣服,拉他過去把發髻重新束好,又出去應付來客了。
很快,公主又回來了。
“她”趴在桌上,好奇地看過來:“你在看什麼?”
“醫書。”他答道。
“給我也看看。”公主伸了手過來, 是索要的姿態。
“給你。”他竟微笑著不覺間念了出來。
陸星野睜開眼,看見的是冰冷的公主殿。
沒有公主。
“陛下,奠基儀式在即。”床帳外,內侍提示道, “儀式結束後, 禦書房還有課要上。”
他每日都要上一天的課, 學習如何處理政務。
陸星野緊了緊懷中的鏡子, 掀起被子朝外走去。
他將鏡子放在梳妝台邊, 這麵鏡子是他特意吩咐人打磨的,清晰得就像是靜止的水麵一般。
“找到公主了嗎?”他冷冷道。
“沒有。”
他任憑侍女為他束發,穿上女製的皇袍,始終盯著那麵鏡子。
隨著妝容越發完整,他臉上的冰冷逐漸淡去,露出了獨屬於公主那驕矜又傲然的笑。
“公主。”斥退旁人後,他對著鏡子喃喃道。
可鏡中的公主隻知死氣沉沉地盯著他。
“假的!”陸星野眼中蔓起可怖的怒意,揮手將鏡子掀到地上。
內侍忙進門,他又恢複原來的模樣,冷冷道:“重新打製一麵鏡子。”
……
夜裡,薑明玨睜開了雙眼。
估摸著玄機子應當已經睡下了,他便輕手輕腳換上衣服,溜出屋外。
經過玄機子的房門時,他的腳步越發輕盈,生怕把人吵醒。
玄機子今晚是蒙著眼睡下的,這時候他的五感沒那麼敏銳,薑明玨若是想下山,隻能趁著他蒙眼的時候。
繞過房門,薑明玨凝神等待了一下,沒聽到玄機子的房內有什麼動靜,才放下心來。
他到了後山,一匹駿馬半跪在地上,一見他就興奮地起了身,對著他直噴氣。
這匹馬對玄機子橫眉冷對,卻對薑明玨很是親近,薑明玨自然也喜歡它,經常到後山找它玩,纏著玄機子很久才知道它的名字叫逐風。
“噓,噓,安靜點。”薑明玨按著它的頭,擔心它把玄機子吵醒了,逐風也知道他是偷偷跑出來了,便安靜地站著,看他解開綁在柱子上的韁繩。
薑明玨要騎到它背上時,逐風還貼心地彎了彎前足,擔心他上不去。
一人一馬靜悄悄地離開,一直到到了山腳,逐風才放開腳步來,飛快跑在路上。
隻是好景不長,轉過一條山道,就見到玄機子挑著燈站在道中央。
麵上的黑布已經拆下,露出一雙空明如玉石的雙眼。
薑明玨心下一跳,見他躲也不躲,害怕逐風撞上他,連忙牽住韁繩,逼停了馬。
“……師傅,你怎麼在這?”他眼神飄忽,卻還坐在馬上沒有下來。
玄機子沒有回答他的話,冷冷道:“下馬,回去。”
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薑明玨竟沒有被玄機子冰冷的聲音嚇住,梗著脖子道:“我不。”
玄機子皺起眉。
“師傅不準我下山,連今天下山,也是蒙著我的眼,害怕我知道下山的路。”薑明玨底氣足了一些,“我不知師傅為何這麼做,但是被師傅養在山上這一段時間,你也不教我什麼,想來根本就不是把我當徒弟來看,隻不過是想借著師徒的名義,把我困在山上。”
重重疑慮纏繞在薑明玨的腦裡,終於在今天得到了解釋。
為什麼989不見了,為什麼他一點這個世界的劇情都不知道,為什麼身為反派的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就困在山上,每日所見隻有玄機子。
甚至上個世界的事,如今在他的腦海裡也變得不那麼清晰。
今日下山,玄機子特意改變了他的容貌,一路上還都牽著他的手,害怕他走遠。
從前對於下山的請求,玄機子向來都是裝作沒聽見,但是今天他卻同意了。
“師傅,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消除過我的記憶?”薑明玨輕輕道,“我應該……不是你的徒弟吧?你不讓我下山,是害怕我被其他人找到?”
“我聽說……新皇是一位女皇,名為李明玨。她是不是師傅的徒弟?隻有一字之差……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聯係?”薑明玨抿唇,眼中滿是疑問。
“我不可能永遠陪師傅在山上,我要下山。”
說罷,他揚起韁繩,打算繞過玄機子下山。
可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識,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落入另一人的懷中。
那人輕輕歎息一聲。
薑明玨又回到了山上。
玄機子卻失去了蹤跡。
每日隻有桌上多出的熱氣騰騰的食物向他表明玄機子來過。
甚至還有從山下買來的燒雞,香氣逼人地勾引著薑明玨。
可薑明玨決定與玄機子耗到底,對那一桌的美食視若無物,隻將自己鎖在屋裡,滴水不沾。
這樣堅持了幾天,桌上的食物堆得越來越多,薑明玨肚子餓得像要打雷,卻還是堅持著沒有出去吃。
終於在第三天早上,他餓昏了。
恍惚間,似乎有人掐著他的下巴,想將食物送進他的嘴裡,薑明玨死死咬著牙,一點水也沒讓他送進嘴裡。
“張嘴!”玄機子終於怒了,眼中卻滿是恐慌。
再機關算儘,這世間也有他算不到的。
薑明玨終於是鬆開了嘴,卻喃喃地說著什麼。
玄機子俯下身去,青絲灑在薑明玨蒼白的臉側。
“兄長,回來……”薑明玨已經失去了意識,說起了胡話。
玄機子卻猛地起身,手上的碗筷都落在了地上,粥撒了一地。
薑明玨滑了下去,玄機子來不及護住他,他的頭撞在了床柱上,正是一年前砸的部位。
玄機子眼中神色不斷變換,時而澄明時而渾濁。
他掙紮著往屋外走去,摔在了地上,屋裡的桌椅都顫動了起來。
“……滾。”他艱難道,可那道意識冷冷道:“你放他下山,他隻會離開,隻有這樣做,他才能永遠留在這裡。”
留在我們身邊。
“不是嗎?——”那道聲音齊聲念出了無數名字,混在一起,猶如一道咒語。
玄機子翻滾間碰倒了無數物品。
“他……在哭。”玄機子神色猙獰,“你以為你是天道,就能控製一切?”
玄機子又換了張神色,垂著眼,臉上滿是神性的悲憫之意:“你不過是庸人自擾,隻怕他也不知自己在哭什麼罷。”
“不過是個棄子。”
“你以為,放他下山,他便能規避命運?便不會死?”祂譏諷勾起一個笑,那笑卻被玄機子生生化作下撇的怒容:“離開我的身體!”
