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費了一點時間來考思考其中的原因,但這個過程似乎隻是加重了她的困惑:“這有點……超出我的理解範疇了。”
“有什麼好不理解的?”烏爾寧加爾心裡比她還要困惑,“當然是因為他們尊敬你,也尊敬烏魯克。”
聞言,緹克曼努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抱歉,也許你很難理解,不過在我們那個年代,把麥桑尼帕達和''尊敬''兩個字聯係起來是一件很有震撼力的事。”
烏爾寧加爾其實能夠理解她的意思,烏爾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國家,麥桑尼帕達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對手。
父王總吐槽他是一條豺狗,煩人、口蜜腹劍,又愛對獅子的囊中之物流口水t——事實也的確如此,由於麥桑尼帕達在埃安那得到了一部分長老的支持,征服烏爾是他統一兩河的過程中最艱難的一關,相比之下,後麵起勢的拉伽什不過是一條長得大了些的家門犬。
但那是後麵的事了,在諸神隕落之後,烏魯克複興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所謂的權力鬥爭無關……也許日後,那些君王們會為自己當初一時的浪漫主義而後悔,但那個時候的他們無疑都是真誠的,他們都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
“因為你做了偉大的事,這個國家的百姓也做了偉大的事。”烏爾寧加爾說,“所以其他國家的王給了父王五年時間,這五年他們不會對烏魯克宣戰,也不會刻意乾擾烏魯克的貿易線——''如果這個國家沒有因為對抗神明而毀滅,那麼它也不該斷送在自己的同胞手裡''這是刻在永誓書簡裡的原話,那塊泥板是麥桑尼帕達親自起草的。”
緹克曼努陷入了徹底的沉默——這一次,她似乎是真正地怔住了。烏爾寧加爾暗暗觀察她的神情,對方把情緒隱藏得很好(總是如此,如果父王在這裡就會這麼說),但他還是隱約感覺到了那張平靜麵孔下波濤洶湧的心情。
當一個人以為自己隻是點燃了一根蠟燭,卻有數萬顆燃燒著的星星點亮了夜空時,內心又怎會沒有觸動呢?
那個瞬間——當他意識到對方已經被潮水般的感情淹沒,在那冷靜的外殼下已經幾近不能自已時——而這一切隻有他知道,不是格蕾,不是白馬探,不是這塊土地上不知打哪兒來的她的其他孩子,烏爾寧加爾感覺自己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了。
他短暫地忘卻了王座上孤獨的歲月,忘記了那些“其他的孩子”,忘卻了當她以摩根勒菲的身份和格蕾站在一起時,那幾乎令他陷入恐慌的相似感……他忘卻了許多事情,以至於當他回過神時,那些話語已經從他的舌尖流走了。
“我……”他說,“那個,我們……能擁抱一下嗎?”
緹克曼努倏忽回過了神,而理智和記憶也回到了烏爾寧加爾腦海裡,他感覺喉嚨發澀,舌頭僵直得像一條死魚的尾巴,他的背後滲出冷汗——卡烏納凱斯不吸水的壞處體現了出來,汗水在布料上凝成了水珠,偶爾在他的背脊上拂過,又濕又冷。
緹克曼努最後點了點頭,烏爾寧加爾不確定這是出於故人之子的天然寬容,還是對於一個胡鬨孩子的無奈妥協。
“小盧伽爾殿下——為了防止混淆,姑且就先這麼稱呼你吧。”她看著他,“如果你有什麼感到困擾的事情,可以來找我傾訴。”
烏爾寧加爾內心不禁顫栗起來。她在暗示什麼?她是不是知道他和她的關係了?如果她不知道,這算是某種親近的表現嗎?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為何什麼都不說?
千頭萬緒從他心頭淌過……但當對方的氣息將他包圍起來的時候,那些都顯得不重要了,再焦苦的躁火,也在這柔和而冰涼的氣息中消弭無蹤了。
他感覺到對方一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一邊歎了口氣。
“真傻。”她說。
烏爾寧加爾不敢去思考其中的深意,為了讓自己不會像一個小姑娘那樣哭出來,他強迫自己把一切都拋之腦後。
過去的他心裡總是對她抱有各種期待。他期待她能一下子就認出他,期待她愛他,期待他們會開心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曾經所缺失的都會在那之後加倍地得到補償……
但等他見到她時,才真正意識到,其實他並不期待那些——至少沒有那麼期待它們,他唯一期待的隻是有朝一日能見到她,那個活在所有人的記憶裡,卻唯獨缺少了他的人。那數十年的孤獨給他帶來的煎熬和痛苦,終於在這個數十秒的擁抱中被撫平了。
第76章
“高文卿?”
高文忽地回過神,儘管他還沒辨識出來者是誰,但笑容已經爬上他的嘴角——並非是因為那個聲音讓他感到愉快,隻是一種純粹的本能,葛爾城的領主就該這麼微笑:“崔斯坦卿,好久不見。”
“其實我們昨天才見過。”崔斯坦撥動琴弦,什麼話語從他嘴裡吐露時聽起來都像歎息,“而你今天走神的次數,比你生前一輩子走神的次數還要多。”
高文對此不置可否:“那卿多半不了解小時候的我。”
他們並肩穿過了白色的石雕拱門,避開了被沉甸甸的果實壓彎的蘋果樹,一群被他們驚動的白鴿緊貼著水麵倏忽掠過,庭院中央的綠湖泛起粼粼波光——這裡是光輝庭院,米斯裡爾家族的聖地。
陛下重建卡美洛特時,也複現了一部分葛爾城的構造, 如今光輝庭院就在獅心堡主殿的後方,靠近東翼的首相塔。
這幾乎是高文夢中的場景。在他繼任公爵之位後,大部分時間都不得不留在葛爾城,無法長伴於母親身邊。那時的他喜歡入夜後在庭院裡散步,每當心裡感到孤獨時,就會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綠湖正前方的陽台——那是領主的臥室,也是母親曾經的居所。
但他隨後就想起那已經是自己的臥室了,而母親也不在這裡,她在一個距離他很遠的地方。
頗為諷刺的是, 現在的他終於能在光輝庭院裡仰望高聳的首相塔了,可他的母親並不在這裡。
“通過聖選的居民安置好了嗎?”
