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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是怎麼了,他的玫瑰也快枯萎了,蝴蝶也要墜落了。

可他不想,他隻是想一想那場麵,就覺得心都要碎了。

他想要控製,想要讓這個人隻能看得到自己,想要讓這個人全心全意待在自己身邊。

可是,他會毀了他喜歡的人。

他不能,也不敢。

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或許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如果呢?

如果這個人這輩子都不再開口,生下了孩子又能怎麼樣?

他注定拴不住這個人。

不知何時他驚覺自己的繩索並不牢固,又或者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敢拽得那麼緊,也不想把人逼得那樣痛。

他隻好裝作不知道,放走了他的蝴蝶。

天高遠地無垠,滿地草色,他的血卻都要冷了。

季維時收回目光,沒忍住捏緊了些,指甲竟叩進了皮肉,帶出絲絲血跡。

有些話他不能和沈思說,因為他現在懷疑,沈思也參與了這些事。

但她究竟在這場大型屠殺中扮演了何種角色,卻無人可知。

季維時思考著,不自覺垂下了眉眼,沈不棄恰好推木窗想透口氣,一低頭,看著那微微彎曲的長睫,心也跟著那長睫顫抖。

他受了傷嗎?

沈不棄蹙眉,想不通誰還能傷到季維時。

那位6區的庇護者周清燃嗎?

還是3區的庇護者溫佳鬱?

可是都不合道理呀,爸爸上次還和他講,季維時現在已經和秦緲和解了,就算隻是表麵和解,秦緲一派也不可能踩著這個節骨眼作幺蛾子。

他想了又想還是不太明白,而且現在季維時的事還不是最要緊的,爸爸那裡……

沈不棄已經和沈思說了秦澈沒有接通光腦通信的事,沈思隻拍拍他讓他放心,但沈不棄卻覺得這並不能輕易放心。

一種微弱的焦躁從尾椎骨蔓延,他呼了口氣,覺得不太舒服,體內有口熱氣蔓延不開,灼得人不適。

他忽然清晰地捕捉到空氣裡那清新的薄荷氣息,裹著絲絲涼意傳輸在身上。

他望過去,季維時滿臉訝色:“你……”

這個不被期待的孩子還是變相地促成了某種初衷,沈不棄現在,需要信息素安撫…

沈思歎了口氣,抬手:“我外甥好聰明啊。”

沈不棄從她無奈的藍眸掠過,成了船內最後一個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

他尷尬地要往外走,做到船頭吹吹風,卻被沈思拽住,她不讚同道:“走什麼,趁著他在這趕緊讓他放點信息素,我聞不到的哥哥,隻是船內檢測儀動了。”

……放點信息素?

那不純粹就是把人當工具用嗎?

沈不棄左右為難,身體和理智讓他在船內坐著,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但情感卻警告他最好彆這麼乾。

他不應當再做一些……讓人誤會的事。

季維時關鍵時候開了口:“留下來吧,算我求你,我隻想,”

適時頓住,他抬頭望去,眸中沾水帶霧,睫上掛露,“這也是我的責任。”

沈思本來還有幾分笑意在臉上,現在倒是徹底沒了。

她摘下狐狸麵具,漂亮精致的麵龐冷得結冰。

室內的薄荷味信息素暴漲,緩解著身體的不適,沈不棄臉色越來越紅潤,季維時的麵色卻越來越蒼白,幾乎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沈不棄正有些著急,想讓他停下,忽然,船靠岸停了。

碎玉薄簾輕輕挑起,綠色眼眸宛轉如翡翠,岸上的卡斯珀另一隻手伸手扇了扇風。

“喲,怎麼還開始采陰補陽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季維時挑了挑眉, 認出卡斯珀就是當日沈思帶去4區的人,而且不止當日,恐怕那位在信息素研究基地那位介紹全性彆契合劑的人也是他……有些事情忽然就明了。

他望向沈思, 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又藏了多少本事, 竟能讓秦緲手下這位號稱人類希望的科研家的人轉投到自己麾下。

這種人,如果有一天翻臉傷害小憶……

他眸光漸暗, 沈思無所畏懼地一笑,“彆拿這種如臨大敵的眼神看著我,我們這所有人加起來難道能打過你嗎?”

“聯盟第一戰力, 拿出點自信呀, 我這可是在示好呢, ”她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戒指,“如果我不想讓你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我已經背棄了祖母呢?”

船內劍拔弩張的氣息已經要炸了。

隻有沈不棄蹙眉看向岸上那個人,他之前才想過老師和老板可能都是秦緲派到他身邊的人, 可當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麵前時, 還是覺得心口有一大塊什麼被挖了下來。

卡斯珀彎眸:“小憶,下午好啊, 之前, 是我多有抱歉。”

“原諒我吧。”

沈不棄看著他綠眸閃爍, 心情複雜, 他現在倒當真有些身處虛幻迷夢的感覺了,分不清究竟什麼是真, 又什麼是假。

麵前這個人在他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教導他, 安慰他,給他一個容身之所, 為他處理各種事情。

他曾經最信任的,就是這雙透亮的綠眸。

而現在,可也是這雙綠眸給了他最後的最痛的傷害。

季維時一直觀察他表情,見他神色不對,鋪天蓋地的信息素壓下來當即,不同於剛剛的安撫性質,他現在幾乎是憤怒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他咬牙切齒地問。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問什麼。

卡斯珀伸出手,讓沈思壓在上邊借力上岸,笑道:“身不由己呀,人呢,總要先活著才能談想做什麼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啊,天賦這麼高,家世這麼好,嘖,再說了,沒有人逼你,你乾的可比我過分多了吧?”

“你!”季維時的話被生生堵回去。

卡斯珀慢悠悠踏上船,將小舟固定住,壓著聲用自己聲音讓隻有兩個人能聽到:

“畢竟,我還相當於幫了你一把呀。”

沈不棄已經神思恍惚地上岸了,沒聽到這近乎咬牙切齒的一句話。

季維時一把拽住卡斯珀的領子:“你他媽在說什麼?”

卡斯珀笑著搖搖頭:“玩笑話,不值一提。”

到屋內沈思開門見山:

“我們來聊一聊聯盟的事情吧?”

沈不棄覺得自己不大應該聽,何況聽了也沒什麼用,他剛欲起身,沈思就道:“哥哥你也坐下來聽嘛,你在這裡我們才能和他溝通呀。”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季維時冷哼一聲,望向她:“你什麼意思?”

沈思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咯,還有啊,氣性這麼大,不利於精神域恢複哦~”

季維時沒想到她已經看出了自己的狀況,一時間凝眸,做出防禦姿態。

“放輕鬆了,隻要你不纏著我哥,我這種八麵玲瓏的小人,當然不想和你,交惡了。”

沈思說話一字一頓的,頗有些抑揚頓挫的嘲弄意味。

沈不棄想說點什麼緩解,可一開口明顯就是要掉妹妹的麵子,隻好讓這詭異而劍拔弩張的氣息蔓延。

“好了,言歸正傳,我想,你應該也查到了信息塔裡的一些秘密吧,不然怎麼把那給炸了?”

季維時頷首,不置可否,沈思點點頭,“OK,那接著說,現在呢,我們不得不結盟了。”

“和我結盟沒有用,4區已經不受我管轄了。”

“太見外了不是嗎?”沈思落下茶蓋,“我可沒和你藏私,你往外一捅,卡斯珀是我的人,我就活不久了。”

季維時笑了笑,抬眸冷道:“我和秦緲剛簽了停戰協議,十年4區不脫離聯盟,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守信用。”

“那如果是拓展計劃出了問題呢?”沈思已經摘了隱形眼鏡,黑眸明睞,“這種事情也不好說,不是嗎?”

“等一下,”沈不棄打斷他們,沉聲道,“有人在用精神力探查我們。”

·

天光大暗,蔓草泠泠,野獸嘶吼忽遠忽近地傳來,這裡的氣溫比外邊冷了快十幾度。

周圍的藤蔓是低端變異種,他們纏繞在樹上有了動物的擬態,扭曲著扯住秦澈和祁秋水的行動。

這已經是他們遇到的第七波了。

這地方很是邪性,沒有信號,回頭路完全被堵死,隻能往前走,不用機甲恐怕是不行了。

秦澈咬牙召出鳳吟,讓祁秋水做他的指揮使。

祁秋水自己也有機甲,但是機甲這東西非常消耗能源,非戰時兩個人都沒帶那麼多能源,肯定是隻啟用一個機甲為上策。

而且……就算秦澈不說祁秋水也知道第二層原因,

——這是在防著他趁亂跑走呢,可他是真冤枉啊。

來這裡找人自然是真,但那卻是因為季維時走之前和他們定的三日不歸,攻下2區。

他和陳聲修誰也想不到,季維時會真的遲遲不回,在聯盟審判製度下,擅自越級行動不利於4區的整體行動。

兩人合計一番隻好讓陳聲修坐鎮戰場,祁秋水一個人來邊緣區找一找,但誰知道會遇上秦澈。

現在為了保命也隻能咬牙和秦澈待在一起了。

秦澈一邊駕駛“鳳吟”躲過攻擊一邊深入腹地,他叮囑道:“兩天後鳳吟的燃料就燒完了,你把你帶的能源給我。”

祁秋水苦著臉點點頭,打開指揮專用視角幫忙指揮,秦澈誇讚道:“跟著季維時當指揮使倒是練出來了。”

“說起來,秋水,你這位長官,把我兒子害得不淺呀。”

果然躲不過這個話題,秦澈語氣淡淡,祁秋水卻冷汗涔涔,幾乎要把後背浸透了。

尷尬笑了笑:“哈哈哈哈,這個,呃,夫人也挺喜歡我們領導的。”

“去你媽的夫人。”秦澈冷了臉,“我問你,他又要對我兒子乾什麼?你們又在計劃著什麼?”