那一瞬,來自至高神的碎魂竟被他逼出體外。
玄機子躺在地上,渾身是傷,雙眼已恢複成常人所擁有的黑瞳。
他皺著眉頭,坐了起來。
薑明玨睡眠中細碎的哭聲傳來,他的眼中也流下了淚水。
清風再也不應他,他卻可真正摟住心中的清風。
“不哭,師傅放你下山。”他輕撫懷中的薑明玨,沉聲道。
薑明玨終於鬆開了齒關,任他將磨碎了的粥送進嘴裡。
——玄機子抱著熟睡的李明玨,往山上趕去。
路上卻狂風暴雨大作,他心知這是天道的警告,卻也害怕懷中的孩子受涼,隻能躲進一旁的破廟。
可一進破廟,他便看見了廟裡仍在繈褓中的孩子,與他懷中的李明玨竟是驚人的相似。
此時此刻,那孩子應當在另一座廟,卻被一位路過的老道士抱走,帶到了這裡。
玄機子心神劇震。
耳邊傳來天道的冷嗤聲,是對他不自量力的嘲諷。
那道力量控製著他,放下了懷中的李明玨,抱走了繈褓中的孩子。
天晴了,老道士眼花,見孩子忽然變大了,也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拿買來的饃饃喂他。
不久,一隊官兵闖了進來,給了老道士一筆錢便帶走了孩子。
終是回到最初的起點。
薑明玨醒來時,肚子裡吃得飽飽的,額上又被包了一層紗布。
他坐起來發了會呆,突然發現,這裡不再是他在山上的小木屋了。
這大約是座客棧,他一下樓,客棧的小二就熱情地擺了一桌飯菜,說是他訂的。
薑明玨又吃了個爽,知道這是師傅為他點的,抹嘴時還有些愧疚,心想之前不該那樣對師傅說話的。
但他若是不那樣做,恐怕餘生就隻是待在那座山上,碌碌無為了。
薑明玨從來都不是會輕易束手就擒的人。
他穿戴好,見屋裡的包裹裡裝了滿滿的細軟,心裡有些沉重。
要離開客棧時,小二叫住了他:“公子這是要走了?”
薑明玨一臉迷惑,是住得太少了,要退錢?
“彆忘了您還有馬呢!”小二領著他到了馬廄。
站在逐風前,薑明玨心情複雜。
也許,他不該那麼質問師傅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明天,我要考試嗚嗚嗚,請假一天唄(煎蛋眼)
後天一定回來萬更(可能會晚一點點,畢竟萬更嘛……)
這個世界應該還有六七章吧,感覺這個世界寫得有點複雜了,下個世界就可以放飛自我啦!
這個世界的玄機子是這樣的,有時是被天道控製,有時是自己控製,現在就掙脫控製啦。
這個天道和主係統有什麼關係你們可以猜猜~
第63章
薑明玨本想回到山上與玄機子作正式的告彆, 但是一走出客棧才發現,這裡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想想也是,如果玄機子想與他告彆, 應該不會費儘心思把他帶到山下。
薑明玨邊問路邊走, 最終走到了界碑前, 一邊是晉國, 一邊是康國,他隻躊躇了片刻,便往晉國的方向走去。
晉國女皇與他姓名相同,他們二人應該有點淵源,也許隻有與對方見上一麵, 他才能找回被玄機子消除的記憶。
薑明玨騎著逐風順道走了好一會, 入城時才下了馬,見天色已晚, 吃過了晚飯,就找了一家客棧歇歇腳。
夜裡,他被門外踢踢踏踏的動靜吵醒,大約是有什麼軍爺來了,隱約可以聽到客棧老板熱情的聲音, 那動靜穿過門板,到了隔壁,薑明玨皺起眉頭,不滿地睜開眼, 露在被子外的紅唇抿得很緊。
忽然, 一聲沉悶的嗬止聲響起, 什麼動靜也沒有了, 連隔壁的門都被關上了。
薑明玨舒出一口氣, 又閉上了雙眼。
可是翻來覆去,他竟又睡不著了,摸了摸肚子癟癟的,決定下樓找點吃的。
客棧的小二一好像耳朵不太靈便,隻知直愣愣地看著他,說什麼都要兩三遍,到後來薑明玨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才反應過來,飛快跑去後廚為他叫人準備吃食。
薑明玨便坐在角落,等他點的菜上了,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吃到一半時,幾個軍爺也下了樓,叫了一桌的酒菜,酒意上頭,便說起了八卦。
那幾個軍爺身上穿的衣服形製與晉國士兵身上的很不一樣,似乎帶著股異國韻味,大概是康國的士兵?不知是為何來晉國?
有個軍爺明顯是酒上了頭,竟開始絮絮叨叨抱怨起來。
“那位……天天隻知盯著我們找人,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上哪裡去找?”他大著舌頭道,“本來跟著他,望著他當了皇帝我們好吃肉,現在好了,他把二皇子鬥下去了,連政權都拿去了,還留著那個老糊塗做甚麼傀儡皇帝,說要找人,找甚麼人?長那樣的,這人世間真的有?怕不是臆想?”
聽了這一番話,周圍的人反而靜了下來,竟沒人敢應和他,離他比較近的,甚至挪遠了一些。
有人忍不住反駁道:“話也不能這麼說,聽說那晉國新皇,長得也是天仙似的,似乎和那幅畫像就有幾分神似。”
“是啊,當皇帝又有什麼好,現在太子殿下這樣,又是把握大權,又是能四處跑,不比那皇帝自在?”另一人附和道,“阿七,你要是真這麼想,當初何必從二皇子那轉投過來?跟著那二皇子發配不好?你不過是看重權勢罷了。”
阿七冷笑了一聲,似乎很是不屑,“大權把握又如何?我若是知道他是這樣癡迷美色之人,不過就是到荒山放牛,誰不行?”