“恐怕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崔斯坦說, “這種事隻有阿格規文卿知道, 我不過是一個悲傷的吟遊詩人罷了。”
高文瞥了他一眼:“你今天的情緒也不太對勁,崔斯坦卿。”
“我等應陛下的召喚而來,是為了重建白堊城,令其成為真正的理想國。讓這個國家不再藏汙納垢,所有的百姓都能蒙受福祉,這也是猊下生前一直致力於達成的。”崔斯坦說,“沒有人質疑陛下想要踐行這個願望的決心……但我等真的在正確的道路上前行嗎?”
“我明白卿的意思。”高文回答,“依循傳統,這種決策應該先整理為提案,再經由圓桌會議和禦前會議投票通過。但如你所見,圓桌中回應了召喚的騎士尚不足一半,禦前會議的成員目前也隻有阿格規文。”
“不回應召喚,難道不是默認的否決票嗎?”崔斯坦說,“這些日子以來,把所有通過聖選的百姓加起來,數量恐怕也不及我們一天裡殺掉的人。”
“即使我們不殺他們,陛下拔錨之後他們也會死,何必讓他們葬身於酷暑下的荒漠呢?”高文說,“隻要對方不是因你而死,你就能安慰自己不會受到譴責了嗎?”
“我們大可以這麼說服自己。”崔斯坦歎了口氣,“高文卿,我並沒有抱怨自身職責的想法,可曾經我以為自己是為了完成陛下和猊下共同的心願而來……現在我卻沒那麼確定了,我什至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猊下。”
“也許隻是因為猊下不在。”他在心裡將那個稱呼換成了母親,“也許當卿真正見到她,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希望如此。”崔斯坦說,“抱歉向你傾訴了那麼多無意義的苦惱。說到底,我們雖處在相同的境地中,但你的情況遠比我窘迫得多。”
高文一時竟分不清他的同僚是真心這麼想,還是在不動聲色地諷刺——無論如何,他胸口確實滋生出了些微蟄痛。
所有圓桌騎士都為國王和女王效勞,但要論關係,他與母親的關係理所當然地比其他人更親近……他也比彆人更清楚,如果母親也這裡,是決不會讚同這種做法的。
他甚至能在腦海中構想出那個畫麵——“我看完草案了。”母親的語氣會非常平靜,然後將羊皮紙放在蠟燭上點燃,直到火焰將那些文字化為灰燼,連帶著對方的自尊心也付之一炬。
這就是她無聲的答案,當母親真心想要羞辱一個人時,往往是不太愛說話的。
“我沒有什麼好感到窘迫的。”他聽到自己低沉的聲音,熟悉的話語,他在生前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如果真有什麼事情令我為難,也僅僅是因為t她不在這裡。”
在一簇夾竹桃前,崔斯坦主動提出了告彆,因為他還需履行一項承諾,去白堊城中央的廣場上為幾個孩子表演豎琴,這是他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為數不多的愛好——通過做一些無關痛癢的好事撫平內心的罪惡感。
高文禮貌性地做了回應,並沒有挽留他,這場簡短的談話幾乎稱得上是不歡而散,但他們誰都沒有點出來。
等崔斯坦走後不久,他也離開了光輝庭院,打算申請出城清剿的任務,將那些殘餘的山之民清理乾淨,好準備應對拉美西斯二世的各項事宜。
其中阿薩辛教團是必然要處理的對象,至於剩下的村民……如果有通過聖選之人,倒也可以一並帶回白堊城。
如果要申領任務,必須前往首相塔向阿格規文報備,經執政官批準後方可領兵離開——儘管如今的陛下變得更成熟了,但他對於政務的熱情並未隨著年齡漸長而增加,外加沒有設置禦前會議,現在白堊城的一切大小事務都得經過阿格規文的同意。
托英靈之身的福,他現在不必擔心弟弟因為無限加班而猝死了,“鐵之阿格規文”終於進化成了“千錘百煉的阿格規文”。
自召喚之後,高文來過首相塔很多次,但大多是為了看望自己最小的弟弟莫德雷德,不同於蘭斯洛特和崔斯坦那樣需要頻繁出城,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白堊城內,像生前那樣作為領主處理著葛爾城區域的各項事務。
首相塔雖然很高,但首相的辦公地點其實位於塔的半腰,再往上都是用於存放文書記錄的藏書室。
他小時候很喜歡偷偷溜上去,在書櫃上尋找母親嫁人前的手記,那裡記載著她被卑王伏提庚囚禁時對整頓和治理卡美洛特的一些設想,包括她對城市布局的規劃和基礎設施的草稿,在她登基為王後,這些暢想最終都一一變為了現實。
雖然如今住在首相塔裡的是阿格規文,但主廳拱門上方的告誡之語依然寫著“智慧是權力的基座”,這是他們的母親在執政時留下的。
甫一推開門,高文便對上了兩道銳利的目光——來自他的弟弟。人們總說執政官阿格規文有一雙鷹的眼睛,這也是他選擇在自己的盾牌上描繪獵鷹的原因。
不過高文知道,阿格規文在盾牌上畫獵鷹隻是因為他自己喜歡,而那暗含犀利的雙眼則是天生和過度加班導致眼球略微外凸的結果。
“高文卿。”阿格規文硬邦邦地說,“希望你不是來給我增添工作的。”
“很遺憾,我是來向你遞交申請的。”高文笑著回答,“而且我之前說過,沒有外人的時候叫我兄長就好了,阿格規文。”
阿格規文不耐煩地說道:“如果你真有作為兄長的自覺,就不該把一半的公文都推給自己的弟弟處理。”
“這個恐怕……”高文有些心虛,“抱歉,阿格規文,我可以答應你很多事,但批閱文書實在不是我所擅長的。”
“我當然知道。”阿格規文說,“格蕾每次寄到卡美洛特的書信,裡麵至少有一半是在彙報她代你處理的公文。”
這大概就是米斯裡爾家族幾個孩子的古怪之處了:但凡長得像母親的,性格都不太像她(但也不像他們的父親),而長得像父親的,性格反而和她如出一轍……唯一在性格和長相上都與她肖似的隻有格蕾,而她是母親以自己為藍本,利用煉金術製造的孩子。
“確實是我的錯。”高文問道,“但你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不好,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說完,他不免在心裡腹誹,好像今天所有心情不好的人都得被命運安排著見上一麵。
聽到他的詢問,阿格規文歎息一聲:“陛下解開了莫德雷德的鎖鏈,並將他放出了王城。”
“陛下釋放了莫迪?”高文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恢複清醒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麼……”
“兄長。”阿格規文突然打斷了他,臉上流露出了一種複雜的、難以言說的感情——從某種意義上,他似乎發自肺腑地感到高興,但在那些美好的情緒在溢出眼眶前,某種更深沉、更哀傷的感情掩蓋了一切。
高文有些不明所以:“阿格規文?”