祁秋水一邊觀察斜後方的變異種一邊還要應付秦澈,心力交瘁道:

“其實吧,我覺得我們領導真的已經放下了,您想想啊,宣戰那天,如果不是我們領導故意放走了呃小少爺,您也帶不走呀不是?”

他現在都不知道那天帶走沈不棄的不是秦澈,是沈思。

看來季維時也沒有多信任這個屬下。

秦澈稍微收斂了一點脾氣,冷哼一聲:“我可不敢信這個神經病了。”

“東方位十三度,”祁秋水繼續指揮,“真的,我們領導每天都在懺悔,躲在屋裡以淚洗麵,在戰場上也心存死誌。”

“那他怎麼不去死啊?”秦澈打出一記完美攻擊,手心都是汗,“還有,他為什麼偏偏要來這個鬼地方,到底是蓄意謀劃還是真的殉國了?”

“等下!”祁秋水大吼一聲,“注意上邊,有側攻!!!!”

秦澈連忙操控機甲往後撤,可是那東西速度太快了,連看都看不清,隻有一道白光閃過,他失去了意識。

再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空空蕩蕩的台子上,這台子涼得很,摸著跟冰塊似的,但是又沒有那麼涼,屬於讓人正好舒服的溫度閾值。

周圍藤蔓交織著構成建築,祁秋水已經不見了。

他咬牙走下來,身上倒是沒什麼傷,可是鳳吟卻不見了。

這地方有古怪,他可以斷定。

順著唯一的那條路走過去,兩邊都是寒冰,摸上去卻不冷,秦澈打開精神域搜查,發現周圍一片荒涼,像是沒有人。

太不對勁了,他慢慢踱過去,卻隻看到台子正中央放著兩張紙。

這是……

他皺著眉打開。

裡邊的東西讓他失重般霍然坐到地上。

·

聽到了有攻擊,沈思身後的卡斯珀立刻放開精神域反探查,順便打開了最高級防護。

“至少是S級精神力。”

他說得輕鬆,屋裡卻沒有人神色輕鬆,S級精神力,現在全聯盟隻有一個在檔的S級精神力,這人現在還在屋裡坐著呢。

屋外究竟是什麼,沒人敢打包票。

“是機器嗎?”沈思問。

“不是,至少不是我見過的機器,不然我能感受出來。”

“現在5區和6區合作,全聯盟最高端的科技都出自6區。”季維時頓了頓,道,“沈思,你的祖母,似乎不太信任你呢。”

聽到這,沈不棄心一揪,覺得一切亂糟糟的,他本來還遊離在社會外,這突然接收到大量信息,腦袋痛痛的。

沈思看他神色不對,立刻道:“哥哥,你先去裡屋休息,外邊會有人牽引你的,事已至此,反正那人也進不來,隻能在外邊用精神力探查,你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

沈不棄也沒多拒絕,他本來就身體不適,這是實話。

點點頭,看向另外兩個表情詭異的人,沒說什麼,扭頭走了。

他一走,沈思立刻冷道,“兩位,召機甲吧。”

季維時淡道:“召不了。”

沈思冷笑一聲:“現在倒是開始說實話了,剛剛怕我們弄死你,現在怎麼不怕了?”

“正如你說的,”他懨懨道,“你哥哥不想見到我,我怎麼樣也無所謂了。”

“傻逼。”沈思如是評價。

沈思的機甲流光有重輻射性,不做防護措施召出來,這兩人先完蛋。

卡斯珀歎了口氣,召出自己的機甲,S2級機甲盛夜,通體黑色,連接後表麵閃出絲絲光芒。

幾人來不及說什麼,直接打開駕駛艙坐進去,沈思坐了指揮位,急促道:“趕緊把你在信息塔得到的消息告訴我們,要不然一會兒全都去死吧,我哥哥就徹底成孤家寡人了。”

季維時感受了下外麵的攻擊距離,搖搖頭:“你一條我一條。”

他不信沈思跟在秦緲身邊這麼久一點東西都查不到,沈思歎了口氣:

“商人本性。”

“那我先說,秦緲和周清燃研究的東西不止是精神控製那麼簡單的東西,或者說不止是簡單的短期控製。”

沈思歎了口氣:“據目前的信息看,他們想嘗試把‘人’變成一個空軀殼,然後灌輸進去他們想要的東西,我哥哥……是第一個試驗品,不過實驗失敗了,最近他們開始用量換質。”

季維時指尖一顫,這些東西他也查出來些,但是得到了驗證還是心中疼痛。

如果說秦緲真是這麼做的,那小憶的人生豈不是一個隨時可以拋棄廢止的玩具?

成功了皆大歡喜卻也沒有自由,失敗了就隨便丟棄。

而他竟然還曾想過把這個人鎖起來,這和秦緲又有什麼區彆?

若是讓沈思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定會感歎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在生死危難之際,依舊想著那可望不可求的人。

忍下心中疼痛,季維時補充:“我查出來,當年秦澈和溫佳鬱遇到的精神係變異種,早就被周清燃拿走做實驗了。

他所有的數據都來源於那幾株變異種,而聯盟裡那株是被換過的,換的時間…很有可能是在交到聯盟前。”

“不可能!”一向沉默的卡斯珀破天荒開口,“我從小跟著指揮官,審判長從那次死裡逃生回來之後已經和先生結婚,與聯盟鬨掰了。

後來重修關係後指揮官為了補償把聯盟總處轉到了1區,那東西是轉移後交的,不可能有機會被指揮官動手腳。”

沈思倒沒有急於否認,沉聲道:“也不能說完全沒可能,如果說不是回來之後,那就是回來之前,甚至有可能我爸爸帶回來的東西根本就是被掉包的!”

再加上秦澈今天失聯,幾個人都有些心裡發毛。

“呼,”沈思呼出一口氣,“好了,我們隻說現在,盛夜轉了這一圈我什麼都沒發現,那個人應該已經走了。”

“但是,他為什麼要急匆匆地走?留下這打草驚蛇的一出?”

這問題在所有人心裡打轉,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緊繃的環境中,季維時忽然笑了:“如果說,他是不得已,那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他打開已經半損的光腦,虛擬屏忽隱忽現,上邊赫然是祁秋水的消息:

“與審判長同入禁區,遇襲,醒來後已在邊緣區,審判長不知所蹤。”

季維時又恢複了那玩味疏離的淡笑:

“我猜,審判長比我們想的,更厲害呢。”

“你是說,我爸爸拖住了這個人,那他就不可能是S級精神力了,機甲護持下的實戰裡,我爸爸根本打不過你。”

“那隻是因為我有蝴蝶,可是S1機甲全是隻有這一架,而且人人都有弱點,我對小憶就毫無辦法,難道那個人就不能是忌憚秦緲不敢對審判長下手嗎?”

沈思輕嗤一聲,她之前怎麼沒發現這位同事這麼會惺惺作態呢?

欺她哥哥的時候冷血無情,6區審判處裡句句傷人,十二日囚禁毫不留情,現在倒是在她麵前裝起了大尾巴狼。

真是可惜,她哥哥不在這裡。

季維時才不理會她表情變化,接著慢條斯理道:

“如果你沒察覺到秦緲對你有疑心的話,那溫佳鬱肯定不會輕易出手,他是條聽話的狗,絕不敢忤逆秦緲。”

“但是周清燃,你覺得,他到底聽不聽秦緲的話?”

沈思愣了一下,她的確沒懷疑過周清燃,不止是因為這個人和她祖母聯係已久,還因為他做的事。

科研是重地,在這個時代,軍事全仰仗於科技,沒有科技,季維時握著全聯盟的機甲也隻能勝一時。

秦緲這樣的人,不可能把自己的軟肋放到不信任的人手中。

這個人一定是她的心腹,怎麼會輕易背叛她,而且周清燃如果真的是S級精神力,這些年又為什麼會不記錄在聯盟內?

種種都是疑雲,可她最擔心的,還是她哥哥身上那錯綜複雜的實驗。

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哥哥再受什麼傷害,絕對不能。

她看向卡斯珀,卡斯珀綠眸溫和,亦朝她堅定地點點頭。

這趟渾水,不止季維時要摻和。

他們也蹚定了。

第47章 第 47 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 沈不棄現在困得快偏偏睡得還短,眯了一小會兒就再也睡不著。

碰巧沈思來敲門,端了杯熱水進來。

沈不棄嘗了一口, 蜂蜜和柚子口感混合, 青澀的酸甜在唇齒間流連, 他一時訝然。

沈思笑了笑:“季維時說上次用的檸檬,你嫌酸, 讓我換成柚子,好喝嗎?”