薑明玨吃飽了,正準備回房,聽他們的八卦聽得癡迷。
就他們的對話可知,他們那個太子陛下,不久前聽說了晉國女皇繼位的事,突然發了失心瘋,說什麼也要去晉都見女皇,可真到了晉都,卻隻待了一天,便又馬不停蹄離開了晉都。
即使現在晉康已不似一年前對峙,晉國百姓對他們的態度也很是不佳,在晉都時,甚至有人朝著他們扔菜葉,也就是邊疆這種商貿往來比較勤快的地方,晉國康國的人混在一起,他們才不至於受那氣,似乎正是因此,那叫阿七的軍官才這樣怨氣滔天,認為太子這樣癡迷女色,必然成不了大事。
此時,他們已爭得麵紅耳赤,似乎就要拉起袖子打上一架,卻忽然聽得不遠處一聲巨響,下意識看了過去,竟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皙如玉的側臉,眼角蘊著薄薄的紅暈,身穿飄飄道袍,腰帶盈盈地握住那一截細腰,仙氣四溢,可那雙桃花眼瞥來時,似乎又從仙界降至俗世。
薑明玨隻顧著聽他們說話而沒有看路,不覺間竟被椅子猛地撞了膝蓋,疼得眼中冒淚,那一桌軍爺好像還被他的動靜驚擾了,看了過來,臉上還冒著紅,似乎很是生氣,他便顧不上揉腿,連忙往樓上跑去,不知他離開後,那一桌軍爺都沉默了下來,埋頭吃起了飯菜。
吃得最大口的,恰恰是剛剛爭論聲最大的阿七。
薑明玨耳尖還紅著,回到了房間還緩不過來,一頭便紮進被窩裡,根本沒有發現,這床上的被子整齊得不似他之前睡過的床。
在被窩裡蜷縮了一會,薑明玨突然聽見房間裡有其他動靜。
這客棧每間房間的布局都一樣,有放床的、洗浴用放浴桶的,還有吃食用的地方,薑明玨聽到的動靜,就是從從浴桶那傳來的,是淅淅瀝瀝的水聲。
薑明玨頓時緊張起來,如果有989陪他,他可以找989問那動靜是什麼,也許得不到回答,但至少能安心點,但現在他周圍什麼都沒有,便隻能縮在被子裡,偷偷露出一小點含淚的眼眸,往外看過去。
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下,薑明玨見到在屏風後麵,似乎有一道隱隱約約的人影,浸在浴桶裡。
同時他看見了房間裡放在桌上的劍與酒杯,桌下放了好幾桶酒桶,似乎都見了底。
而他原先放在床頭的包裹,已經不見了,隻搭著件一件披風,那樣寬大,絕不會是他的。
很顯然,這不是他的房間,他走錯房間了,也許是受剛剛在客棧大堂的尷尬場景影響,他隻顧著埋頭走路,竟不覺間鑽了其他人的被窩。
一想到這一點,他便有些慌了神,立刻起了身想要離開,可屏風後的人同時從浴桶裡起了身,身上的水珠嘩啦啦落進浴桶裡,長腿一跨,便從浴桶裡出來了,拿了搭在屏風上的衣服要穿,薑明玨便又緊張地伏倒在床上,害怕那人隨時出來,會把他抓個正著。
大半夜不睡覺,卻跑來鑽彆人的被窩,怎麼想怎麼奇怪。
可若是此時不出去,恐怕等會就沒機會了。
思緒混亂間,薑明玨還沒想出個全身而退的方法,那人便飛速穿好了衣服,走了出來,薑明玨便失了逃離這裡的最佳時機。
薑明玨有些懊惱,同時又有些緊張,擔心那人洗過澡,就要直接過來睡覺,過來一掀被子,到時候一定很尷尬。
幸好那人直直繞開了床,隻坐在一旁的桌子前,拿起地上的酒桶往桌上的酒杯倒酒,一連倒了好幾個酒桶,都是空的,動作逐漸大了些,似乎是失了點耐性,終於找到一桶還有些餘酒,才靜靜地倒起了酒,有一杯沒一杯地喝了起來。
薑明玨又偷偷掀開被角,見桌前一道高大的影子,身上的衣服都還未摟好,動作間隱約露出腹間健美的肌肉,甚至還滴著水,就這麼喝起了酒。
那人突然起了身,嚇得薑明玨又把頭埋進了被窩裡,擔心自己被發現。
但那人隻是到另一個桌上的包裹裡拿了件衣服,抱在懷裡,又回了原先的座位。
知道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薑明玨微微放下心,卻還是被那一下嚇得夠嗆,久久不敢探出頭來。
但好一會,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
是被發現了,還是對方喝酒喝暈了?
薑明玨有些緊張,擔心是前者,把自己一動不動埋在被窩裡好一會都不敢出去。
可這樣久了,他悶得有點喘不過氣,還是忍不住伸出頭,隻見那人頭趴在一臂上,懷裡抱著件衣服,似乎是喝暈了。
薑明玨想不到這個危機就這麼被解決了,便起了身,卻牽到了剛剛撞傷的膝蓋,忍不住發出了“嘶”聲。
這聲音一冒出來,他便知道大事不妙,果然,那人抬起了頭,看了過來,俊美堅毅的臉上,竟帶著兩道淚痕,眼中滿滿是灰暗之色。
直到他的眼中映出床上的身影。
賀弘毅還在浴桶中時,便意識到有人進門了。
但他已經沒了心思去管,尤其他還意識到,那不過是個走錯房間的人。
他的心中不住沉沉浮浮,在酒的澆灌之下逐漸變得麻木,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減輕心中的失望與絕望。
睜開雙眼,那一道紅影不在眼前,閉上雙眼,那人也未曾入夢。
儘管他畫了無數張畫像,妄圖記住他的模樣,那人的模樣也不可抑製逐漸模糊了起來——
直到此時此刻,他見到床上那個,走錯房間的人。
瑩白的皮膚,在月光之下幾乎發著光,幾縷烏發從發髻中掙脫出,傾瀉而下,紅唇黑眸,仿佛吸人魂魄的妖,可身上穿的卻是寬大雪白的道袍,又如仙人下凡,輕易便掠去凡人的心。
如同一場幻夢。
“我……我走錯房間了,這就回去。”床上那美人慌急開口解釋道。
可那解釋的話語卻像是樂聲,落入賀弘毅這不知雅俗之人的耳中,隻剩下旋律。
他已什麼都聽不進去,高大的身軀堵在床前,輕易攔住了薑明玨離開的動作。
這是夢?還是幻覺?
賀弘毅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情願陷在這場夢中,大手鉗著那纖細的腕子,忍不住埋下了頭,吻住了那一對不斷張合的紅唇。
多麼真實的一場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晚了太多嗚嗚嗚,各位要打,就打吧嗚嗚嗚。
明天,啊不已經淩晨了那就是今天,我會努力日萬的!
第64章
“你做什麼?”薑明玨奮力掙紮開, 瞪著賀弘毅,臉上的紅霞蔓延至耳側。
那一雙眼還水潤潤的,如何能有氣勢?
更何況薑明玨心裡正震驚著, 為什麼賀弘毅的吻帶給他這麼熟悉的感覺?