然而阿格規文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好一會兒過去——當桌上的牛油蠟燭燃燒至三分之一時,他才歎了口氣,滿懷疲憊地說道:“按照陛下的命令,我本不該告訴你這些的,但是……我怎麼可能對你隱瞞這件事呢?”
看著他的表情,高文忽有所感,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感覺窗外暗了下來,感覺天穹和地板如同被風吹動的樹枝一般搖曳晃動,他在這種急劇的動搖中忘記了呼吸,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定格了。
他的嘴唇翕動著,什麼聲音都沒能發出來,但阿格規文領會了他的意思,朝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是的。”他說,“母親已經來到特異點了。”
第77章
也許是酷暑的緣故,貝德維爾半睡半醒時就感覺大腦沉甸甸的,隨著睡意漸濃,這種昏沉感就越發明顯了。
他感覺自己在往下墜,感覺到了從地底深處蒸騰而上的灼熱能量,熱風呼嘯而過,燒焦了他鬢角的絨毛,他聽見了亡靈在烈火中焚燒的哭嚎……那是他清醒時便在耳畔縈繞的,入睡後也跟隨他一並潛入夢鄉。
他本以為自己會這樣直直地墜入地獄——落地時卻發現身下是一片花圃, 漆黑的天空變成了如錦織般絢爛的晚霞, 白色長發的宮廷魔術師正半蹲在他麵前,好似在觀察草叢裡搬運食物碎屑的螞蟻。
“這可不行啊,貝德維爾卿。”梅林似乎有些苦惱地說道,“我拜托艾斯翠德爵士①給你引導的力量,可不是讓你整天做噩夢的。”
聞言,貝德維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即使有鎧甲的遮擋,澄淨的白光依然從厚重的金屬板裡滲了出來,慈悲之心正在良好地運作著,它的光芒比上一次貝德維爾注意它時更強烈了,他不確定這是否是一種好的征兆。
“是一件好事。”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疑慮,梅林主動解答道, “這意味著它所效忠和奉獻的對象到來了。”
貝德維爾的呼吸一窒:“猊下已經來到特異點了?”
“事實上,她已經來好幾天了。”梅林回以一個完美的微笑——由於對方平常不會笑得這麼端莊(那更像是陛下的笑容) ,貝德維爾很好地體會到了那個微笑下含蓄的嘲諷,“帶著我們可愛的輔佐官格蕾小姐以及一個多餘的東西,不過那些都無關緊要。貝德維爾卿,所以你打算在白堊城附近晃悠到什麼時候呢?”
“非常抱歉。”連一向以輕浮、愛偷懶和不靠譜出名的梅林,都在這件事上出力頗多, 反倒是生前以穩重、處事穩妥而受到那位女士稱讚的他,竟遲遲沒有趕到對方身邊,這種巨大的反差簡直令貝德維爾愧疚得無以複加,“我隻是……他們居然在一個孩子麵前斬殺他的父母,我實在不能熟視無睹。”
在出發前,梅林特意提醒過他,那位陛下已經因為持有聖槍而神靈化,猊下則是阿賴耶側的神代湮滅者,所以一旦她被召喚,必然是出現在白堊城的敵對陣營。
這片土地上有兩個符合這種條件的勢力:埃及和山之民。而前者不過是神代的另一種體現,所以猊下有很大的可能出現在後者的陣營中。
貝德維爾大致知道山之民村落的方位(如果猊下確實在那裡的話),慈悲之心會指引他前往與那位女士有著因緣際會的土地——事實上,昨天他就該出發的,但目睹了曾經的同伴竟然意圖殺死無辜的百姓,他心裡久久不能介懷。
“你該感謝自己遇到的是崔斯坦卿。”梅林說,“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把你的存在彙報給那位陛下了。”
“我實在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那麼做,其他騎士又為何t要同意。”貝德維爾歎息道,“我們的劍難道不是為了守護這些百姓而揮舞的嗎?”
“其實我也很驚訝。”梅林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原本我還以為回應召喚的會是那幾隻小雞呢,結果居然是她的長子和最信任的孩子……”
貝德維爾眉頭緊蹙:“請不要將加雷斯卿和加荷裡斯卿稱作''小雞'',他們都是可敬的騎士,曾奮不顧身地為不列顛獻出過自己的汗水與鮮血。”和你不同,仿佛知曉一切,最後卻什麼都沒能阻止……這句話他沒能說出口,太傷人了,即使那是事實。
“昵稱而已,不覺得這個稱呼很可愛嗎?”梅林說,“何況,即使是小雞也比返生期的猛禽更招人喜歡,如果被召喚的是加雷斯,至少我們的女士還能享受一頓美餐。”
貝德維爾不想再同他計較這些,正如對方提醒的那樣,他還有非常重要的使命尚未完成。
“我該啟程了。”他按住自己胸前的鎧甲,感受著慈悲之心在他胸膛中跳動的聲音,“您有什麼事希望我代為轉達嗎?”