“嗯,”沈不棄心中茫然, 他現在倒真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對這個人無可奈何似乎才是常態, 隻好岔開話題道,“怎麼樣了?”

沈思一邊悄悄觀察他的表情,一邊回複:“不用太擔心,都是小事。”

“小事?”沈不棄覺得他們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這感覺很不好, 他正色道:“思思,我希望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和我說, 不要讓我太擔心。”

沈思指尖微不可查地輕頓一下, 旋即眉眼彎彎:“怎麼會騙你?真的是小事, 我們懷疑是周清燃做了什麼, 他們6區專攻仿生科技,可能能模擬人的精神力也未可知呢。”

“可惜沒有證據, 而且他是祖母的得力助手, 就算有證據恐怕也沒什麼辦法處理。”

“那爸爸呢?”

“嗯,剛剛已經聯係上了, 現在回了1區審判處,馬上他就要過來了,不用太擔心的,哥哥。”

話說得滴水不漏,沈不棄雖然覺得怪怪的,可還是問不出什麼,他總感覺,沈思好像沒有和他說實話。

但顯然,現在他就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也沒有什麼答案,隻好先說其他事情,他斟酌了一下,問:“那……他呢?”

沈思怔了片刻,噗嗤笑出聲,“你想問季維時就問唄,和我還藏著掖著乾什麼?”

手指控製不住絞住衣角,沈不棄耳尖冒紅,他想辯駁什麼,表示自己的確無辜,可開口又沒有能說的。

他總不能告訴沈思,他隻是單純對這個人感到不理解,並非是舊情複燃吧?

何況,其實這主動權一直沒有在他手中,無論是什麼,都不受他的掌控,他孤獨,無奈,又淒涼地承擔著試驗品的責任。

或許他早就該被拋棄了,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替代品總是太多。

當試驗品也是,當愛人也是。

沈思倒不知道他這豐富的心理活動,如實回答:“他當然要回4區咯,難道哥哥你要跟著回去嗎?”

沈不棄蹙眉:“當然不是!”

他甚至急得尾音上揚。

“其實,哥哥,”沈思突然湊過來,那雙明亮的黑眸倒映著沈不棄的黑眸,兩雙相像的眼睛把對方映得清清楚楚,她呼氣如蘭,輕聲道:

“你知道嗎?我們是雙生子,有時我能比你自己還了解你自己。”

“想不想知道你現在究竟在想什麼?”

沈不棄手一顫,不知道為什麼沈思要突然說這話,他心中慌亂,思緒翩然飛舞。

“我可以告訴你哦,讓你更了解你自己。”

她真的好像塞壬,萬丈深淵也能將人誘哄下去。

這回沈不棄卻堅定地搖搖頭,不管沈思要說的是什麼,他都不想知道了。

對於他這種初獲自由的人來說,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痛苦。

沈思遺憾道:“好吧,那讓我聽聽我侄子。”

她輕輕趴到沈不棄肚子旁邊,驚歎道:“你對我侄女也太不好了吧,還有腹肌呢,連點好吃的都不喂。”

她一臉憤懣,沈不棄戳戳她的臉蛋:“你怎麼知道是侄女,說不定是侄子呢?”

“相信我,”沈思朝他一揚腦袋,得意洋洋的,“一定是女孩子。”

“哦對哥哥,過兩天就去醫院裡住吧,做檢查還方便,過兩天就可以取出來寶寶了。”

話到這裡,沈不棄心中有些不舍。

終於要分開了嗎?

不知不覺中,他將這個孩子視為唯一可以由他自己控製的東西。

他自然無意成為那瘋狂的,隻想控製孩子的家長。

他隻是太孤獨了,就好像為什麼要在那個雨天撿回季維時一樣,他什麼都沒有,於是愈加地渴求某種強烈的情感。

可實際上這反而讓他更失控了。

他隻能拚儘全力掌控自己的人生罷了。

話題很快被揭過去,第二天秦澈果然來了這裡安撫他一頓,告訴沈不棄不用擔心自己,隻是一點小事情。

季維時也發了光腦消息,大概意思是他很痛苦,他隻想說一聲抱歉,這幾年他會一直待在4區,絕不出來礙眼。

沈不棄看了看,覺得毫無意義,一切都和沈思說得一樣,看似回到了正軌。

可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知道聯盟一定出了什麼事,可是事情解決不了,所以大家隻好聯合起來欺騙他。

這實際上,非常讓人灰心。

不過沈不棄倒也沒有多在意,又搗鼓了兩天機甲就收拾收拾東西去醫院了。

5區的醫療設備的確先進,沈不棄見到了好多從來沒見過的儀器,那些儀器每天都能造出淡淡的薄荷信息素。

偶爾聞著那味道,沈不棄恍惚間還覺得是季維時來了。

可惜並不是。

沈思中間也來看他幾趟,雖然聊了聯盟的事,但大多輕描淡寫。

越是如此,越有種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感覺,恐懼顯而易見地在5區蔓延開來。

縱使沈思不說,沈不棄能感覺到,5區一定出了什麼事.

但他也沒問,安安靜靜等著把那個孩子剖出去。

剖之前,沈思和秦澈都來了,兩個人一邊擔心他,一邊翻著本古字典,不翻出一個好名字不罷休的樣子。

沈不棄緊張的情緒竟然反而淡了些。

剖完果然也沒什麼感覺,一點也不疼,傷口也淺淡到看不見,甚至可以直接下床走路,好像這個孩子其實根本就沒來過一樣。

直到沈思拿過來育嬰室裡的照片沈不棄才有了點實感。

沈思誇讚道:“好看,這麼小就能看出來好看,基因真是奇妙的東西。”

秦澈也誇讚:“是個女孩兒,還這麼好看,你這當姑姑的可得上心了,不能讓彆的男的隨便把家裡孩子騙了。”

兩人聊得熱火朝天,連未來要提防著誰家的孩子都想好了,沈不棄也滿懷期待地擠過去看了眼,頓時僵住。

這……恐怕和好看是沒什麼關係。

基因還真是奇妙,季維時那張臉幾乎算得上妖孽,他呢,皮囊也長得不錯。

可這孩子……罷了罷了,沈不棄想,無論是什麼孩子他總不能不愛吧。

他哪裡知道三個月的孩子就應該長這樣,或者說連孩子都算不上,三個月的胚胎能看出什麼?

但他從這個孩子身上獲得的,是自由感。

她讓他,終於對這個世界,有了幾分期待。

沒多久就出院了,孩子當然還得留在育嬰室那個彆名人造子宮的東西裡。

生活未免太順利,連“蝴蝶”的微縮機甲都被送了過來。

沈不棄不願意細想其中的事,總歸現在的生活是他想要的渴盼的,更是來之不易的。

他半麻痹地開始搗鼓機甲。

“蝴蝶”已經被他改得很好,原有的蝶翼厚度被削得更薄,但尾部卻借鑒“鳳吟”,加了一片蝶尾,薄翼加速,蝶尾則很好地增強了上下與後側的防禦性。

隻是總覺得還差了什麼。

沈不棄把自己改好的模型收起來,外邊又下了點雨,霧蒙蒙的天灰暗綿延。

他莫名想出去走一走。

或許是這幾天過得太悶了,又或許是他終於對自己現在依舊生活在虛假世界感到壓抑。

總之撐傘出了門。

逛了兩圈,空氣還是悶悶的,稀薄得令人憤怒,他站定在巷子口——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然後回首,麵無表情地望過去:

“你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有的話就快帶你出來,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半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沈不棄耐心告罄,那種沒由來的煩躁襲上心頭,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要把他拘在這一處。

更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想做什麼。

不是被這個控製,就是被那個控製。

沈不棄為自己感到悲哀。

終於,在他扭頭要走的時候,青年那清冽的聲音凸顯出來:“等一下!”

沈不棄聽話地等了,然後看著季維時匆匆忙忙往他身旁跑,麵對他不解的眼神,答道:

“我,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假話,純粹是騙人的假話。

如果隻是來看一看,那為什麼還要冒出來,讓自己身上多了些死性不改繼續跟蹤的嫌疑。

“當然,我也想和你說說話。”

沈不棄:“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

季維時左右掃視,掏出一個小小的黑盒子,打開了盒蓋,濃鬱的精神力頓時充斥在空氣裡,幾乎要將環境扭曲。

那黑色的小盒子不僅釋放出強烈的精神力,還有意無意地對周圍人的精神力產生了壓製作用,像極了某種愛裝大尾巴狼的alpha。

季維時壓低聲音道:“你看,這是我上周在禁區發現的。”

沈不棄蹙眉,“那為什麼你當時不拿出來?”