賀弘毅卻隻當這是一場夢、一個幻覺, 畢竟現實的公主從來不會這樣質問他, 他箍住了薑明玨的雙手, 便與他一同倒在了床上。
哢噠一聲,是薑明玨的發簪落在了地上,他的一頭烏發已徹底散開,鋪在床上,如同最昂貴的絲綢。
他的全部掙紮都被賀弘毅一一化解, 賀弘毅轉過頭來, 似乎是想要吻他,薑明玨心裡雖然還疑惑那吻帶來的古怪的意味, 卻仍然不想與一個陌生的男人親吻,飛快扭過頭去,那吻便落在了他的唇邊。
可賀弘毅向來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他又湊了上去,堵住了薑明玨的唇。
擋在賀弘毅胸膛上的手漸漸無力, 隻虛虛地抵著,說不清是抗拒,還是迎合。
薑明玨呼吸的頻率逐漸加快,眼中的淚水逐漸彙聚。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吻。
賀弘毅見到他的淚水, 明明已經認為這是一場夢境, 卻還是不願他流淚。
他忙抬臉, 慌急吻去他麵上的淚水, 含糊道:“不哭, 不哭……我隻是太久沒夢見你了……明玨……”
薑明玨抬手撩開他臉上的發絲,這一回賀弘毅沒有阻攔他的動作,甚至側過臉來,好方便他將擋在臉上的發絲撩至耳後。
薑明玨捧著他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清冷的臉絲毫不相像,可為何他們二人的吻是那麼的相似?
就像擁有同一個靈魂。
又似乎與另一人有些相似,可那個人向來隻有冰冷的偏執的神情,與麵前這個落淚的、柔軟的人,如何相像?
薑明玨主動抬臉,含住了他的雙唇,賀弘毅怕極了他的淚水,在他為數不多關於薑明玨的夢境中,他就是這樣流浪著,受儘欺負,淚水不斷流淌。
甚至,已經死了。
否則他怎麼不來找他,明明他已經努力把自己奪政成功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是怨康國的軍隊偷襲了晉都嗎?那為什麼在晉國另立新都後,沒有尋到新都去?
隻有天知道,賀弘毅聽聞晉國女皇繼位後,滿懷著希望,日夜兼程,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路經多少道關卡才到了晉都,見到的竟是穿上女裝的陸星野——
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賀弘毅動也不敢動,害怕他再次流淚,隻能僵著身體任薑明玨吻自己。
薑明玨隻知將雙唇貼在他的唇上,可就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他也意識到,賀弘毅與林清宇是同一人。
但又不僅僅是同一個人。
薑明玨的腦裡勾勒出一個隱約的影子,那人擁有賀弘毅的臉,坐在他身邊,半俯下身來看著他,一手撫在他的發尾,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
他有些累了,卸了力道,任憑腦袋往後落去,撞上的地方卻不是冷硬的床板,原來是賀弘毅已伸了手墊在他的腦後。
薑明玨愣愣地盯著賀弘毅,喃喃道:“我們認識嗎?”
“我們自然認識。”賀弘毅眼中的淚水落下,“公主曾與我交頸而眠,曾與我承諾過晉康之好,若這不算是認識,那這世上便全是陌路人,不再有相識之人……隻是弘毅廢物,不能護好公主……”
“我是公主?”薑明玨滿臉問號,他是個男人,怎麼當公主?
賀弘毅不明白他為何要重複這句話,他知道夢境往往是毫無邏輯的,便沒有深究,隻接著喃喃道:“賀弘仁那廝不知用了什麼陰損方法,攻進了晉都……等我知道,已經沒辦法阻攔了。我騎著馬,趕了好久好久……連送信的信使都跑過了,可沒辦法,再怎麼追,也追不上……”
他到今天還記得那日殘陽如血,他與馬一同倒在地上,目中所及,隻有被炸成廢墟的晉皇宮,二皇子帶領的康軍在其中耀武揚威。
什麼公主殿,什麼金殿,到頭來隻剩廢石磚瓦。
他的探子晚了一天才趕到,在破裂的紅牆邊找到了他,懷裡抱著個包裹,裡麵裝著信封與細軟。
他拆了好幾封,才找到了當初自己留下的那封信,上麵畫著個烏龜,特彆凶。
真醜,真可愛。
賀弘毅笑著,淚水滾了下來。
這顯然是公主離開時收拾的包裹,如果包裹落在了這裡,那麼人呢?人在哪裡呢?
賀弘毅不敢想。
“報!晉君戰死,落入崖中。”探子跪在身前,報道。
賀弘毅微翕下唇:“落入崖中,失蹤了,不一定……是死了吧。”
“對吧?……”他的聲音輕輕飄散開,不知是在說服誰。
薑明玨抹去賀弘毅臉上的淚水,皺著眉頭:“彆哭,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不記得那一段過往,可聽到現在,薑明玨已基本相信了賀弘毅的話。
這個男人大約就是劇情有關的人物,也許也和他一樣,是個配角,又或許與上個世界的林清宇一樣……是主角,他在失憶前,也許就發現了對方的不同,與對方在一起了……
自己失蹤,他一定特彆難過。
薑明玨心裡悶悶的有些難受,也學著賀弘毅剛剛的動作,吻去對方臉上的淚水。
那淚水落在嘴裡,是苦澀的。
薑明玨到底有些羞窘,再如何知道他們二人曾經大約是一對,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對方仍然算是陌生人,這個親吻一個陌生男人,實在是有些……因此他隻吻了一下,便收回了腦袋,卻沒想到賀弘毅追了上來,一手按著他的後腦勺,湊了上來。
這一次對方的動作充滿了侵占的意味,薑明玨皺著眉頭,想要移開雙唇微微透透氣,可那按在腦後的大手阻攔了他任何躲避的動作,叫他隻能承受下這漫長的吻。
他根本不知自己與對方親吻了多久,賀弘毅好像要把他困死在他的懷抱中。
“嗚——”是從唇間溢出的細碎的聲音,輕輕回響在房間裡。
他用儘全力才掙開了賀弘毅的手,臉撇向一邊,腦中一片空白。
幾欲溺死在其中。
賀弘毅還不放過他,雙手掰過他的腦袋,似乎又要伏過來,薑明玨心中有些恐懼,連忙推拒道:“等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已沒了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忽然,他瞪大了雙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賀弘毅很快就發現了。
“沒事,我幫你。”賀弘毅的唇安撫的貼著他的臉,將手伸了過去。
薑明玨皺起眉頭,齒間用了些許力道,將賀弘毅的下唇咬破了。
賀弘毅卻絲毫不在意,眼中滿是溫柔之意。
窗外樹上,一個白衣人重重閉上雙眼。
到後來,薑明玨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著了。
等他醒來時,身上已經被清理過了,還換了套乾爽的衣服,袖口長了不少,顯然不是他的衣服。
他移開手,便看見鼓起的胸肌,再往上,便是一張俊美的臉。
這張臉,在昨日之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可正是在昨日,他們竟做下了那樣……親密的事。
薑明玨紅透了臉,他隻輕輕一動,那人便睜開了雙眼,眼中滿是血絲,眼下青黑,竟像是一夜沒睡。
“醒了?”賀弘毅輕撫他的臉側,眼中逐漸清明。
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境。
他瞳孔微縮,臉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繃起來,用力得連下唇都止不住地顫動:“明……明玨……明玨……”
“嗯……”薑明玨已經大約猜到他認識自己了,但被這樣不停地叫著名字,還是有些難為情,他垂眸,“你……你叫什麼?我過去的記憶都沒了,但我昨天已經大約知道,我們曾經也許是……一對。”說到最後兩個字時,他的臉上蔓起紅暈。
怎麼會有人這樣,明明沒了記憶,卻還和人抱著親了那麼久,親完了才知道他們兩個過去是一對,他若是賀弘毅,肯定也不能理解。
他埋著腦袋,腳趾都蜷縮起來。
可賀弘毅並沒有多問,隻深深地盯著薑明玨:“賀弘毅,我叫賀弘毅,我們倆……是夫妻。”
他知道在失蹤的這一段時間裡,他的公主一定遇到了很多事,甚至失去了記憶,連他也不記得了。
賀弘毅的眼中滿是痛意,他伸手輕撫薑明玨臉側,常年使劍用槍拉弓,指間有粗糙的繭,摸得薑明玨癢癢的,卻沒有避開。
“賀弘毅,弘毅。”薑明玨喃喃到,心中的熟悉感越發強烈。
似乎在情語低喃中,他曾無數次念著這個名字。
他正要抿著唇,可一動,他就疼得“嘶”了一聲,約莫昨天實在是親得太狠了。
“弘毅。”他有些難受,極為自然地念出了對方的名字,蹙著眉輕聲抱怨,“都怪你,我的嘴巴好痛,今天怎麼……”吃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賀弘毅緊緊抱入了懷中。
“你……你回來了,原來這不是夢。”賀弘毅將頭埋在他的肩窩。
昨日之前,他還痛苦於自己坎坷的命運,今天卻立刻滿心歡喜起來。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幸運的事?
