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1 / 2)

人類皆偉大 福袋黨 6260 字 6個月前

“噢,終於找到您了,我的好人兒啊。”

緹克曼努抬起頭,一個穿著白色綢袍的男子氣喘籲籲地在不遠處停下,他胖得過分,臉上卻十分光滑,看不見半點褶皺,像是一個發酵了的麵粉團,他的嘴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每每喘氣,他胸前的乳肉便搖動兩下,看起來有些滑稽……一種討人喜歡的滑稽。

“塔木卡?”緹克曼努挑高了眉毛,她可不記得卸任前自己有將他調回來過,“如果王室沒有下令,你現在應該在基什,與那些塞姆行腳商們討論怎麼把當地的農作物價格壓下來。”而不是在烏魯克附近用自己的帽子當作絲帕擦汗。

“我也希望如此,誰不想在一個溫暖的下午啜飲美酒呢?”塔木卡將濕透了的帽子交給旁邊的仆從,“還不是因為擔心您呐……不過,您看起來可比我想象中體麵多了。”

“你以為我怎麼了?”

“我以為,若您不是淪為了金色的籠中鳥……”塔木卡意有所指,“就是被綁在火刑架上焚燒,幾日幾夜,片刻不得停歇。”

消息居然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那太浪費柴火了,如果是我的話,就直接挖一個深坑,把人扔進去活埋。”

“光是聽您這麼說,我就頭暈目眩了。”塔木卡開始用袖口擦汗,這個動作被他做得像是在擦眼淚一樣,“唉,我就是聽不得這麼駭人的話。”

塔木卡也曾是她的鳥兒,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他在其他方麵的才能:經商與社交。

他的聲音遠稱不上美妙,但總能聽得人極其舒心,當他望著一個人,柔聲細語地說出一些話,對方便會覺得他在吐露心聲,他看上去就像是你的好友、知己、至親,他的謊言就像黃鸝鳥的歌聲一樣動聽。

待他長大之後,必定會成為一個危險人物——不過緹克曼努並不介意這點,她扶持他成為了烏魯克商隊的領袖,這幾年塔木卡一直在外周遊列國,熟知每一個國家的麵貌,熟知他們的語言習俗,他們的行省稅歸屬,以及農作物的品種、播種時間和收成,還有貴族之間那些不便與外人道的小秘密。

“您真的沒事?”塔木卡再次打量她,“您的臉色看上去可不太好。”

“如果我真死過一次,你現在看到的我可能比以往你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健康。”

“那就好。據我所知,我們的好鄰居最近可不大太平,烏/爾王花了不少心思想知道您的消息,安插的線人不少都漏了馬腳。”塔木卡抱怨道,“照理說,我該揪一揪那些家夥的小辮子了,可還有什麼事比您的安危更重要呢,現在我隻覺得那是一群嗡嗡作響的蜜蜂,令人生厭。”

緹克曼努挑高了眉毛:“看來你沒有表現出得那麼驚訝。”

“誰能說自己心裡沒有一點預感呢?即使沒有那道政令。”塔木卡意有所指,“這一天總會來臨的,區彆隻是您的下場如何……西杜麗也知道,但她不敢多想,而我是一個商人,商人們都是很務實的,要說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大概是您竟然離開得那麼容易。”

“你覺得盧伽爾會囚禁我?”

“一半一半吧,讓您落到彆人手裡顯然是一件不明智的事。”塔木卡笑了笑,“但以王的驕傲,自然不會允許自己靠這樣的手段留下您——噢,年輕君主的自尊心,多麼神秘的存在啊——哪怕您說了要走,他也不會出口挽留的,指不定現在還在心裡告訴自己,即使沒了您,自己也能過得好好的呢。”

他的話聽起來就像他住在吉爾伽美什的腦子裡。

緹克曼努沒有回答,其實塔木卡的猜測和她對上了六七分,吉爾伽美什的下一步總是令人捉摸不透,但他所做出的事情還是很好理解的。

但他沒猜到的是,吉爾伽美什起初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並非悲哀,也並非憤怒,純粹是沒能對事情的發展做出及時反饋。

在吉爾伽美什的認知中,她作為盧伽爾之手而存在仿佛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就像太陽從東方升起,羊身上會長毛,大麥的種子埋進地裡最後會長出大麥一樣,這些真理同他的才能一起伴隨著他出生,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感到荒謬。

但當她扭頭向大殿外走時,吉爾伽美什會逐漸意識到她是真的要離開他,他這輩子對自己宰相的最高要求就是要從她給予他的比他父親更多,而現實也滿足了他——緹克曼努從來沒有對盧伽爾班達說過“去找其他人來當你的盧伽爾之手吧”,而吉爾伽美什得到了,儘管這種額外的饋贈恐怕隻會給他帶去更多惱怒和彷徨,甚至是……

緹克曼努不是很能把這個詞和吉爾伽美什聯係起來,但她腦海中確實浮現出了“委屈”兩個字。

或許是年幼時期過早展現出了遠超常人的智慧和成熟,長大後的吉爾伽美什反而比小時候更孩子氣,也更任性,像是在彌補童年過分早熟帶來的缺憾,也可能是隨著肉/體成長後不斷膨脹的自信終於和那些與生俱來的才能發生了奇妙的連鎖反應。

但客觀上,他又不再是一個小男孩了,他展露出的孩子氣也帶著成年男性才有的殘忍和侵略感。

吉爾伽美什習慣於“得到”或“征服”什麼,像是孩子對待喜歡的玩具,有時緹克曼努會為因為他某些不夠成熟的地方萌生出一絲母性,有時又會因為那種強烈的男性凝視生出一股攻擊欲。

這種古怪的割裂感經常讓她感到不適——誠然,卸下職務是一個有點意氣用事的決定,但她和那孩子的關係確實需要厘清一下了。

“一半一半。”緹克曼努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所以另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是您走出了王宮,最後麵對著堵在城門口的百姓們的懇求左右為難。”塔木卡說,“有的人可以看著自己流儘身上的最後一滴血而無所畏懼,卻承受不住子民們的一滴眼淚,憐弱使強者更偉大,但也令強者更脆弱……若我們的王願意聰明一點,就該讓子民們代替自己將您留下,可惜王的尊嚴不允許他耍這樣的小手段。當您離開的消息流傳在各國的貴族之間,烏魯克的百姓們卻一無所知時,我便有所猜測,您離開那天恐怕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緹克曼努糾正道:“你剛才明明說的是我會被軟禁,或者被施以火刑。”

他朝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玩笑罷了,有些鳥兒停留在一棵樹上,並不代表它的翅膀已經無力飛行,隻是因為它在那裡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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