“代我轉達?”梅林神秘地笑了,“相信我,親愛的貝卿,我想對她說的話,絕對是你不方便耳聞的。”
貝德維爾真希望自己沒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然而他的臉頰可恥地發燙,還讓他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公爵夫人的迷夢》時的心情,而那本暗含著諸多對猊下大不敬情節的情/色小說也是眼前這個可惡的宮廷魔術師撰寫的。
如果聖選要裁決的對象是梅林,貝德維爾肯定會第一個回應召喚。
離開阿瓦隆後,他從一棵嶙峋的枯樹邊醒來。太陽還未升起,夜晚的荒漠也是很乾燥的,但風裹挾卷起的塵沙讓空中像是彌漫著霧氣。
貝德維爾放棄了將鬥篷上的泥沙抖乾淨的想法。無論環境多麼惡劣,他畢竟是英靈了,不會因為戰時氣候濕熱而被汗水和熱烘烘的鎧甲蒸上一整夜,第二天醒來還得自我安慰就當洗了一趟澡。
他循著慈悲之心的指引,朝著有綿延山巒的方向進發。
周圍十分安靜,不似不列顛的夜晚那樣伴隨著蟲鳴,也許是這種空曠而靜謐的氛圍,令他不禁回憶起了剛才在夢中發生的事——並不包括公爵夫人的那部分——魔術師雖然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太靠譜,他的疑問卻與他相同:為何高文和阿格規文會答應聖選這種荒謬的決定?
誠然,他們都有跟隨陛下的理由,因為家訓,因為母親的遺言……可如果從結果反推,任何一位騎士都有回應陛下召喚的理由。
自阿格規文放棄成為康沃爾公爵後,由加荷裡斯繼承了兄長的爵位,改姓為廷塔哲。任何一個家族成員遭遇劫難時,其他成員都不會袖手旁觀,再微小的火苗凝聚在一起也能成為熊熊烈焰,這就是廷塔哲的家訓“簇火成焰”的真諦。
如果加荷裡斯回應了召喚,人們就會用這句話來解釋,因為他的兄長們也在這裡,所以他也出現在了這裡——但現實是他拒絕了召喚,也許因為廷塔哲家族本來就隻效忠於女王,也許是因為他不認同陛下的理念。
同樣的道理,高文和阿格規文有一千一萬種理由可以拒絕召喚,然而他們沒有這麼做……這其中必然還有彆的原因,也許隻有等見到猊下本人後才能得到解答。
太陽漸漸升起,帶來了黎明的光輝,也讓沙漠變得更加燥熱。
貝德維爾倒沒有因為中暑而脫力,不過在陽光下幾乎發白的沙子讓他的視線有些乾澀,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在這短暫的黑暗中,一絲令人戰栗的殺意從他的皮膚上拂過。
他本能地退後了一步,避開了劍身,卻沒能避開魔力壓縮形成的風刃,一縷被切斷的鬢發從他肩頭滑落,他的顴骨上彌漫著些微癢痛——但這微不足道的疼痛,遠遠不能和眼前這一幕帶給他的震驚相提並論。
“莫德雷德殿下……?”他喃喃道,“您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有拂曉的輝耀……怎麼變成了黑色……”
被他呼喚的黑色幽靈沒有任何反應。在這片蒼茫的白色沙漠中,他那身漆黑的鎧甲和身上彌漫出的黑霧顯得格外古怪,像是正在被酷暑蒸發的泥潭,又像是一個人正在慢慢熔化成影子。
而他手中的劍——拂曉的輝耀,就像石中劍之於亞瑟王,這把劍是莫德雷德登基後王權的象征,而曾經如那名字一般,隱隱散發出聖潔光輝的劍身,如今也已經淪為了蒸騰著不詳瘴氣的黑色魔劍。
莫德雷德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誰應當統治?”
“什麼?”
漆黑的劍刃在他的脖子上又壓重了一分,貝德維爾感覺咽喉處有一股潮濕的溫暖在擴散,刀刃劃開皮膚的感覺輕柔得就像用餐刀切開黃油:“誰應當統治? ”
如果可以,貝德維爾並不想對小殿下動手,但他隱約感覺這場會麵很難以和平落下帷幕。
“當然是由王統治這個國家。”他一邊回答,一邊悄悄按上了劍柄,“這其中包括了陛下與猊下,當然也包括您。”
說罷,他聽見了對方的歎息,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錯。”
刀刃碰撞的鏗鏘聲斬斷了那聲歎息——貝德維爾感覺到了吃力,即使是在圓桌騎士中,他也並非以武藝高超出名,莫德雷德雖然沒有以全盛時期的姿態被召喚,但他身上還有島之力的庇佑,僅僅是這一擊,貝德維爾就感覺虎口隱隱作痛。
奇妙的是,當莫德雷德揮劍時,似乎遲疑了片刻,而這短短幾秒的滯澀也讓貝德維爾得以退到一個相對比較安全的位置……至少沒有讓魔劍真像切黃油那樣切斷自己的脖子。
他端詳對方的麵龐,發現對方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胸口——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他胸口的慈悲之心上,這件魔術禮裝已經開始發揮效用,遵循“因騎士精神而拔劍者不敗”的運作法則,恢複了他咽喉處的傷口。
……對了,艾斯翠德爵士是莫德雷德的劍術老師,也是小殿下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即使在他成年後,隻要提起這位女士的名字,他還是會露出老鼠見到貓似的表情。
“殿下,我正要去尋找您的母親。”他試圖打動對方,“何不跟我一起走呢?難道您不想見到猊下嗎?”