若不是他一聽到晉國新帝繼位便趕來晉國,一見到陸星野便啟程回國,路上找了間客棧落腳,感覺到有人走錯了屋子也沒有將人趕走,他如何能見到薑明玨?
但凡他沒有立刻趕來晉國,在晉宮多留了一日,或是路上急匆匆想著回去,或是昨夜一聽到有人進錯屋就主動出聲提示對方,也許他根本沒辦法見到薑明玨。
還是這樣……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公主……不,現在是他的明玨。
薑明玨被抱得喘不過氣來,手在賀弘毅背後胡亂拍著安撫他:“好了,鬆手,我要起床了。”
賀弘毅像隻聽話的大狗,薑明玨說什麼,他便照著做,可一見到薑明玨起身似乎要離開,他又緊張地伸手將他撈回懷中,“你要做什麼?彆走!”
薑明玨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氣得直打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賀弘毅!我要下床洗漱!你快鬆手!我能馬上跑了不成?”
賀弘毅隻怕這又是一場夢,薑明玨一走,就什麼都不剩了,“彆生氣,我帶你去洗漱。”
他手上調整了一下姿勢,一手橫在薑明玨腰間,一手扶在薑明玨大腿上,竟就這樣抱著他從床上起來了。
薑明玨嚇得摟住了他的肩膀,被這抱小孩的動作羞得滿臉通紅:“你做什麼?我又不是沒長手……放我下來!”
可賀弘毅根本不聽他的話,隻顧著帶他到洗漱專用的地方去,路上經過浴桶,上麵還搭著薑明玨臟汙的衣服。
薑明玨隻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願再去看。
賀弘毅像是長輩幫孩子洗漱一般,親自將洗漱用的杯子放到他唇邊,服侍著他含一口漱口用的水,還把吐水用的盆拿起放在他麵前。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考慮到薑明玨會羞死,他甚至想親自含一口水渡到薑明玨口中……
薑明玨被自己的想象嚇住了,偷偷看一眼賀弘毅。
賀弘毅模樣沉穩,直勾勾盯著他的模樣有些呆傻,但似乎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對方並沒有想過這種奇怪的事情,隻是他腦子裡在瞎想罷了……
薑明玨洗漱好,賀弘毅便拿了自己的布巾要給他擦臉,薑明玨忙躲開,“我的房間就在隔壁,擦臉用的布巾就放在包裹裡,走幾步就到了,嗚!”
薑明玨被細細擦了一遍臉,鼻間滿是布巾傳來的賀弘毅身上那獨特的氣味。
那味道似乎混了點龍涎香,但更突出的,是一股沉穩而滿是雄性荷爾蒙的味道。
賀弘毅為他擦過臉,竟埋下了頭,不敢去看他。
顯然剛剛是故意的。
薑明玨有些生氣,但想到對方找了自己一年,心腸又軟了下來。
心想對方也不容易,還是不要計較太多了。
但轉眼見賀弘毅自己隻是粗略漱過了口,那布巾也沒洗,就著他擦過的餘溫就又要擦到臉上,薑明玨便羞紅了臉,忙奪過他手上的布巾,板著臉怒道:“你洗漱乾淨!否則我,我不讓你親了!”
賀弘毅渾身震悚,忙拿過楊柳枝,咬斷了枝頭在嘴裡洗漱,洗完了在薑明玨麵前張嘴,一雙眼看著薑明玨,像在問他乾淨嗎?
薑明玨手上掐著他的腮側,反複確認了沒有任何異味,才勉強把手上的布巾遞給他,“要用水洗一洗才能擦臉。”
他板著臉說道。
賀弘毅很是不舍地洗過了布巾,把臉擦得乾乾淨淨,一扭頭便吻住了薑明玨。
薑明玨正緊緊盯著他,好確定他確實是把布巾洗過了,正是精神專注的時候,見他把臉轉過來,還以為他又像剛才一樣,想讓自己確認他確實是把臉擦乾淨了,見臉變得越來越大,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吻了個正著。
他被抱在手上,位置比賀弘毅要高,自然地便抬起臉來,避開了賀弘毅的親吻。
賀弘毅似乎有些委屈:“你說過的,洗漱完就可以吻你。”
薑明玨下意識就要反駁,他明明說的是不洗漱不讓吻,怎麼就變成洗漱完就可以吻他了?
可看著賀弘毅的模樣,他又有些不確定起來,難道真是這樣?
薑明玨又要抿唇,再一次感受到唇上的撕裂感,他見賀弘毅唇上甚至有他的咬痕,怎麼就沒見他覺得痛?