季維時看向他,黑眸沾雲帶霧,“因為我隻信你。”

他靠得又近了些,呼吸間熱浪迎麵撲來,那灼得發燙的溫度遊過沈不棄眉眼,將眉心那一塊小小的皮膚暈上紅色。

沈不棄下意識想往後撤一步,可他退一步,季維時就往前一步。

他退他進,竟有種欲拒還迎的感覺。

終於忍不住惱怒,沈不棄的眼尾也染上幾分銳利的紅:“不要靠我這麼近。”

“我不是故意的,”季維時繼續用那多情的桃花眸看著沈不棄,“我隻是撐不起那麼強的精神域防護了,原諒我,小憶。”

他又變回了那個脆弱的,矜貴的,必須嬌養的玫瑰。

現在或許他還學會了偽裝,把那清淺的感情渲染得濃墨重彩。

沈不棄呼吸一窒,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就這一分猶疑,偏偏給了他可乘之機。

季維時在他耳畔快速道:“這個聯盟裡都是瘋子,不僅秦緲,還有周清燃、沈思,小憶,你不要相信他們,他們根本就是在限製你的生活,拿你當試驗品。”

他唯獨漏過了秦澈和自己。

這讓那種夢回過去的感覺越發濃烈。

仿佛就還是剛剛在一起時,季維時和秦澈還保持著緊密的盟友關係。

而他呢,也全身心地愛著這個人。

或許還有些東西沒有變,但太多的東西已經變了。

沈不棄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溺斃在壓抑的空氣裡,他總是身不由己,總是因為“愛”被彆人牽引著做各種各樣的事。

那有可能是他本來就該做抑或是本就想做的事,可這感覺太不妙了。

最痛苦的是,現在麵前這個人,輕飄飄揭開了那蓋得七扭八曲全憑借裝傻才能昏過去的謎底。

還妄圖讓自己從一個加害者,變成拯救者。

怎麼可能呢?

既然都是被控製,沈不棄想,他更願意被思思控製,至少她愛他。

不像這個人,對他隻有占有,控製,掌握的欲望,連一絲的真情都不肯施舍給他。

於是他愈加地沉默,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他這一生或許就是這樣了。

從出生起就陷在這泥沼之中,在世界上按著設定好的軌道生活,一次次自以為成功擺脫,卻又狠狠墜落深淵。

沒有人真正在乎他想要什麼。

是明白清楚地痛苦一生,還是渾渾噩噩地平靜一世,沈不棄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了。

大概他的黑眸裡那不甘的情緒太濃烈,季維時竟然直接捧住了他的肩膀,微揚的眼尾落下無儘風霜:

“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就當是,就當是崎水也替我求情了好嗎?”

那新降生的麟兒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沈崎水,取自“秀出羅霄山,倒流楊岐水”,這算得上是一個很不常見的古詩了,是秦澈翻了好久古詩詞才翻出來了。

他說:“咱們孩子自然不能隨便用什麼古詩,要起就得起得淡出九霄之外,還得好聽,寓意也得好。”

選來選去就相中了這句。

沈不棄聽他喊出這名字,眼神複雜地看過去:“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和你有關的每件事我都放在心上,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見我,所以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可是你看不到的地方,我都在。”

沈不棄淡道:“你不必把窺視我說得這麼委婉。”

季維時聲淚俱下:“我承認我的確還沒能徹底地改好,可是,可是小憶,我儘了我最大的努力,你不能對一個愛你的人如此苛待,讓他甚至不能看一看你的眉眼。”

沈不棄感覺自己快被他逼得喘不上來氣了,他反問:“如果今天是趙邇呢?是趙邇做你做的事情呢?”

“啊?”季維時懵懂地眨眼,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沈不棄卻不吃這一套,冷笑道:“如果是趙邇繼續在窺探著我的消息,甚至連崎水也打聽得清清楚楚,你會怎麼樣呢季維時?”

他已經徹底地徹底地,在這個世界和最愛的人雙重背叛下,不得已憤怒。

拿起了最熟悉的名字,用出了最陌生的稱呼。

季維時看著他豔紅的眼尾,不敢說自己當然是要除掉那個什麼趙邇,他擔心所有不懷好意的人。

可這話他不敢說,他知道沈不棄就是告訴他以己度人的意思。

但他做不到,他的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蝴蝶困死在自己編製好的蛛網上,但他也做不到看著彆人困住蝴蝶而無動於衷。

他的放手是一時的妥協,是他對自以為掌控全局的懲罰,但絕不該是什麼徹底地分離。

他不想當什麼救世主,他做再多的事情說白了也隻是為了得到這個人。

沒有人能要求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變成發著光的聖人。

那太荒謬了。

沈不棄搖搖頭,喃喃道:“你看,你明明也知道這樣不對。”

他要往外走,季維時卻一把摟住他,那臂彎禁錮得人痛苦。

季維時快速道:“不管怎麼樣,你不要信彆人,連秦澈也不要信,他自己都是一枚棋子,又怎麼能救你呢?”

“小憶,你信我吧,你信一信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沙啞得太過,緊密的抱起來沈不棄才發現他瘦了這麼多。

季維時接著說:“總之,你看到這個黑盒子了嗎,這就是那天的S級精神力,我懷疑是周清燃的傑作,那天我在禁區一路打一路走,終於找到了信息塔裡說的東西。”

“信息塔裡所有東西都是虛假的,最核心的東西隻有一封信,上邊是秦緲寫給彆人的詩,上邊說人類的存亡就在這一刻,在禁區的玫瑰裡綻放。”

“我去了禁區,卻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所謂的禁區,走上一圈最後的終點還是回到各個新區,它就像是一道禁製,破不開,阻攔著我們發現世界的秘密。”

“那秘密我隱約知道是什麼,可是我不能和任何人說,我知道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人類究竟有沒有末世,社會的秩序到底是誰在重整,這些,我要去一一弄清楚。”

沈不棄心中一驚,這才看清季維時眼中滿是眷戀,“我今天是來告彆的,我這回得徹底地走了,我不能放任著他們傷害你,我隻希望你知道,我現在乃至以後做的事情都隻是想讓你快樂,想讓你自由。”

季維時第一次隱去自己如此這麼多的痛,他沒有說在禁區裡一路打一路傷,精神域破碎,“蝴蝶”折翼,也沒有說他早已是全聯盟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所有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他隻有一條歧途可以走。

如果是從前的他,連指尖一點點破口都要找出些莫須有的理由讓彆人心疼。

可是他現在不想了,他不能放手,可是追逐一隻蝴蝶總要飛過荊棘。

他不能用那所謂的愛的借口傷害最愛的人了。

他不會放手,可是以後,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過。

懸著的,不止是生命,還有那滿腔愛意。

“我來這裡,”他說,仿佛有回聲,“想告彆,也想告訴你,不要信他們,他們不是什麼好人,他們會傷害你。”

“如果實在不行,就去找秦澈吧,至少他對你是全心全意的愛護。”

往後退了一步,沈不棄看著他顫抖的指尖,忽然意識到,這是相識以來,第一次,季維時退了。

他嗅到了空氣裡不同尋常的意味,是生離死彆呢,還是其他的陰謀詭計,他一時也不能分清。

好像對話就這樣結束了,明明開始時歇斯底裡,如同困獸,現在結束,卻又如同潮水湧去,隻有風知道。

季維時往後走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什麼,又往前了些,這回,沈不棄終於沒有退。

他抬手,力道輕柔地在他耳邊輕輕綴上些什麼,不重但也不輕,耳尖痛了一瞬,脆弱敏感,幾乎要滴血。

“蝴蝶,交到你手裡了。”

他終於了無痕跡地離開了。

風聲靜了又起,沈不棄驚覺剛剛,一個四麵樹敵的機甲駕駛師,竟然把自己的命放到了他手裡。

他被迫開始重新地審視,審視自己從前的誤解。

難道阿時,對他,也是有情的嗎?

答案如果是第一次選,他一定毫不猶豫,可是現在,正確答案呼之欲出,他依舊不敢再賭。

那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他思考的機會都沒留一點。

沈不棄歎息,扭頭要走,一聲鳳凰鳴叫,“鳳吟”破風而來。

秦澈從上邊下來,滿臉的急切:“快跟我走,剛剛思思跟我說,5區出事了,讓我趕緊帶你走。”

沈不棄忙問:“那她怎麼辦?”

“事急從權,我先帶你走,其他審判者都在後邊,一定能支援他的。”

邊上機甲沈不棄邊問:“究竟是什麼事,爸爸,你可以告訴我嗎?”

秦澈剛要含糊過去,一扭頭,對上他那雙濃重的,暗金色的眸,嚇了一跳。

怎麼會,突然變成暗金色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秦澈到底壓下情緒, 歎了口氣道:“先走再說,5區現在不安全,你沒有自己的機甲, 不在我身邊我不放心。”

他情真意切, 沈不棄自然說不出什麼, 隻是眉眼間鬱色不消。

“鳳吟”速度極快,直上九霄, 秦澈打開了副駕的指揮權限,俯視之下,5區已是滿目瘡痍。

沈不棄焦躁不安道:“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 難道所有人都要瞞著我嗎?可是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看著自己妹妹身處險境。”

“後東南角十二度, 有小型星艦。”縱然生氣, 他還要繼續進行著指揮使的工作。

秦澈打出攻擊,無奈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說,是他們說你現在情況特殊,我想了想, 覺得也是啊, 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一生都在無用地忙碌, 困死在這所謂的人類一體中。”

“你妹妹也是這樣想的, 我們已經夠可悲了, 豈能讓你接著做一枚棋子, 受人擺布。”

“上方,側攻。”沈不棄儘量止住翻湧的情感, “可是現在呢?你們難道不是在控製我嗎!”