聽完他的話,那雙尚未被汙染的碧眼略微閃動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這一下,猶如即將燃儘的柴薪,掙紮片刻後便熄滅了。
莫德雷德第二次揮劍時,劍刃裹挾著狂風掀起了漫天的塵暴,原本綿延起伏的山丘霎時如被刀削過一般平整,貝德維爾不得不用披風抵擋,才能勉強不被風沙迷住眼睛,然而第三劍接踵而至,差點削去他的拇指,刀刃重重擊打刀柄,發出的聲響似喪鐘般沉悶。
和正常狀態相比,莫德雷德的攻擊根本稱不上是劍術,隻是單純地揮動武器進行斬擊,完全沒有章法,躲過兩到三次後,貝德維爾逐漸能夠預測到對方的動作,從而進行閃躲和招架了……招架也許還是勉強了一點,有幾次他手中的劍差點就被對方擊飛了。
莫德雷德不斷前壓,貝德維爾的力量遜於他,隻能不斷後退,雖然對方的劍一直沒有碰到他,但他的麵龐還是因為飛濺的砂石而裂開了許多細碎的傷口。
當對方第十次舉起魔劍時,貝德維爾因為腳底下沉的黃沙而趔趄了一下,他勉強舉起長劍,然而對方隻是砍了一下他的肩甲,劍尖隨即沿著堅硬的金屬板下滑,瞄準了他腰側鎧甲的縫隙。
貝德維爾沒能擋住這一劍,魔劍從他的右腰穿進,從後背捅出。他能感覺到被汙染的瑪那逐漸侵蝕他的五臟六腑,喉嚨如灼燒般乾澀,卻有鮮血從唇齒間溢出……
他居然隻在對方手下走了幾招就敗下陣來,真是太諷刺了。
也許不該是他來到這裡,如果在這裡的是艾斯翠德爵士,即使莫德雷德有島之力的加護,t她應該也能抵禦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梅林選錯了人,而艾斯翠德爵士也托付錯了人……
“貝德維爾卿!”
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貝德維爾的視線越過莫德雷德的肩頭:“格蕾?!”
莫德雷德側身躲開了落下的巨大鐮刀,冰涼的劍身抽出了身體,更多鮮血從傷口中噴濺出來。
在這種程度的傷口下,疼痛也逐漸變得麻木了,隻能感受到溫暖不斷從體內流失,貝德維爾艱難地將手伸進鎧甲的裂口裡,好減少一些魔力的流失。
也許是感應到了禮裝持有者過低的生命力,慈悲之心煥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貝德維爾幾乎可以透過傷痕累累的鎧甲看到心臟發光的邊緣輪廓。
“小心點,格蕾小姐。”貝德維爾提醒道,“眼前的殿下和我們記憶中的他有很大差彆……”
“在下明白。”格蕾慎重地點了點頭,“殿下穿了一件非常難看的鎧甲。”
貝德維爾差點咬到舌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格蕾小姐,殿下現在失去了理智,又有島之力的加護,你要萬分小心。”
“請放輕鬆,貝卿。殿下的力量與猊下同源,而在下是猊下的造物,島之力的加護對在下無效。”格蕾說,“另外,請您務必堅持住,我們現在急需一位醫療官,還有很多工作等待您去處理呢。”
第78章
當四十二出門取水時,百貌正將一群意圖從窗口偷看的孩子往外轟,好似母雞身邊圍擁著一群小雞。
他們之中有不少是流浪在外無奈投靠這裡的旅人的孩子,但看起來已經和這裡的原住民很熟稔了,他們看向百貌的神態,也親昵得如同在與自己年長的姐姐說話一樣。
“這就是山之民。”阿拉什從她身後走來,“無論出生於何處,無論出身高貴或貧賤,人人都是彼此的親人, 彼此的手足。”
四十二朝他微微頷首,這樣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您看起來確實很喜歡這裡。”
“我喜歡這裡的氛圍。”阿拉什說,“女王陛下不喜歡這裡嗎?”
“恰恰相反,我認為這是一個封閉、資源貧瘠的小型村落能有的最好的結果,隻有安定、善良的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形成這種氛圍。”四十二回答, “雖然咒腕先生和百貌小姐看起來僅憑一腔意氣行事,但他們在識人方麵頗有獨到之處。”
“是這樣嗎?”阿拉什摸了摸腦袋, “我還以為是看大家都很可憐,所以才收留了他們呢。”
“越是艱苦的環境,越有可能消磨人們的道德底線,隻要存在一個情緒容易躁動的人,那個人散發出的負麵情緒就會瞬間擴散到整個群體。”四十二說, “我不喜歡將''溫順''視作人類的美德……但以眼前的情況,這裡需要的是更多願意為了集體利益而忍耐的人。”
雖然糧食的問題借由俵藤太的寶具解決了, 但山之民遭遇的困難遠不止於此:長期穩定的乾淨水源,被毒蟲啃咬導致的感染, 以及皮膚潰爛後引發的炎症和高燒, 該如何處理人們每日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防止它們長久堆積引發傳染病……
有太多問題了, 如果不謹慎管理的話,人們很容易因為負麵情緒的積累而表現出攻擊性。
建立在這種基礎之上,咒腕和百貌都在東村能接納的範圍內儘可能收容了那些最適合的人。他們也許不是最好的那類管理者,但對人的本性有著卓越的辨識力,這也許就是阿薩辛教團在如此艱苦的生活條件下,還能讓其根據地一直維持穩定的原因。
阿拉什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雖然我知道你是在誇獎山之民……但這種說法多少會讓人聯想到白堊城的聖選呢。”
“沒必要將兩者互相比較,否則全世界殺豬的屠夫都該變成潛在的殺人魔了。”四十二說,“根據實施方式的不同,類似體製最後達成的效果可能會天差地彆。”
“猊下?”藤丸立香忽然從一旁的乾草垛中探出腦袋——出現得如此突兀,但又如此自然,仿佛他剛剛是從土地裡長出來的,“難怪我剛剛去帳篷那裡撲了一個空,沒想到您在這裡。”
“您大可以用更樸實的文字形容, Master。”而不是把過程描述得像是去地洞附近捕兔子一樣。
“不過既然在這裡的話,就更方便了。”立香飛快抓住她的手,“猊下,格蕾小姐在探路時負傷了,還帶回來了另一名傷員,她讓我儘快找您過去。”
“我明白了。”四十二看向阿拉什,“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拜托您去附近巡視一遍,看看有沒有循著血跡跟來的入侵者。”
阿拉什對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在她的要求下,傷員和病患都被安排在單獨的泥磚房裡,病患的數量更多一些。四十二以往一推開門就能聞到藥草被研磨後散發出的苦澀味道,這一次卻是撲鼻而來的血腥氣。
格蕾捂著腹肚蜷縮在角落,身下的床單已經被浸成了紅色,她旁邊的木椅上則坐了一個身穿鎧甲的青年,他的眉尾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鮮血沿著銀灰色的長發淅淅瀝瀝地滴落,滲進肩甲的縫隙裡。
“猊下?!”那名青年一見到她就露出慌張的表情,“抱、抱歉讓您見到我這樣失態的樣子……”
“請彆再把時間花在說客套話上了,貝德維爾卿。”格蕾硬邦邦地打斷了他,“猊下,這位就是在下出發前提到的那位醫療官,他的寶具擁有愈合和淨化傷口的功能,但他的靈核運作被詛咒乾擾了,請您拔除貝德維爾卿身上的詛咒,好讓他順利使用寶具。”
四十二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確定地問道:“用魔術……?”