他皺著眉頭,一手指向自己的唇,“你看看,這是你吻出來的,特彆痛,痊愈之前,你不許再吻我。”
為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他還特意撅起自己的唇,好讓自己唇上的紅腫與傷口更加突出。
卻不知,這是多麼任君采擷的誘人姿態。
賀弘毅的眼底逐漸暗沉。
薑明玨見勢不妙,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終於意識過來剛剛那模樣不太合適了,紅著臉道:“我想吃飯了,快點帶我下去吃飯吧。”
柔軟的手捂在嘴上,還帶著薑明玨身上的香氣。
不再如過去一般熏著滿屋子的香,卻反倒使他身上的甜香越發凸顯。
賀弘毅著迷地深吸一口。
下一刻,薑明玨便覺掌心一熱,帶著點癢意。
他像是被燙著了,猛地收手,有些結巴:“你,你做什麼那樣?”
他的掌心甚至還帶著點水漬,不必想就知道是怎麼來的。
移開了手,賀弘毅那張正直的臉又露了出來,似乎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濃眉一揚,“我怎麼樣了?”
明知故問。
薑明玨已經把掌心的水漬都擦在了賀弘毅身上,現在連證據也沒有了,結結實實吃了個啞巴虧:“你……你那個我的手。”
說著,他惱怒起來,輕輕拍了賀弘毅一巴掌,“放我下來,我要去吃飯了!”
賀弘毅覺得被他抱在手上的薑明玨可愛得不行,隻想把這樣的薑明玨收藏起來,隻有自己看得到。
如果可以,他想把薑明玨永遠困在自己懷裡,不讓他出門,眼裡隻有自己,外界所有人都沒辦法看見薑明玨,更沒有辦法覬覦他的寶貝,他的明玨將再也不會失蹤,更不會到外頭去吃苦。
但是薑明玨會生氣,會打他,會再也不理他。
隻是稍微想一想這樣的可能性,他便心痛不已。
一年前他從公主殿搬出去,害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真的做出想象中的事,而如今的他,已不再是一年前的他。
他已痛失薑明玨一次,如何能夠忍受再一次失去?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心。
賀弘毅沉聲道:“等等,我帶你去穿鞋。”
他抱著薑明玨回到了床邊,真的把他放了下來,單膝跪在地上,為薑明玨穿鞋,還未穿鞋的那隻腳就放在膝蓋上。
藕粉色的腳指甲晃來晃去,賀弘毅終於是忍不住,低頭在腳背上吻了一口。
薑明玨慌忙縮回腳,“你做什麼?”
“那樣我的手不成,你還……親我的腳。”薑明玨紅著臉,可是這次賀弘毅隻是吻了一下他的腳背,並沒有伸舌頭,他的腳背上同樣沒有證據。
賀弘毅低著頭,像是一隻垂頭喪氣的大狗:“不可以親嗎?”
他沉聲道,話語中似乎很是委屈:“過去,你很喜歡我這樣的。”
康國的百姓一定想不到,他們英勇神武的太子殿下,在另一人麵前,是一條壞心眼的大狗。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哄騙著那人掉入自己的陷阱。
“是嗎?”薑明玨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果然被他騙著了,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真是這樣的嗎?他竟然會這樣說?
薑明玨隻把一切歸結於他在這個世界的人設,並沒有想到,一臉堅毅正直的賀弘毅還會撒謊。
他心裡有些愧疚,還是輕聲道:“以前……我喜歡那樣,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現在不可以這樣了。”
見賀弘毅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失落,他心裡一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吻完一定要漱口……”
賀弘毅眼中一亮,伸手握著薑明玨的腳踝,見他隻是扭過頭,並沒有反抗,便欣喜地在上麵吻了好幾下,一直到薑明玨蜷了腳趾,腳背繃得緊緊的,他才抬起頭,為薑明玨穿上鞋襪。
做完這些,他便緊緊握著薑明玨的手,要帶著他出門吃飯,卻被薑明玨輕輕推了一下,“漱口!”
賀弘毅皺起濃眉,不明白薑明玨的腳那麼乾淨,那麼香,如何需要漱口?
可他還是照著薑明玨的指示做了,卻連漱口也要拉著他的手,絲毫不願與他分離。
如此這般一通折騰,兩人才下了樓。
路上見到昨日夜裡在大堂高談闊論的阿七,宿醉過後,他的臉上滿是憔悴,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有的比較要好的,昨天聽了他的話,認為再和他交往下去,遲早要出問題,不如早早斷了關係。
現在見了賀弘毅,他的臉上滿是不自在,卻還是停住腳步行禮:“太子殿下。”
一到外麵,賀弘毅又是那個冷漠沉著的太子殿下,朝著阿七微微點頭,拉著薑明玨繼續下樓。
阿七卻覺得這是太子殿下對他的輕慢,心中滿是不屈,卻因著對方的身份比自己高,不敢造次。
忽然,他定睛一看,見被太子殿下牽在身後的,竟是昨日驚鴻一瞥的美人。
身上還穿著太子殿下的衣服,寬寬大大的很是不適配。
紅唇還腫著,緊跟在賀弘毅身後,很是含羞帶怯的模樣。
阿七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不由得猙獰了起來。
他早就看清了賀弘毅是個好色之人,這種人必然成不了大事。
可為何,連那美人也是如此愛慕虛榮之人?
連帶著昨日夜裡的羞窘都化作了怒火,阿七在腦裡瘋狂怒罵著。
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說服自己,賀弘毅根本不如自己,而那個美人,是嫌貧愛富,才看不上自己。
他一回到自己的房間,便收拾起了東西。
另一頭,薑明玨被牽著抱進了賀弘毅的懷裡。
他皺起眉頭,這裡還有好多人在看呢,忙狠掐賀弘毅的手:“快放我下來!”