他沒忍住帶出了哭腔震顫, 他本來真的不想這樣的,他想要維持這溫和的柔軟的一切安全的生活。

可是他失敗了。

因為那個他深愛而不敢的人, 將這層遮羞布揭開了,隻剩下血淋淋的傷口。

秦澈隻剩良久的沉默,不知該怎麼回答問題,他也開始動搖自己,如果隻是想讓小憶安全,那這麼做的確是無可厚非,可如果是想讓他自由,這實在是緣木求魚。

他自己就是一枚棋子,長久地在母親,同伴乃至於聯盟的操控下痛苦過活。

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接著做一枚棋子,可是他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隻有人教過他怎麼當棋子,沒有人教過他怎麼不做棋子。

秦澈沉默,沈不棄卻沒有沉默:“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我,隻想走自己的路。”

“你一定會祝福我的吧,爸爸?”

機甲駛入了茫茫星海,周圍終於沒有了攻擊,秦澈泄力般靠回自己位置:“可我不知道你究竟要什麼,沒有人告訴過我,連你也不肯告訴我。”

“不過,”秦澈溫和一笑,“我自然會支持你,你今天突然這麼有主見,我知道是因為誰,可是我不想讓你離他太近,他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比起我,隻重不輕。”

“他出生時是聯盟的希望,可是現在呢,卻成了人人唾棄的背叛者,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沈不棄本來放緩的心突然揪起,他不可置信地望向秦澈,滿眼不可置信,“什麼背叛者?”

秦澈愣了愣,焦急道:“你竟然不知道嗎?我以為你是見過他了。季維時在一個小時前,指揮4區炸毀了5區和6區的聯合辦事處及各自審判處,徹底叛出聯盟,已經成為聯盟公敵。”

沈不棄心中一陣絞痛,好像被針戳了許多血淋淋的洞,往外滲的是血,流入的卻是酸澀的苦水。

他幾乎要窒息了,可最終沒能,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孩子,還有許多家人。

情感依舊是濃烈的,他開始追念那失去情感的日子裡,在記憶的美化下,那段時光裡他披甲執銳無所不懼。

他完全地忽略了那一次次為了季維時的破例,也忘記了許許多多次裡他是如何地差點衝破MY1的禁錮。

曾經的美好他一並扔去,免得懷念中對這個人無端傾斜。

可是殘存的還是冥頑不靈,叫囂著要去按著季維時說的,去做些什麼,去找到真正的答案,來洗脫他的罪名。

沈不棄壓下五味雜陳,翻過波濤洶湧,儘量讓自己的問題沒那麼有偏斜意味,他問:“爸爸,你為什麼會知道他來找我了?”

秦澈拉過自己的駕駛杆,換成手動駕駛,靈巧躲過後邊的星艦,他淡道:

“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懷疑,或許我也瘋了,竟然想知道他那荒謬的推論是不是真的。”

“那思思她的審判處呢?”沈不棄想起季維時魔音貫耳般一遍遍的哀求囑托,情不自禁問出口。

難不成連爸爸也覺得思思有問題。

秦澈睨他一眼,歎息道:“我知道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問過思思,是她提出的要炸了5區審判處,否則隻炸毀6區實在太顯眼。”

“而且她現在畢竟明麵上是……是你祖母的接班人,如果連她的審判處一起炸了,這件事就能引起聯盟重視,6區勢必會做出相同的重視態度。”

“屆時,隻要有人動了,就能查出來究竟是誰在搗鬼。”

他說得義正言辭,沈不棄卻麻木地望向秦澈,問:“他會怎麼樣?會死嗎?”

秦澈看他那消沉黯淡的金眸,和自己那些年的痛苦時光裡竟有些如出一轍,一時無言,良久方回答:

“我不知道,沒有人能幫他,也沒有人會知道他究竟要去哪兒,或許是天涯海角,又或許是什麼陰溝地道。”

“為什麼?”

沈不棄不明白,為什麼這世界變化得這麼快,他曾經飼養的這株玫瑰,忽然就從高高在上的矜貴墜落深淵。

作為曾經自封的飼主,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沉默還是傷心?

他都不應該有,舍了這個人的是他,沒道理他又要心疼這個人境遇淒慘,那是這個人自己跌選擇。

更沒道理的,他不應繼續去做那個百依百順卻被彆人視為掌中之物的人。

但他不能自已地迷茫,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搖,毋庸置疑,他心疼這個人。

他短暫的憤怒,而後長久地悲哀,隻好質問自己連心疼都不行嗎?

愛了這個人如此久,直到現在都不能坦坦蕩蕩說一句早就不愛了。

何況,如果他不心疼這個人,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心疼季維時嗎?

縱使他是那樣的矜貴漂亮,是世界上最惡劣也最貌美的玫瑰,可他畢竟也脆弱,易傷,凋零時淒淒慘慘,而這一切隻有自己發現了。

沈不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在無儘的欺騙中被培養出溫吞的喜歡逃避的性格,在茫然時隻想先做自己知道,做自己能做的。

偶爾的偶爾,他會勇敢些,但那目前隻限於和季維時有關的事,仿佛隻有在和季維時接觸時,他才多了許多鮮活的氣息。

他要離開季維時,經曆了一番痛,那痛延綿不絕,因為他第一次渴求愛,就落空了。

直到現在,他依舊不知道季維時到底愛不愛自己,他這樣的人,被牽引著亂走太久了,對自己的人生已經隻剩下絕對掌控的需求。

他沒辦法。

他也曾渴求愛。

可是季維時的愛是帶刺的。

如果不包裹上虛假的溫柔的泡沫,那刺就紮人,裹上了,又讓人覺得虛假。

他想要又不想要這份虛飾的愛。

現在隻留下久久的痛。

秦澈看他這副模樣,歎息道:“你知道嗎小憶,我多少次,不願意讓你們走上我的舊路,我害怕,害怕歲月悠悠裡你們從此隻能一人踽踽獨行。”

“我也知道,我給你們的,都是這種容易被騙的基因,可我有什麼辦法呢?”

“我總不能讓你們和我,統統斷情絕愛。”

·

黃沙漫天,這是末世降臨後,少有的保存下來的自然景象,沈思感歎道:“嘖嘖嘖,這種地方,保留下來也是惡心人。”

周清燃微微笑道:“怎麼,指揮官有何指教?”

“有啊,”沈思無所謂地點點頭,“我的意思是,你,太下作,活該分到這種地方。”

“那依您之見,還有哪塊地可以給我呢?”周清燃懶懶散散指向戰備分布圖,“您那位好爸爸占的1區,您那位好祖母占的2區,還是說瘋狗一樣的溫佳鬱願意把3區給我,又或者,”

他指向地圖:“您的5區?”

“隻有弱者才會肖想這些無用的地區,您最想要的東西,和那些東西需要的沃土,不應該在這兒嗎?”

沈思的錦扇輕輕扣到地圖之上,蓋住的,赫然是4區。

“我怎麼敢呢?”周清燃惋惜道,“全聯盟共同出力都沒能攻下來的,我怎麼配呢?”

“哦,全聯盟,恐怕不見得吧,您難道,出力了?”

狐狸麵具微微搖晃,端的是一副風流姿態,她揚起的笑,是淬了毒的針。

周清燃哈哈大笑了一番,隨即說道:“我缺一位盟友,您有什麼人選嗎?”

“我怎麼樣?”

“某之幸也。”

等兩人敲定完事宜,周清燃先一步離開,門外的卡斯珀和他相對而過,周清燃忽然喊了一聲:

“卡斯珀呀,我一直有個問題,你服侍的究竟是你的主子呢,還是你的情.欲呢?”

卡斯珀隻是沉默。

周清燃卻搖搖頭,輕嘖一聲,“彆怪我沒提醒你,這人呢,有了情欲,可就要完蛋了。”

“怎麼,您有過?”卡斯珀還是那副冷冷淡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綠眸深不見底。

“窺探欲同樣也是欲哦。”

周清燃側了側身,搖搖晃晃走了,腳步聲遠去,卡斯珀才慢慢鬆開自己緊緊攥著的拳,抬腿要進去,沈思卻先出來了。

她微晃扇子,金發搖曳。

卡斯珀幾乎聞到她身上那股濃烈的香氣,衝得人渾身發涼,他問:“小姐,我們真的要和這個人結盟嗎?”

“怎麼,你有什麼意見?”沈思睨他一眼,扇子放了下來。

卡斯珀搖頭,又迅速地點頭:“是,屬下不明白,為什麼要選這個人當盟友?審判長討厭他,比討厭季維時更過,而且我們和季維時不是已經結盟了嗎?”

沈思點點頭:“對啊,結盟了。”

“那?”卡斯珀看著她含笑的冷眸,血頓時涼了個徹底,“是屬下僭越了。”

他退得及時,倒叫人說不出什麼。

“等一下”,沈思卻喊住她,卡斯珀的背影頓了,聽她慢慢道,“你不是想知道嗎,那我告訴你,不管和誰結盟,我都是為了哥哥和爸爸好,怎麼,現在覺得我冷漠了?”