“不,您隻要觸碰貝德維爾卿的身體即可。”
她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疑問:“需要切實觸碰到皮膚嗎?”她打量了一下這位名叫貝德維爾的青年,以及他身上的鎧甲,“還是隔著衣物也能拔除詛咒?”
“需要觸碰到皮膚,猊下。”
四十二點了點頭,將目光挪回到青年身上:“需要我協助你卸下鎧甲嗎?”
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也許對方會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怎、怎麼敢勞煩您為我做這些……我是說,怎麼能讓您見識到這樣不堪的身體……我、我不敢這樣冒犯您……”
格蕾冰冷冷地說道:“請不要再猶豫不決了,貝德維爾卿,沒有時間留給您像處子一樣自艾自憐,您需要得到治療,在下也是。”
“我能理解你不習慣在異性麵前裸露身體的困擾。”四十二說,“但如你所見,現在事態緊急,如果你不方便行動的話,恐怕我隻能自作主張,強行脫下你的鎧甲了。”
貝德維爾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幾乎要把腦袋埋進自己的胸口——儘管沒能講出一句完整的話,但他還是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最後,他有些扭捏地點了點頭,一陣白光亮起,他的鎧甲化作無數光粒消失在空氣中。
和許多修習武藝的人一樣,他的身體修長而結實,布滿了傷疤,有一道黑紫色的裂口從他的肋下一直衍生到胯骨,與他後腰的傷痕對稱,是貫穿傷。
“我應該觸碰他的傷口嗎?”四十二說,“還是隻需要觸碰傷口附近的皮膚?”
“傷口。”這次回答的是貝德維爾,也許是情緒已經過了臨界值,他看起來反而比之前更冷靜了,“不必擔心,慈悲之心已經鎖住了我的血液,使其不會再外流。”
四十二遵照他的話,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傷口——非常奇妙,從露出的切麵來看,這道傷口還很新鮮,那種暗色也並非血跡乾涸後形成的痂,而是血液本身被汙染後顯現出來的。詛咒拔除後,傷口就恢複成了血紅色,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大概是因為皮肉生長時的癢痛,四十二感覺他的小腹肌肉不自然地緊縮,並且輕微地痙攣起來。同時,貝德維爾的心臟發出了明亮的白光,幾乎照亮了半個房間——這不是一種修辭手法,四十二甚至能隔著皮膚看到那顆心臟的輪廓,而這似乎是他能夠快速愈合的原因。
傷口愈合後,貝德維爾飛快地穿回了鎧甲,臉頰暈紅,有些羞赧地(就像格蕾之前形容得那樣,如處子一般)捏著自己的披風,嚅囁道:“感謝您的寬厚……雖然這不能稱之t為什麼榮耀,但我還是將今日銘記於心……”
“我無意強行乾涉你的記憶,貝德維爾卿。”四十二說,“但格蕾還在等待卿的治療,請看看她上翻的眼珠,她已經快要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厥了。 ”
事實上,那更像是一個白眼……但在這種情況下直說出來,也未免太不解風情了,四十二決定對這個顯而易見的真相保持沉默。
貝德維爾匆忙地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了格蕾的目光,將右手覆蓋在她的傷口上,然後開始吟唱寶具,隨著一陣柔和的亮光,空氣中的血腥味逐漸減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爽、沁人心脾的藥膏香氣。
和貝德維爾自愈後還殘留著傷疤的愈合不同,雖然看不到腹肚的情況,但從格蕾膝蓋上的傷口來看,那些因為炎症而略微發白的死肉也完全恢複了,而且沒有任何留下疤痕。
格蕾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肚臍:“完美的治療,不愧是貝德維爾卿。”
“您謬讚了,格雷小姐。”
“然而,您剛才與猊下過於狎昵的接觸,以及完事後暗中沾沾自喜的內心活動,在下並沒有忘。”格蕾冷酷地說,“隻能請您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儘心儘力地工作,以贖清這份罪過了,否則在下很難抑製住想要將您處刑的衝動。”
貝德維爾第二次咬到了舌頭:“沾、沾沾自喜什麼的,我絕對不敢有這樣不敬的想法……”
“閒話就等之後再說。”四十二點了點桌案,“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位貝德維爾卿應該也是英靈吧?能讓你們兩人都身受重傷,看來這一次的敵人並非等閒之輩,你們遇到其他圓桌騎士了?”
“猊下?”貝德維爾愣了一下,“為何您看起來……似乎不認識我的樣子?”
格蕾解釋道:“猊下尚未恢複不列顛時代的記憶。”
“沒有不列顛時代的記憶?”貝德維爾歎了口氣,“梅林閣下又失敗了嗎?”
“這並不值得驚奇,對於那位魔術師而言,失敗才是他的常態。”格蕾說,“不過在迦勒底支援者的幫助下,猊下已經對曾經所處的時代有了大致的了解,在下認為您隻要按照正常的敘事順序向猊下彙報情況即可。”
“是。”貝德維爾點頭道,“雖然這很難開口……猊下,擊傷我們的人是莫德雷德殿下。”
四十二回想了一會兒:“莫德雷德……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似乎是我的兒子?”
“是您眾多孩子中的一個。”格蕾補充道,“但莫德雷德殿下是您和亞瑟陛下唯一的孩子,其餘都是您和上一任丈夫所生的。”
說實話,四十二曾以為烏魯克時期她被迫和那兩個人睡同一張床,以及某些夜晚床上熱烘烘的事已經是她人生中最刺激的經曆了,沒想到現在的她不光結過兩次婚,還成了好幾個孩子的母親。
“不過,莫德雷德殿下的情況不太正常。”貝德維爾說,“他似乎狂化了,完全失去了理智,隻能毫無意義地重複同一句話,還會無差彆地對周圍的人實施攻擊。”
“但是殿下的靈基還是劍階,而非狂戰士。”格蕾沉吟片刻,“無論如何,在下並不認為是陛下特意召喚了這樣的殿下。”
“可不光是外表,連拂曉的輝耀也變成了黑色。”貝德維爾說,“象征王權的聖劍都被汙染了,殿下的精神狀況一定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問題。”
“''拂曉的輝耀''是劍的名字?”