賀弘毅卻不為所動,他不願關住薑明玨,卻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與薑明玨的關係。
甚至一回到康國,他就要向康國所有人宣布,他與明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周圍人都盯著他們看,自從昨天傍晚薑明玨住進了這間客棧,客棧的客人多了不少,如今見到這一幕,心都碎成了一瓣一瓣。
小二為他們上了菜,上菜時手不停地抖著。
一夜不見,這個漂亮的客官竟已坐到了其他男人的腿上。
他心情激蕩,眼中含淚,上完菜就逃走了。
薑明玨在賀弘毅大腿上不停掙紮,想要自己坐在椅子上。
賀弘毅卻伏在他耳邊,聲音低啞,“彆動。”
薑明玨也感受到了什麼,眼中滿是震驚。
“你……”他不可思議,這裡還是大堂,人來人往的,賀弘毅怎麼能這樣……
“隻要明玨彆動,它就會自己慢慢消下去的。”賀弘毅低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這裡這麼多人,明玨不想我丟臉吧?”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柔軟了下來,似乎害怕薑明玨真的起身,不顧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了。
薑明玨果然有些心軟:“好吧……你要快點消哦。”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隻要他還坐在賀弘毅身上,賀弘毅身體的反應必然無法消下去。
見他果然不再掙紮,賀弘毅眼中帶笑,鬆了一手為他夾菜。
首先夾的,是新鮮肥美的魚肉。
薑明玨怔怔地看著他遞到唇前的魚肉。
這一幕似乎發生過無數次,身後的人,似乎總是站在他身邊,為他夾肉。
隻是與那時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坐在了那人懷裡。
薑明玨紅著臉,含住了魚肉。
飯後,賀弘毅才平息了下來,薑明玨便回屋裡收拾東西。
賀弘毅跟著薑明玨到了他的屋裡。
見這正是隔壁的屋子,他的眼中滿是慶幸。
住得這樣近,如果昨夜他們錯過了,他定會後悔不已。
薑明玨收拾了包裹,裡麵的細軟幾乎沒怎麼動,一路上的吃住都莫名便宜,甚至有吃著吃著,突然小二就過來說這一餐被包下了,他甚至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薑明玨收拾好東西,見賀弘毅還牽著自己的手,垂頭靜靜地盯著自己,心下不由得有些軟,摸了摸他的頭道:“我正打算到晉都去,那個晉國新皇與我的名字很是相似,你也說了,我曾經是個公主,我正打算去找她問問過去的事,說不定能回憶起我失去的記憶。你身為康國太子,大抵是不能跟著我跑來跑去,你先回康國,事情塵埃落地了,我一定到康國找你。”
這怎麼能行?
賀弘毅立刻皺起眉頭,生硬道:“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淩晨還有一更(我實在寫不過來嚶嚶嚶),小天使明天再看啦!
第65章(感謝營養液)
薑明玨隻以為他是不希望自己離開, 有些心軟,又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可以多陪你幾天, 但是記憶是大事, 我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就沒了記憶。”
而且, 隻有恢複了記憶, 他才能知道989的下落。
賀弘毅經過最開始的恐慌後,反而冷靜了下來:“你可知,那晉國新皇李明玨,代的就是你的位置?”
薑明玨早在聽到對方的名字與自己一樣時,心裡已經有了點猜測, 如今賀弘毅這樣說, 不過是把他的猜測證實了罷了。
可賀弘毅接下來說的,卻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說:“甚至, 當初晉都失守,就有他的手筆——那報信的煙火,正是從他當時居住的屋子裡投出,而且他醫術絕佳,卻始終沒有醫治晉王, 眼睜睜看著他病死,晉王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扮成了你的模樣,假裝自己是流浪歸來的公主, 繼承了帝位。”
這一番話中, 有真有假, 而其中最為真實的, 是他對薑明玨的擔憂之心。
昏暗的公主殿中, 紅衣女子坐在梳妝台前,親吻著鏡子。
“是康國太子來了啊。”“她”微微轉過頭來,嗔怒道,“你的舊情人,竟迫不及待趕過來要見你,可惜了,現在你是屬於我的。”
連那聲音,竟都裝得這麼相似。
賀弘毅心中沉了下來:“陸星野,你這是……?”
“公主,他叫我呢。”陸星野對著鏡子笑道。
有官員拿著奏折過來,他冷冷地將奏折掃到地上。
“這裡貪汙!那裡起義!”陸星野恨恨道,“朕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他轉過頭,對著鏡子倏地淌下淚來。
“再怎麼救治,這世上的死人,隻會越來越多是嗎?我救不過來啊!”陸星野喃喃道,“既然人總是要死的,富人窮人,美人醜人,好人壞人,連你都不在了,那活成什麼樣的又能怎麼樣呢?早死晚死,不都是要死的嗎?怎麼救呢?”
賀弘毅隻看了陸星野一眼,就離開了。
他知道,陸星野大概是瘋了。
放這樣的陸星野與薑明玨相見,他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事。
甚至,薑明玨一回到晉都,恢複了記憶,便會知道自己的兩個兄長都接連死去……他孤立無援,如何能在那樣瘋癲的陸星野麵前護住自己?
“怎麼會這樣?”薑明玨很是震驚,他見對方名字與自己一樣,大約長得也一樣,還以為他是主角,畢竟隻有主角會有這樣奇妙的遭遇,可向來主角都是正派的一方,這個新皇這麼壞,應該不會是主角了,很可能會是反派。
甚至,如果對方真的做了這些事,那他要是還出現在對方麵前,恐怕就會被對方殺死。
賀弘毅見薑明玨果然被他說動,心下微鬆,主動提議道:“你可以跟在我身邊,弘毅雖不才,至少還是康國的太子,必定能夠護住你,即使他發現了你的存在,也不敢輕舉妄動,我也會幫你尋找過去的記憶。”
“更何況。”賀弘毅的聲音有些酸澀:“我比他要早一些認識你,除了我離開的那半年,有什麼記憶,是他能替你找回的,我卻不行?你心愛的桃雲,還被我養在康都呢。”
“桃雲?”薑明玨聽到個陌生的名字,一臉驚恐地盯著賀弘毅。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他當公主的時候養麵首,失蹤了後這個麵首被賀弘毅養著……真的好怪啊,嗚。
賀弘毅絲毫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沉聲道:“那是你過去養的金絲狸貓,脾氣很大,每日都要撓門。”
賀弘毅寢宮的門都被撓壞了好幾扇。
似乎催著他去找公主。
那隻肥貓被他養在皇宮中,為了等待主人回來,似乎還瘦了好幾斤。
賀弘毅心裡有些愧疚。
“嗯……那好吧。”薑明玨心裡權衡了一會,便決定聽賀弘毅的話,跟他回康國去。
賀弘毅便舒緩了眉眼,猶如被順了毛的大狗。
他們在這裡住了兩天,賀弘毅便牽著薑明玨的手,喜滋滋帶著他回康國。
路上,薑明玨被狹小的馬車廂逼得坐到了賀弘毅身上,很不能理解賀弘毅一個太子為何買了這麼小的包廂。
賀弘毅把薑明玨滿滿地抱在懷裡,麵對薑明玨的問話,隻道:“康國財政輸出極多,即使是太子,吃穿用度也都要剩著些用。”
薑明玨果然被忽悠住了,便皺起眉頭:“你還給我買那麼多衣服與吃食。”
買下的衣服,林林總總大約有十幾身,滿滿當當放在後麵的馬車上。
又買了一堆水果零嘴,現在桌上擺著的,就是賀弘毅為他買的櫻桃,個個碩大飽滿,又是在古代這種環境下,這櫻桃必定貴得很。
薑明玨手裡還拿著一個,聞言心疼不已,一時之間竟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賀弘毅知道自己說過頭了,忙道:“這些都是從我的私房錢裡拿出來的,是……”
“……用來養夫人的。”賀弘毅俊臉微紅,“自然要用在你身上,我可以省吃儉用,可若是這錢不用來養夫人,不就浪費了?”