長久的寂靜,空氣都寒了,卡斯珀方搖頭:“不敢。”

“那就滾。”

沈思說。

·

沈不棄一連幾日沒見到崎水,再見到時心都要化了,他隔著玻璃看了看,越看越滿意。

秦澈跟在他後邊,也笑道:“還是小孩子有意思,過兩年就不好了,我現在都記得,你和思思小時候那麼一點,可以很快就長大了。”

“快嗎?”沈不棄想了想,覺得明明恢複了記憶,可是好多事依舊那麼突兀,“我也感覺那麼快,好像還沒經曆就過了。”

他越想越是,隻覺得有幾個生日竟然跟跳馬似的哢哢連著過了。

秦澈臉色一變,含混其詞道:“可能吧,我也記不清了。”

沈不棄看他麵色不對,直到這又是自己不能碰的東西,頓時啞然。

這些天秦澈總算沒有再拘著他,反而和他細細講了究竟有哪些事。

信息塔裡有秘密,禁區裡也有,邊緣區更是危險重重,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人——周清燃。

或者說,秦緲控製的周清燃。

這個一直以來低調到幾乎沒有姓名的6區庇護者,有著最荒涼的土地,最先進的科技,和一顆無欲無求的心。

但他隱藏得也太深,沒有人知道他竟然也是秦緲的人。

或者說無法相信他竟然也是秦緲的人。

這種人,太會韜光養晦,不像是秦緲那樣的張揚那樣的輕狂。

咬起人來,一定疼得難受。

秦澈說著他對周清燃的看法,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其實,我倒是和他有過幾麵之緣,總覺得,這個人不是不能為我們所用。”

“為什麼?”沈不棄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為他並不像溫佳鬱那樣,是母親的裙下之客,對她也算不上多麼忠誠,甚至對季維時,都曾提出過結盟。”

“我知道這個人深不可測,但我猜,季維時肯定對他有了什麼新的認識,否則不可能先炸6區。”

沈不棄聽到這的時候沒好意思說,季維時其實除了你對誰都有意見。

說出來倒有些讓人惆悵了。

誰能想到呢,這對最早結盟的庇護者,來來回回地折騰,最終還是不得不結盟。

沈不棄不知道自己和季維時會不會也這樣,來來回回折騰完無濟於事。

可是,如果讓他一輩子都在這個人時時刻刻的監控下,在這個人的指揮下,他做不到。

他不能再讓自己那麼被動。

而且他也知道,季維時這樣的人,不會有平等,更遑論讓彆人控製自己,恐怕他所求的,隻有無窮無儘地讓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控製之下。

分道揚鑣才是常態。

可悲的是,現在這個人走得太決絕,倒顯得他優柔寡斷、多情不散。

沈不棄握著耳後綴著的“蝴蝶”機甲想。

那天季維時走後,到了1區沈不棄才發現“蝴蝶”是破損的,他不知道季維時用它做過什麼危險的戰爭,才能把S1機甲打得支離破碎。

他也不知道未來季維時又要用什麼,才能代替S1機甲。

所有的問題,都淹沒在這不知名又不注明的消失裡。

聯盟所有人都說季維時還在4區,還在瘋狂地炸著和他做對的人。

連秦澈也以為,那個指揮著一切有條不紊進行下去的人,是季維時。

沈不棄卻知道,季維時早就不在了。

去了哪兒他不知道,也無從知道。

他早就下定決心要和季維時割席,隻是來來回回的扯不斷理還亂,那一團亂麻的情感,隨著距離未能解開,隻剩愁緒千萬分。

轉機在兩個月後到來。

秦澈說他要去禁區的時候,沈不棄先是堅決地反對,後來實在拗不過,又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澈看他的目光深邃:“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誰”

“如果是為了他就不用說了,去了也沒用,他根本不在那裡,他怎麼會在那裡?”

知子莫若父,他隻靠看也知道沈不棄猶猶豫豫究竟是因為什麼。

可他從第一次沈不棄認為季維時沒在4區時就發表了意見:“他不在?那4區的指揮戰役是誰,我嗎?”

他語氣幽幽,沈不棄當時隨便糊弄了兩句,顯然現在是打算接著糊弄。

他道:“不是為了誰,無論如何我得去禁區看一看,我……我想知道我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我也想知道我從出生到現在究竟在為了什麼犧牲?”

他的話太擲地有聲,秦澈半天緩不過來,良久方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可真到了邊緣區又換了副樣子,這不許他乾那不許他做,沈不棄無奈:“那我能做什麼呀?躺在鳳吟裡休息嗎?”

“你要是願意也可以。”秦澈的眼睛頓時亮了,好像真聽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

沈不棄委婉拒絕了,順便表達了秦澈也可以在鳳吟裡躺下,讓他來開機甲巡視的想法,秦澈悲傷回複道:“季維時還是有一句話說的對的,有時候你的溫柔讓人感到心頭疼痛。”

沈不棄怔了一下,“他什麼時候說的?”

“我臆想中。”

“……”

兩人有來有往地扯了些,算是緩解氣氛,慢慢“鳳吟”就進了禁區,這回倒是沒什麼阻礙,當然,也不算順暢就是了。

秦澈正色道:“一會兒隻要有危險,立刻出去打開‘蝴蝶’,讓‘蝴蝶’帶著你走。”

他知道沈不棄已經維修了“蝴蝶”,現在“蝴蝶”不僅恢複了,還被“改造”了,不僅防禦能力增強,還加快了原有已經超群的速度。

“爸爸,”沈不棄雖然語氣溫和,可表情也很是嚴肅,“您為什麼要來?”

“當然是為了查清楚…”秦澈忽然噤聲。

“既然是為了查清楚,那就查到底,查到一半就走,還不如不查。”

秦澈看著他上揚的黑眸,氣得無話可說,順便幫他補充道:

如果見不到那個人,何必來呢。

他斷定沈不棄是為了季維時來的。

但那些變異種卻沒有意識,雖然看得出來數量不如上次多,卻依舊是阻攔狀態。

兩人是親父子,血脈相連,打起配合十分暢快,一路走一路打,隻是奇怪的是,這回沒再走入秦澈上次去的地方。

沈不棄蹙眉問:“爸爸,上次你來的地方有什麼特征嗎?”

秦澈剛要搖頭,忽然堅定道:“有。”

“除了那張寫著什麼人類不配擁有意識隻配走向滅亡的長信,那地方幾乎算得上空空曠曠,但是卻鋪滿了各式各樣的冰。”、

“摸上去很亮,卻不算寒冷,是人體可以承受的溫度,甚至還有些舒服。”

這倒是奇怪了,難不成這個人還特意布置好這地方,就為了讓這些貿然來的人舒舒服服待著?

秦澈倒是想過什麼凍住屍體防止味道的作用,可又覺得實在荒謬。

那溫度實在不算高,在他這種稍微嗜冷些的人手中甚至算是舒適溫度,怎麼能凍得住人?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真是周清燃做的這一出出,他究竟為什麼要弄出這些看上去繁複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東西呢?

不止秦澈想不通,沈不棄也想不通。

忽然,天光大亮。

剛剛遮蔽著日月,讓人看不見光的藤蔓群倏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這裡。

外麵,正是黃沙漫漫。

秦澈蹙眉,扭頭看向沈不棄,他也是一臉茫然。

這裡……是6區嗎?

不。

6區雖然安全邊緣區還有些黃沙之地,可麵積絕對沒有這麼廣闊。

而且現在人已然不需要依靠自然環境生活,縱使是茫茫戈壁,也會存有人煙,不會這麼荒涼。

兩人心生疑雲,卻沒有人說要後退的話,查不到絕不後退,父子兩個提前說好的,皆是衝著對方微微頷首,繼續走下去。

這戈壁太廣袤了,無邊無際,日頭曬得厲害。

就在“鳳吟”快要見底的時候,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座建築,這建築的位置十分詭異,在荒漠之中拔地而起。

“鳳吟”繞著轉了兩圈,沈不棄搖頭道:“全部探查完,沒有門。”

這地方隻有窗,還那麼小,顯然不是機甲能進的。

秦澈隻好收了“鳳吟”,兩人穩穩落在窗上,奇怪的是,外邊烈日灼灼把“鳳吟”燒得通紅,可是這四麵透風的建築裡卻冷得可怕。

不用說也知道這裡邊有古怪。

秦澈先跳進來,拿出照光的工具,屋內隻有一堆破破爛爛的實驗儀器。

桌子上倒是放著實驗數據,可那實驗卻簡單得毫無可疑之處,隻是對信息素的提取分析。

秦澈看完一無所獲,搖了搖頭。

這屋子裡的儀器也沒什麼用。

不過沈不棄能感覺出這地方非常大,他提議將能源對半分,兩人分開查。

秦澈堅決反對:“不行,太容易出事了。”

沈不棄也知道這樣太過鋌而走險,但就這樣晃下去也不是事。

就在猶疑中,忽然那破破爛爛的門後傳來一聲響,兩人頓時繃緊心弦。

秦澈堅持走在前邊,推開門卻空空蕩蕩。

他正疑惑,拐角處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還沒看清是誰,沈不棄先喊出聲:

“季維時!”

第49章 第 49 章

秦澈拽住沈不棄:“確定嗎?”