“是的,這把劍和石中劍一樣,是莫德雷德殿下作為王權正統繼承人的象征。”貝德維爾解釋道,“若被這把劍刺傷的人是不列顛的叛徒,劍所造成的的傷口就永遠不會愈合……現在治理著卡美洛特的是亞瑟陛下,並非由陛下召喚而來的我們自然也屬於叛徒一列。”
“因為我是不列顛的女王,也有統治卡美洛特的權力,所以我的觸碰就像是赦免,可以消除那把劍對叛徒的懲戒?”
“這也是原因之一。”格蕾說,“但更重要的是,拂曉的輝耀是親血劍。根據子不敵親規則,這把劍會優先以您的意誌為判斷標準,隨後才是莫德雷德殿下——類似於島之力,在您麵前,莫德雷德陛下的島之力加護會失去效力。”
“親血劍?”四十二眉頭微蹙,“''親血''指的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子不敵親……也就是說,那位亞瑟王也能做到和我相同的事?那當我們對峙時,誰的權能會占上峰?還是說相同的權能在彼此對立時會產生湮滅?”
聞言,格蕾和貝德維爾麵麵相覷——從四十二的角度看來,他們似乎是在試圖用視線逼迫對方去當那個負責解釋的人,最後是貝德維爾輸了。
“猊下。”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親血劍確實與您有關,但可能和您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說到這裡,他咽了口唾沫,臉頰再度變得蒼白起來。
“當時,在您即將進行火葬的時候,莫德雷德殿下打算讓自己的佩劍隨著您一同火化下葬。”貝德維爾低聲道,“可火焰熄滅之後,一把散發出聖潔白光的長劍出現在了灰燼中,連您的鐵木權杖都燃儘了,那柄劍的劍身卻光潔無暇。那時的葛爾城剛好迎來了黎明的第一束光,與劍的光芒相互輝映,於是殿下為劍取名''拂曉的輝耀''。”
“所以它被稱為''親血劍''的原因是……那就是用您煉成的劍。”
第79章
高文走進會政廳時, 他們的王正輕輕掐住一朵月季的花托,但沒有折斷它,好似在靜靜打量花瓣舒展時的褶皺。
他還沒來得及行禮,亞瑟便開口:“從很久以前,我就對一件事抱有好奇。為什麼米斯裡爾家的人,即使身披盔甲,走路時依然能夠那麼安靜?”
“葛爾城的城牆為了抵禦海風而設計得相對封閉,在走廊中行走時, 腳步聲會有回音。”高文隻好解釋道, “母親公務繁忙,我們有時隻是想去看看她,並不想打擾她工作。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樣悄聲走路。”
“你的母親,也是我的妻子。”亞瑟抬頭看向他,微笑道, “我知道你請求覲見是為了她,阿格規文卿應該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你了,對嗎?”
那個微笑是高文所熟悉的, 但使他背後滲出了冷汗:“陛下,阿格規文卿他……”
“不必緊張,高文卿。”他輕飄飄地打斷了他,“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內——何況,我怎能責怪一個孩子急著想要將母親的消息分享給自己的兄長呢?”
亞瑟的語氣遠遠稱不上嚴厲,幾乎是有些溫情脈脈的, 卻讓高文有些無措。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看起來比記憶中熟悉的模樣更年長了, 也因為他身上開始有了身為長輩的氣度。
這是在過去絕對不會有的,儘管對方理論上和他的母親摩根勒菲是同一輩的人,但因為過早停止生長的肉/體,外加他對待下屬親切的態度,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不拘小節,即使日後亞瑟和母親結了婚,高文看待他都沒有什麼長輩的感覺,他的尊敬純然出自於騎士對國王的忠誠。
直到莫德雷德出生前,他甚至鮮少意識到對方還是他的繼父,仿佛“父親”和“母親的丈夫”是兩個毫無關係的身份。
好一會兒過去,高文才逐漸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我想申請領兵出城清剿敵人。”
“清剿山之民和阿薩辛教團的事,我已經交給了蘭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亞瑟說,“你和他們不同,高文卿,葛爾城公爵還需要處理自己領地內的工作。”
“如今的葛爾城隻有曾經的一半大小,我堅信自己可以兼顧這兩項工作。”高文儘力不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哀求,“至少請讓我跟著莫迪……我的意思是,莫德雷德殿下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也許派一個人陪伴他身邊會更好。”
“他不會有什麼事的。”亞瑟說,“卿應該已經體會到了加護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正是源自他本人。相比蘭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他反倒是最不需要擔心的那個,不列顛不會放任自己的孩子落入危難。”
說罷,他掐斷了那朵月季的花托:“跟我來,高文卿。”
高文有點不明白他為何要轉移地點,但服從的本能讓他點了頭:“是,陛下。”
雖然亞瑟沒有告知他們要前往的地方,但高文已經從路線判斷出他們正在通向國王大廳。
這t也是被召喚以來高文一直感到困惑的地方——會政廳是首相與禦前會議的成員們開會的地點。相比之下,用於召開圓桌會議的白廳,以及置放著至高王座的國王大廳,都是與亞瑟王生前有著緊密聯係的地點,然而白堊城重建後,亞瑟隻在會政廳召見過他們。
越是靠近國王大廳,周圍的溫度就越冷。起先高文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看到了自己呼吸時吐出的白色霧氣,拱門的大理石雕花上結了一層霜。
整條走廊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古舊了,牆壁上已經有了歲月的刻痕,石磚罅隙間的灰泥也因為乾燥而裂開,當他們抵達國王大廳時,望著漆麵已經剝落風化的大門,高文幾乎以為自己是來到了一座廢墟。
“陛下。”他輕聲問道,“為何這裡看起來如此破舊?”一縷氤氳的白霧在空氣中彌散,“另外,這裡似乎格外寒冷。”
亞瑟沒有回答,隻是推開了大門,生鏽的門軸轉動時發出嘶啞的聲響,聽起來讓人口齒發澀。
高文聞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黴味,潮濕、冰冷,像是梅雨季曬在外麵的衣服,然後是昏暗的國王大廳,鋪著一層灰塵的地板,爬滿蛛絲的牆角,斑駁破碎的紅地毯,以及被荊棘纏繞著的女王之座。
“怎麼回事……”他喃喃道,這裡曾經是獅心堡最金碧輝煌的地方,“為何國王大廳會變成這樣?”