聽到他嘴裡一口一個“妻子”,薑明玨聽得一陣彆扭:“誰是你妻子,我當是你丈夫才對!”
“是,”賀弘毅沉聲道,“夫君……”
那兩個字一冒出來,薑明玨的臉就騰地一下紅透了。
“夫君,你怎麼了?”賀弘毅的手橫在他的腿上,自然而然便感受到了他的變化,明知故問道。
薑明玨怒道:“你還好意思問?”
他轉過頭去,卻被堵住了唇,含在嘴裡的櫻桃也被搶走了。
到了落腳的客棧,薑明玨的腿有點軟,被賀弘毅攔腰抱了下去。
賀弘毅將裝著櫻桃也一並拿了下來,可薑明玨隻是惡狠狠地瞪著那一盤櫻桃,一口也不願吃了,一直到賀弘毅像那些服侍大官人的小妾一樣,嘴裡叼著櫻桃梗遞到他嘴邊,薑明玨才紅著一張臉吃了。
甚至,因為害怕賀弘毅又這樣做,他自己親自動手,把整整一盤櫻桃都乾光了,吃得肚子都飽飽的。
夜裡,薑明玨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自然地轉身去,手腳都搭在了身邊人的身上,卻感覺到了不對勁,睜開眼來,與賀弘毅的雙眼對上了。
“怎麼不睡?”他嘀咕道,抬手捂住了賀弘毅的眼,想讓他閉眼睡覺。
那伸出的手被賀弘毅撈住,拿在唇邊吻了一次又一次。
過了好一會,薑明玨突然清醒過來,瞪大了雙眼:“你怎麼還不睡?”
“夜裡夢醒,有些精神罷了。”賀弘毅撫著他的腦後,“睡吧,我很快也會睡下。”
薑明玨卻滿心狐疑,他麵上應好,閉上了雙眼,背地裡卻眯著一條縫,一直盯著賀弘毅,看他到底睡不睡。
賀弘毅果然隻是糊弄他的,他一直怔怔地盯著薑明玨,一直到薑明玨撐不住睡著了,也沒見對方閉眼。
第二日,他死死盯著賀弘毅的臉,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血絲,眼下還有烏青之色,心中越發起疑,於是在這天夜裡,他給自己灌了兩大杯茶水,決定與賀弘毅熬到底。
賀弘毅並不知道他的決定,隻如同往常一般,哄著薑明玨閉眼後,便側著身子看薑明玨,用眼神描摹著薑明玨的眉眼,一直到快要天明的時候,才象征性地休息上片刻,卻還是很不安定,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驚醒片刻,睜眼看一會薑明玨。
薑明玨則熬得快不行了,天一亮,他就昏迷似的睡著了,到日上三竿還起不來。
原本他們早上起床吃過飯就要啟程趕路,可薑明玨起得這樣晚,賀弘毅既不願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又不願叫外人進門,見到薑明玨的睡顏,便早飯也沒吃,坐在一旁的桌上批奏折批到薑明玨醒來。
賀弘毅隻要能看到薑明玨,便滿足了,他想要抱起困倦的薑明玨,帶他去洗漱,卻被薑明玨憤憤地砸了一下胸口:“都怪你!我才會睡到現在!”
賀弘毅不解,卻沒有問為何要怪他,隻全盤承受下來:“都怪我,乖明玨才會晚起,我們去洗漱吃飯吧。”
薑明玨卻還是擋開他的手,冷冷道:“吃什麼?哼,我就不,你都快死了,我恐怕就要沒靠山了,很快就要被那個晉皇殺掉了,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好過的!”
賀弘毅皺起眉頭,他聽不得薑明玨嘴裡說那些話,“彆說這種晦氣話,全都不作數!”
說罷,他又問道:“我為何要死了?”
“你不睡覺!”薑明玨控訴道,“你可知我昨晚守你不睡覺守到天亮!”
他大約猜出賀弘毅的心思了,卻還是很不滿:“你就是不那樣盯著我,我也不會半夜跑掉,再說了,你難道還不相信你的反應?就是在夢裡,我這麼大個人不見了,你還能沒感覺?”
賀弘毅竟不知,昨日在他睜著雙眼時,薑明玨竟也跟著他一起,清醒著度過了一夜,他垂下眼:“我……並非不願睡,而是睡不著。”
隻要一閉上雙眼,他就覺得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隻要一閉上眼,看不到身旁的薑明玨,那種飄忽的感覺便會時刻浮在他的心間。
他如何睡得著?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更是屬於昨天的~
今天還會更新噠。
下一次加更是500營養液,還剩12瓶嗷!!!
童叟無欺!!!!
以後就每多出50瓶拚一次萬更哈,更不完我不睡!
第66章
薑明玨卻不管他是怎麼想, 隻冷冷道:“你若是今後都像這樣一樣不睡覺,我也不睡了,看看我們倆誰先撐不住。”
在這樣的薑明玨麵前, 賀弘毅能說什麼?
自然是滿口答應。
可到了夜裡, 即使是被薑明玨盯著, 儘管手上握著的是薑明玨的手, 隻要他一閉上雙眼,腦海裡便全是晉宮斷裂的紅牆,以及想象中渾身是血的薑明玨,瞬間就驚恐地瞪大了雙眼,臉色煞白。
“睡不著?”薑明玨蹭了過來, 撫摸著他的額頭。
他的動作很是輕柔, 顯然這失蹤的一年裡過得很好,賀弘毅握住他的手, 看著側躺在一邊的薑明玨,逐漸平複了心中的恐慌。
薑明玨就著賀弘毅的手,想把他拉過來,可是賀弘毅的身板太結實了,他有些拉不動, 用力得臉都紅了。
賀弘毅馬上就意識到了他的意圖,順著他的力道轉過身去,就被薑明玨拉進了懷中,整張臉都埋在了他的胸膛中, 鼻間瞬間便溢滿甜香。
薑明玨雙手交叉抱在他的背後, 一手輕輕拍打著, 哄小孩一樣, 輕聲道:“睡吧睡吧, 我在這裡。”
賀弘毅的臉上緩緩現出柔和的笑容。
其實即使是這樣被薑明玨抱在懷中,賀弘毅仍然會被驚醒,可一直到晨出,他才意識到,昨夜他竟真的睡了一覺。
即使時間並不長,可對於如今的賀弘毅來說,這一覺沒有戰爭、沒有奪權、也沒有幻覺中流淌著血液的薑明玨,堪稱珍貴。
他仍然是比薑明玨早醒。
賀弘毅的眉眼中帶著一絲睡飽後的饜足,半撐起身體,側著身注視著薑明玨的睡顏。
手臂被薑明玨枕著,已經麻木了,手指還被牽著一指。
滿是依戀。
賀弘毅嘴角微微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