剛才速度那麼快, 他甚至隻能看到一個人影,但是小憶卻這麼肯定……一時讓他不得不擔憂。

沈不棄點頭,神色凝滯:“如果不是我看錯了。”

“那咱們跟著過去, ”秦澈下意識要打開光腦, 又想起剛進這荒漠, 所有的信號就都被屏蔽了,指尖頓住, 他忽然蹙眉,“小憶,你覺得不覺得, 這有點像請君入甕?”

沈不棄當然意識到了, 這一切都太順了, 從秦澈第一次到禁區開始,每一步,都像是被設計好的。

好像有個人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提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讓他們這一路雖然有困難, 但卻每次都能順順利利往後邊走。

但究竟是什麼人, 要讓他們來這裡?

周清燃,還是秦緲, 還是什麼其他的人?

季維時又究竟在做什麼?

迷霧重重。

問題仿佛天上星, 一閃一閃無人知。

秦澈思索片刻:“一會兒不管出什麼事, 我殿後, 你往前接著走。”

他暗金色的瞳孔清楚倒映著沈不棄,沈不棄企圖在裡邊看見彆的什麼, 彆的什麼能化淡濃稠離彆情緒的東西。

可是沒有。

若非萬不得已, 秦澈不會輕易讓沈不棄涉足危險之地。

今天就是萬不得已,他知道沈不棄不會放棄找到人的可能, 既然攔不住,那就讓自己留下來,至少能保證他離開自己視線前是安全的。

沒有什麼能再猶豫的了,兩個人對視一眼往外走。

門後的走廊真正踏上才知道這麼長,從腳下一路蔓延沒有儘頭。

沒有燈,隻有秦澈手裡捧著的燈照起路,所幸亮度還算足夠,能看清安全距離內的東西。

地麵上鋪了厚厚一層灰,牆上也附了灰,秦澈伸手一抹,兩根手指輕輕碾了一遍,隨即道:

“有古怪,不太對。”

沈不棄聞言也抬手去碰,卻被秦澈攔了下來:“彆碰這個,這灰不對勁,按說這地方四麵通風,外邊都是沙子,這上邊附的灰也應該是沙才對。”

他思考片刻,道:“可是這灰,卻很粘手,潮得厲害,倒有些像是沼澤地裡那種泥。”

“我懷疑這裡不是一樓,”沈不棄點點頭,指著他沾灰的手指道,“這灰可能和下邊有關係。”

“不是一樓?”

秦澈思考片刻,覺得有些道理,如果這地方不是1樓,那隻有窗戶沒有門就說得過去了。

隻不過,如果下邊真的已經被沙子蓋住了,那上邊的灰這麼潮濕就更不合道理了。

他看向沈不棄,沈不棄搖頭:“隻是一種猜想,上學的時候在學校裡,越低的地方濕氣越重,可是地上的灰明明是乾燥的沙子,隻有牆上的潮濕,這很不合道理。”

“剛剛天花板我看了,沒有東西,那就隻能是下邊有東西。”

燈光昏暗,兩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下邊很有可能,有什麼東西是他們不知道也無力反抗的。

沈不棄想了想那一閃而過的身影,捏緊了手中的照明器,他冷靜分析:“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應該不能或者說不想傷害我們,不然沒道理把人弄到這裡再弄死。”

他說著,戴上輕型甲,朝著地麵揮拳,“轟”一聲地板碎裂,隨之出現一個口,差不多能過一個人。

果然有!

但下邊的東西卻看不清。

“我們應該賭一把,分開走,您在一樓,我去找下去的入口。”

秦澈點頭,讚同他的話:“往下是可以的,但是我還是覺得不能分開,我和你一起。”

“爸爸,”沈不棄看著他,眼尾泛起綿延的紅,“你知道我的,就讓我選一次吧,而且如果兩個人都回不去,這裡的事情百年千年甚至人類滅亡的那一天都沒有辦法揭開。”

“我把崎水交給您了。”

窗外的光投不進一絲,風卻呼呼作響,吹得人心都亂了,沈不棄把一些隨身東西交給秦澈,秦澈看著他,眼圈也紅了,卻說不出話。

最終顫顫巍巍吐出不成調的句子:“我在這裡等你。”

他不再回頭,堅定地向前一步一步走著。

恍惚間發現,這是第一次,他做了自己的主。

竟然還是和季維時有關係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那些話,如果不是剛剛那一抹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會不會走到這一步。

人生沒有如果,無論是不是彆人故意設計,至少這一次,他是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他想要走一次,為了彆人,也為了自己。

輕輕跳到下邊,秦澈在上邊喊他:“怎麼樣?下邊有什麼?”

沈不棄打開照明器,卻發現失效了,他怔了一下,旋即點開“蝴蝶”照亮,室內頓時燈火通明。

這似乎也是一件實驗室,非常大,實驗台一個接一個,隻是上邊空無一物。

他想和秦澈說,抬頭卻發現聲音傳不出去了。

不管他說什麼,秦澈都聽不到,一直在焦急地喊他。

這不對勁,他立刻伸手往上夠打算上去,可是失敗了。

那洞竟然好似突然自愈,多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沈不棄伸手去摸,什麼都夠不到。

他心中駭然,竟連秦澈的聲音都聽不到了,隻能聽到打鬥聲,霹靂咣啷摻雜著幾聲怒罵。

是秦澈和彆人打起來了。

沈不棄焦急之下不顧還在室內,直接打開“蝴蝶”,可不知怎麼回事,“蝴蝶”也打不開了。

仿佛這間屋子裡有什麼東西限製住了他們。

他明白這個人是要他接著走。

不過正合他意。

他聽得出來在上邊占上風的是秦澈,估計那些東西隻是纏著他讓他分身乏術不能下來。

那層屏障根本破不開,他在下邊沒法往上傳遞消息,也找不到出口,那就隻能找彆的出口。

他慢慢掃過實驗台,這裡可能以前是個教學室,正中間還擺放著巨大的投影屏幕,可惜沒電了打不開,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這屋裡的灰倒是淺了許多。

甚至幾乎算得上整潔。

沈不棄推開門,走廊還是剛剛的構造,不寬,卻長得驚人。

密密麻麻的門排列其上,每一扇後麵恐怕都是這種實驗室的構造。

他心中焦躁,不知道季維時究竟在哪兒。

現在甚至有些懷疑,那道身影究竟是不是季維時,如果不是的話,又會是什麼東西呢?

仿生人,不像?

雖然走得極快,可他一下就聞到了空氣裡的薄荷味信息素,信息素雖然能保存,但是釋放出來的時候沒法好剛散發出來的一樣味道濃烈。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還在意著那個人。

因為那個人牽引著自己的情緒。

他為自己感到悲哀,從始至終,他從來沒有拿到過所謂的主動權,無論何時,他都是那個被牽著走的人。

一句話,一個動作,或者是一個眼神,他都要細細地揣摩,然後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但是他不應該這樣的。

他不應該為了這個人再去做什麼。

他為自己感到悲哀。

不僅僅是季維時,這世上許許多多人都用了各式各樣的方法操控他,用有趣的眼神打量他,他望不到這種生活的結束。

麻木地推開一扇扇門,每一扇裡邊都太空寂,這大概是一座大型研究所,隻是已經太多年沒有啟用,所以落了灰。

可是裡邊的人呢?

難道這是末日之前的研究所,所有人都死光了?

不應該啊,末日之前人類活動的場所隻在現7區原地球。

這裡卻是各個區新區交接的邊緣區。

是新的星球,甚至新的星域。

又或者說,這是刻意偽造出來的,隻是為了模擬之前的某個研究所嗎?

那這黃沙漫漫難道也是偽造出來的?

處處都是疑雲。

沈不棄隻能接著走。

每推開一個,都會失望一次,所有的屋子裡都是空的,隻剩下一些實驗儀器。

直到轉到儘頭,沈不棄才忽然想明白,如果說這裡還是空的,那依照那個牽引他們來這裡的人的目的豈不是要落空。

費勁周折弄這一出,怎麼會讓目的落空呢?

他試探性地再次戴上自己的輕型甲,向下打出一個新的窟窿。

“轟”牆碎了,下邊果然還有東西,沈不棄小心翼翼往下走。

下邊更黑了,詭異的是,這回連蝴蝶都不亮了。

究竟有什麼東西呢?

才能讓這個時代最強大的機甲都沒法正常運行。

耳邊忽然風聲颯颯,他擰眉立刻躲開,剛剛所在的位置一聲悶響。

不是人,是墜地的武器。

一聲悶響過後,風聲卻未斷。

後麵竟然還有!

沈不棄夜視非常差,現在幾乎什麼都看不到,隻能依靠感覺去躲閃。

一個下腰,猝然之間,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跟我走。”

他聽到了季維時的聲音,愣了一下。

季維時穩穩摟住他的腰,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輕輕鬆鬆躲開了那些聽上去像子.彈的東西,拽著他一路疾馳。

這個人的手還是這麼滾燙,腰上發麻,被握住的手腕也不適。

沈不棄想抽回卻不能,被帶到一個地方才停下,他也看不清季維時的臉,不能分清究竟是不是他。

倏爾,他感受到滾燙的指尖撫上他的耳尖,輕輕劃過,留下無限溫度。

“啪”一下,“蝴蝶”亮了,不知道什麼東西被他摳了下去,在掌心瑩潤著,照亮滿堂光芒。

那光不算特彆耀眼,落到眼上也算舒服。

季維時那張精致的臉就在麵前出現,黑眸依舊勾勒出狹長的眼型,鼻梁犀挺,唇色紅潤,唯有麵色蒼白。

相顧無言,更無淚千行。

沈不棄壓下無限的情緒,儘量輕鬆道:“你怎麼不在4區?4區現在指揮戰役的是誰?”

