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活了幾十年,要說我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是不可能的。”緹克曼努深吸了一口氣,某種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
有時候,人和真理的距離不過是一塊拚圖罷了。
“很早以前,我就做過上萬次實驗。”她輕聲道,“首先,我得清楚自己每一次複活的時間大約在什麼區間內;其次,我複活的速度是否受到某種因素的影響;最後,如果複活是必然存在的結果,那麼屍體的狀況是否會影響我複活的方式。”
前兩個問題的結論導出得很快,最早她的複活時間在五分鐘到一刻鐘之間,但這個上限時間會隨著她死亡次數的增加而逐漸縮短,如今已經縮短到了十分鐘之內。
此外,她的複活速度與屍體的損壞程度也沒有什麼必然關係,如果她的屍體被完全焚毀,複活時間大約在五分鐘到八分種以內,反而比切去四肢,但肢體保留完好的情況要快。
“唯一令我困擾的是最後一個問題。”緹克曼努說,“如果軀體仍然保存完整,但複活的進程遭到了阻礙,我的身體是否會自行決定解決的辦法,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它決定的依據是什麼?”
起初,緹克曼努命人將她的屍體切割成幾塊,各個部位都保留完整,但通過各種方式阻攔它們的重新組合,她需要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會自動放棄其中的一部分,以某個部件為元件進行複活。
這個問題在第一次實驗時就得到了肯定——當她的複活進程被卡死在十分鐘左右的時候,她的身體放棄了其餘的軀乾,而是專注於以腹腔為基礎進行重建。
雖然實驗結果出來了,但和緹克曼努死前料想的簡直是南轅北轍,因為她原本設想的是大腦或者心臟之類比較重要的器官,第二次她試圖縮小範圍,確認元件是不是子宮,但第二次實驗的結果比第一次還要匪夷所思……這一次,元件變成了她的左臂。
這一係列的實驗持續了不下百次,她控製了變量,用溫度和濕度使被切割的屍體部位呈現出不同的腐爛程度;在器官完整的情況下,使屍塊的重量或大小相同;還試過將內臟全部剔除,以測試是屍體會製造新的內臟,還是內臟會為自己製造新的容器。
客觀來說,對照組確實出現了差異:新鮮的身體部位相對而言更容易成為複活的元件,同樣大小的身體部位,主軀乾作為元件的幾率比四肢和大腦更多,在和軀體徹底分離的情況下,內臟本身不會成為複活的元件。
“然而,除卻最後一點,前麵兩種情況隻能說是有差異,既然存在著不確定性,就意味著我還沒搞懂這種未知形成的原因……可現在我明白了,這和屍體的情況沒有關係,真正決定複活元件的是這片薄膜的位置。”
她凝視著埃列什基伽勒的雙眼——是的,她已經快要解開謎題背後的真相了,就像所有“未知”即將被揭曉的時刻那樣,儘管還沒有直視其真容,可透過那層神秘的麵紗,她就恍然感受到了那不可言說的磅礴之美……她將驚羨,將沉醉,尤其當它會給另一個族群帶來毀滅時。
緹克曼努感覺渾身燥熱,仿佛置身於太陽的中心,使她的皮膚乾枯皸裂,烤乾了她的每一滴血液。
然而,當一個人準備探尋這世界帷幕的神秘一角,並試圖闡述它的存在時,所獲取的快樂是這種痛楚遠遠無法匹敵的,人的身軀可以被焚燒、被熔化,但她將要吐露的言語是無法被摧毀的,直到後人用更精妙的想法,推動她的智慧更近一步,愈發清晰地窺視著真理的美妙。
“對你們而言,這不僅僅是一股強大的力量。”緹克曼努指了指手腕處的薄膜,“你們恐懼它,對嗎?”
聞言,埃列什基伽勒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但沒有回答。
緹克曼努也不太需要她的回答,神明們總是在說話,喋喋不休,永無止儘,是時候讓他們坐到聆聽者的席位上了:“不僅僅是你們,連創造你們的意誌力——蓋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也恐懼著這股力量,對不對?儘管如此,你們什麼也做不了,命運已經決定了曆史未來的主人,它將屬於一個孱弱的、短暫的……同時也是最偉大的種族。”
埃列什基伽勒的下顎緊繃,無意識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她低聲道,“正是它使這薄膜存在,也是它使我存在,儘管我從未得到過任何指示,但我的一切舉動都在無意中朝它所希望的方向前進,它想要出世的願望是那麼強烈,迫不及待,就在這個時代,借由我之手……”
白色的薄膜自她的心脈劃過,靈魂是沒有內臟的,可緹克曼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沉重卻快速,猶如鼓點,像是某個時代將到來的前奏。
“我不需要生帶和冥帶,因為我唯一的歸宿就是它。”她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沉穩、堅定,一如神諭,“屬於人類的意誌力要誕生了。”
埃列什基伽勒沒有回答,但緹克曼努窺見了她眼中的忐忑。
“恐懼嗎?”她心頭浮現出一些奇妙的、幾乎悲憫的惡意,“想必您已經為自己剛才的主動感到後悔了。”
埃列什基伽勒頓了一會兒,緩慢地、有點哀悵地搖了搖頭。
“不會痛嗎?”她說。
緹克曼努愣住了:“什麼?”
埃列什基伽勒似是遲疑了一下,伸手穿過鳥籠的鐵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搖籃曲:“沒關係,不痛了,痛痛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