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今天亟需您處理的政務。”
吉爾伽美什看著西杜麗將木箱擺放在桌腳,然後將裡麵的泥板一摞一摞地拿出來——儘管他的宰相回來了,他過的日子卻與對方不在的時候沒什麼區彆……不,可能還更忙了,因為現在他要處理的泥板已經要單獨放一個箱子才能一次性搬過來了。
“讓緹克曼努中午的時候過來和我一起用膳。”
“是。”說罷,西杜麗遲疑了片刻,又繼續道,“說到猊下……王,若您尚有空閒,能否請您聆聽一下我心中的困擾?”
“本王看上去像是有空的樣子嗎?”吉爾伽美什盯著高高摞起的泥板,內心有些微的煩躁,儘管真正的哀悼之塔還隻是打下了地基,但泥板所鑄的縮小版已經在王的桌案上成型了,“不過本王不禁止你說廢話的權利。”
“感謝您的寬厚。”西杜麗小聲道,“您有沒有類似的感覺……猊下最近好像有點變了?”
“她產出泥板的速度確實越來越快了。”
“確實如此,猊下的敬業與工作效率總是令人驚歎的。”全世界可能隻有西杜麗能這樣一本正經地把彆人對緹克曼努的抱怨說得像是誇獎,“但這並不是讓我困擾的地方……王,您不覺得猊下最近似乎變得……咳咳,好像更有人的感覺了嗎?”
“她一直是人。”儘管她的永生不死還是一個不解之謎。
“我的意思是……”西杜麗躊躇不已,她的支支吾吾讓吉爾伽美什產生了一絲煩躁,尤其是當他在耗費寶貴的工作時間去傾聽對方那些不足道的傷春感秋時,“猊下最近好像變得溫柔起來了。”
“你在現實裡,西杜麗,不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夢話。”
“請您對自己坦誠一點,王。”西杜麗不滿地回答,“您以前可從不期盼猊下會跟您一起享用午膳的。”
“……”吉爾伽美什開始為自己剛才沒有剝奪對方“說廢話的權利”而後悔了。
這個問題最終沒有得到解答,因為養殖場的一匹母驢難產了,西杜麗不得不即刻趕回現去主持大局。
不過她的疑問還是在吉爾伽美什心裡掀起了一絲漣漪,懷著這種微妙的好奇心,吉爾伽美什在午膳時忍不住打量起了自己的宰相。
“盧伽爾。”對方一如既往的鎮定,“我的臉上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沒什麼。”吉爾伽美什佯裝無事地看向一邊,“隻是本王最近太忙了,偶爾會怔神而已。”
緹克曼努抬起頭,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隨即點了點頭:“確實有些憔悴。無論工作多麼繁忙,從健康的角度來說,建議您每次久坐之後都起來走動一會兒,活絡一下身體,否則容易導致腰肌勞損和脊柱方麵的疾病,還有可能導致排便不暢……”
“……真是夠了,不要在用膳的時候說這些倒人胃口的東西。”
“如果能給您留下深刻的印象,倒也不壞。”緹克曼努神色平靜地回答,“另外,請不要把盤子裡的萵苣和鷹嘴豆撥出去。我已聽聞您在我離開的時候擅自命令祭司把祭品改成鷹嘴豆1的事,一個健康的人需要平衡地攝入營養,包括足夠的綠色蔬菜。”
“哼,愚蠢,如果想要吃草,乾嘛不直接外麵的草坪上進食?”
“隻食葷腥容易排便不暢。”
“真是夠了。”吉爾伽美什感覺胃裡一陣翻湧,“不要再提那個……總之,不要妄想本王會為這種事情而憂慮,坐在你麵前的可不是什麼貧弱的普通人。”
“您確實不是普通人。”緹克曼努重新拿起骨叉,慢條斯理地切著盤子裡的羊肉,“但有時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句話由誰來說都不奇怪,唯獨她說出來就顯得驚世駭俗了。
其實之前的那些話也不像是緹克曼努會說的,但吉爾伽美什當時隻覺得對方是故意用這種方式膈應他,以期用這種含蓄的諷刺表示她對他某些舉動的不滿。
直到此刻,他才隱約意識到——對方剛才的話似乎真的隻是出於關心,儘管態度很平淡。
就像吉爾伽美什過去從不期待緹克曼努會在工作途中返回王宮隻為和他一起用膳一樣,如果放在以前,無論吉爾伽美什抱怨得再多,對方多半會用一句“請您保重身體”敷衍過去。
因為她自己從不為這些事而抱怨,所以她也不太關心彆人抱怨這些的原因——哪怕是對她無條件服從的西杜麗,恐怕也不能否認她在人情世故上驚人的冷漠。
吉爾伽美什年幼之時,還旁敲側擊地問過西杜麗,後者為了維護她的聲譽,找了種種理由,其中一些蒼白得可笑,也有一些讓吉爾伽美什覺得不乏道理。
尤其是當他得知對方曾成功使眾神之主改朝換代後,那些理由變得更有說服力了,也許緹克曼努之所以能達成這樣驚世的偉業,就是因為她的性格中缺乏作為“人”的那一麵。
這種認知讓吉爾伽美什有些訝異,同時還生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