“祁秋水和陳聲修都在,”季維時看著他,眸中波光粼粼,“至於其他的,你為了什麼來,我就是為了什麼來。”

沈不棄蹙眉,“我隻是想查清楚。”

“那我也是想查清楚。”

季維時朝他笑了笑,滿屋生輝,他還是這麼的漂亮,像把銳利的劍,隻不過現在劍鞘已經徹底褪去,隻剩下唬人的銀光閃耀。

沈不棄一看那張臉,就想起來崎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崎水長得還真有些像季維時,明明剛剛成型。

沈不棄不願再去胡思亂想,點點頭,問他:“那你找到了什麼嗎?”

季維時搖搖頭,卻倏然地笑了: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笑容燦若繁星,更比桃李:

“見到你,我好高興啊小憶。”

沈不棄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50章 第 50 章

沈不棄強迫自己彆過去臉, 免得又被迷惑。

季維時卻湊著過來,眨眼間黑眸璀璨生光:“小憶,你是為了我來的嗎?”

沈不棄繼續冷淡, 甚至語氣有些重:“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哪兒, 隻是為了查一些事。”

“我可以告訴你!”

季維時的呼吸還近在眼前,雀躍的聲音仿佛那天的眼淚從未來過, 沈不棄蹙眉:“你不是什麼都沒查到嗎?”

“但不管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去努力查的。”

他語調不再雀躍,慢慢垂了下去, 沈不棄好像看到了一條委屈的大狗甩尾巴, 心中一軟。

彆扭地看向彆處:“你那天說的話, 到底是什麼意思?”

縱使不斷告誡自己可以在乎這個人的死活,卻不能再信這個人說的任何一句話,沈不棄還是忍不住把那些撕心裂肺的話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知道哪句真又哪句假,隻能真假並摻地選擇相信。

季維時見他還願意理自己, 耳朵差點翹起來, 他壓下欣喜道:“就是那個意思啊……”

他語氣又變得黏黏糊糊,尾音上揚著撒嬌, 隻不過比起過去少了幾分理所當然的得意。

沈不棄破天荒地煩躁道:“聽不懂。”

季維時連忙小心翼翼地改口:“上次我時間太緊迫了, 沒來得及說清楚, 但是小憶, 我每句話說的都是真心話,絕無半句虛言。”

他說著, 還要舉起手發誓, 沈不棄立刻反握住他手腕製止道:“等下,先不要動, ”

耳邊風聲似乎比剛剛在最上層更快了,可這根本不合常理。

沈不棄沒有發現,黑暗中,季維時的耳尖紅了。

他寒涼的掌心握得那樣緊,好似兩人親密無間。

“你覺不覺得這裡很奇怪?還是說你早就來就發現了什麼,知道了那些機關的觸動?”

季維時點點頭:“我來得也不算太早,不過確實發現了,這裡的機關很詭異,速度非常快,簡直是現在的科技不能達到的程度,但偏偏用的硬件又非常落後,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

“那你是怎麼躲開這些機關的?”

沈不棄快速鬆開了手,卻實在好奇。

他雖然夜視能力差看不清什麼,但卻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剛剛那些不知名機關的速度非常快。

季維時輕咳一聲:“你真想知道嗎?”

明明是好好的疑問句,他語調詭異得像在邀功。

沈不棄隻好不怎麼誠實地搖了搖頭,他不是討厭這個人做出搖尾巴的類似動作,隻是感到詭異。

他真的沒有辦法分清楚這個人到底喜不喜歡他了。

季維時一次次地傷害過他,又一次次地表現出那卑微的愛到極致的樣子。

讓人如何不動搖?

可是他除了動搖又還能做什麼呢?

沈不棄從小就知道,人總是怨不了天地悠悠而隻能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可他又有什麼錯?

季維時看他神色不對立刻改口:“我錯了。”

他認錯態度誠懇,“我不該這麼輕佻地胡咧咧,那個機關其實我一開始也受了點傷,後來發現這機關速度雖然快,可是設計得卻非常原始,隻有固定幾個錨點,記住就能躲過去了。”

他將身上血跡淋淋的重重傷口輕描淡寫,而他又極為擅長偽裝,因此沈不棄竟沒有發現不對。

他點點頭,又問季維時:“查到了什麼具體有用的信息嗎?”

季維時搖搖頭,“我來這裡的確沒有多久,時間太短,一開始還被這些破機關耽擱了腳步,連這一層都沒有轉完。”

“你說什麼!”沈不棄又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手腕,“你一直在這一層?”

季維時疑惑:“對啊,怎麼了嘛小憶?”

“我剛剛,是因為在上上層看到了你,才下來的。”

此言一出,兩人都進入了警備狀態。

應景的,“蝴蝶”再次失效,沒有了光,兩人隻能依靠聽力,除卻對方呼吸什麼都不剩。

沈不棄問:“剛剛為什麼‘蝴蝶’能亮?”

黑暗中稍許的沉默,那安靜摻雜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情感。

“那是我之前做的特殊模式,沈思的機甲是重輻射性,在她機甲旁邊好多機甲自帶的流光都不能正常顯示,我希望可以讓你一直能看到‘蝴蝶’的流光。”

沈不棄啞然,在這荒謬被迫的獨處中嗅到了自己心臟動搖的片刻前調。

他說,仿佛在喃喃自語:“怪不得剛剛‘蝴蝶’來這一層突然不能發光了,大概是這裡的輻射太重了,或許我們會死。”

季維時淒楚道:“和你死在一起我太高興,但現在我隻想讓你好好活下去。”

沈不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種類似於表忠心的對話發生過太多次。

信的時候被他傷害,不信的時候自己傷害自己。

唯有逃避能讓這濃重情感隨風散開。

他們沒有再坐以待斃,外邊可能有什麼魑魅魍魎,但一直待在這裡,遇不到妖魔鬼怪也離死不遠。

這回兩人都謹慎且默契地選擇了共同行動。

外邊處處都有那該死的機關,隨便走兩步就容易踩到陷阱,所幸那機關傷害值不怎麼大,就算真中了也就是流點血。

季維時哀求沈不棄牽著自己,說這樣可以更安全。

但走了一多半,他卻又主動甩開了。

沈不棄指尖輕輕一顫,若無其事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早就該知道了不是嗎?

這個人總是這樣,說的比做的好聽,每次都要在他動搖的時候做些什麼。

季維時卻小聲湊到他耳邊道:“小憶,我有一種預感,我們在的地方很危險。”

沈不棄沒什麼心情好好回複他,隨便嗯了句,隻聽他接著道:“剛剛我手上好像沾上灰了。”

他旁敲側擊地解釋著自己為什麼甩開手。

沈不棄卻猛地回頭,黑暗中還是隻能看清楚季維時大概的身形,沈不棄一把拽過他的手腕,果不其然,上邊粘著一些泛濕的泥沙。

他心中駭然,幾乎是吼出來:“快往泥沙吹過來的反方向走。”

說時遲那時快,季維時剛要拉開他,就被猛地推了出去,前邊機關聲重新響起,瀟瀟風聲溢滿耳蝸。

麵前被什麼東西隔開,一走廊的燈倏地全亮了。

季維時瘋了一樣去拍那堵升起飛快的牆壁,眼淚隨著手上的血一同滑落。

他又哭又喊:“小憶,老婆老婆,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老婆!!!”

他沒法再去偽裝成溫潤君子,哪怕隻是一秒鐘,太痛了,他隻身前往這裡,心中毫無畏懼,隻是因為那個人。

可是現在,他眼睜睜看著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再一次在自己麵前,消失。

這一次,可能真的是永彆,教他如何不痛,如何不難受!!!

心臟好似被撕裂,喊出的話早已破了音,血慢慢流淌,蜿蜒到腳邊,精神域難以控製地散開,他無暇顧及的,是自己身體。

一牆之隔,沈不棄聽著那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也有些於心不忍。

可是和剛剛從最上邊那層下來時一樣,他隻能聽到秦澈和季維時的聲音,而他們聽不到他的一句“我沒事”。

這個人真是歹毒,這躁狂的環境中,他沒法思考。

聽著那一句句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問自己,是不是想要的就是這樣?

他下意識做的,是保護季維時,可如果真的已經可以做到不愛了,他為什麼要保護季維時?

他應該放任這個人死在自己麵前也無動於衷,才算的上合格。

他到底怎麼了?

以後又該怎麼辦?

如果真的死在這裡,那他記住的豈不都是這個人的好,但他明明不該這樣的。

不該這樣輕而易舉把自己又交給一個企圖控製自己的人手裡。

外邊的哭喊沒有結束,愈演愈烈。

潮濕黏膩的空氣卻撲麵而來。

他讀不懂的,不止是機關重重。

沈不棄抹了一把手裡的沙,憂傷地想,真可怕,季維時和他的心,他突然都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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