“因為她不在這裡,高文卿。”亞瑟歎息一聲,“朔風怎麼可能喚醒生機呢?”
他們一同走進破敗的大廳,高文落後一個身位,因此無法看到對方此刻的表情。他注意到國王之座不僅沒有纏繞荊棘,還有被人坐過的痕跡,但也是一段時間前的了,因為那個被坐過的位置也已經積起了一層薄灰。
“坐在王座上的感覺就是這樣,高文卿。”他聽見亞瑟低聲道,“無論鋪著什麼動物的皮草,那種涼意依然會滲進你的皮膚裡,純銀雕飾、大理石、珍珠母貝……在那張椅子上,你能觸碰到的所有東西都是冰冷的,人們的聲音都離你很遠,這座大廳裡的陰影會吸走陽光的溫度。”
國王大廳內的蠟燭倏地點燃,穹頂的古金吊燈被寒風吹動著輕微搖晃,人的影子也隨著燭光的晃動而忽明忽滅。
即使室內有了光源,整個大廳看起來依然死氣沉沉,似乎也應和了亞瑟剛才的那句話:朔風怎麼可能喚醒生機呢?
“獨自一人在這張椅子上坐了那麼久,難怪先王會變得不正常。”他模糊不清地笑了一聲,有點嘲弄的意味,“當我第一天坐在這裡時,心裡非常緊張。梅林曾預言命運會贈與我一件禮物,我雖沒有太多期待,但也沒料到那竟會是統治一個國家的至高權杖。”
說著,亞瑟像是沉浸在了往事裡,他身上那種令高文顫栗的氣質也短暫地消退了,仿佛一夕之間又變回了那個完美的、同時也有著普通人苦惱的陛下。
“如果這裡隻有一張椅子,也許我遲早也會變成先王那樣吧。”他說,“可是你看,高文卿——她出現了,也如同命運一般坐到了我身旁的椅子上。當她握住我的手時……雖然那隻是向朝臣們表示王權統一安定的表演,但我還是感到了安心。她的手就像火焰熄滅後的餘燼,柔軟、乾燥、帶著火焰的餘溫,但不會灼傷任何人……任何恐懼在那種溫暖中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說罷,他歎息一聲,又恢複了那種輕而緩慢的語調:“然而結局是多麼荒謬啊……我憧憬並深愛著的人死了,而那些如蛆蟲般使我憎惡的人還活著。梅林說命運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可它最後隻是讓美好的事物消融了,這也能算是公平嗎?高文卿?”
“我明白您的感受。”如果有什麼人是活該在那場瘟疫中死去——那些放任病源傳播的領主,那些推諉責任的官員,那些憤恨於彆人比自己過得更好,想要將無辜之人拖入地獄的惡徒……有太多值得命運審判的對象了,可它最後帶走的是他的母親.
“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第二次。”亞瑟說,“這將會是一個嶄新的卡美洛特:乾淨整潔,百姓善良而守序,真正無垢的白堊城。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將已經腐爛的死肉切除,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沒必要讓她參與其中,她隻需要知道自己即將擁有一個美好的國家,至於其餘那些肮臟的事情,交給彆人去做就夠了。”
高文不知該如何回答。一部分的他發自肺腑地認同亞瑟的話,甚至是大部分的他——同時,在內心深處,他心底似乎還有某個微小之處在負隅頑抗……
他並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也許是他不習慣越過母親擅自決定什麼,這讓他無法輕易地對亞瑟的話表示讚同。
“你也是一樣,高文卿。在這裡,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承擔的職責,你應該和阿格規文卿一起留在這裡,將這個城市修整得更好。”亞瑟說,“她總會回來的,再疲憊的鳥兒也會飛回自己的巢穴。而在此之前,為了最終達成美好的結果,再漫長的忍耐也是值得的。”
高文看著亞瑟緩步走到女王之座前,原本以為他是想把那朵月季放在荊棘上——可是下一秒,亞瑟忽然將手中的花捏碎了,隨手扔在了一邊。
“陛下?”高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您為何突然……”
“卿以為我是要把這朵花獻給她?”亞瑟低聲笑了起來,“這世上有許多美麗的東西與她相稱,錦緞、皮草、珠寶……她不會需要鮮花的。”
話音落下時,吊燈與牆壁上的蠟燭倏地熄滅了,整個國王大廳又陷入了灰暗之中。
“看來我們的魔術師又送來了一件令人不快的禮物。”國王意味不明的低語在大廳中回蕩,“告訴阿格規文卿,讓他調換一下蘭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的活動範圍,讓蘭斯洛特卿負責埃及附近的區域。”
“是,陛下。”
“另外,如果有圓桌騎士出現在迦勒底的陣營中……”亞瑟的聲音越來越輕,“格殺勿論。”
第80章
“還未來得及向各位做正式的自我介紹。”貝德維爾卸下長劍放在桌角,作為一種友好的表示,“我是貝德維爾,圓桌騎士之一,也是猊下的隨行醫療官。 ”
“醫療官?”藤丸立香露出困惑的表情, “猊下生前身體不好嗎?”
馬修輕聲提醒道:“前輩,這裡的''隨行''是指跟隨軍隊一起出征的醫療官,主要負責照顧那些在戰場上受傷的士兵。和南丁格爾小姐的''提燈女神''一樣,貝德維爾先生在記載中也有''曙光騎士''的美稱。”
“所以類似於……軍醫?”
“是的。”貝德維爾笑了, “我更喜歡這個稱呼,單純的醫療官也不錯,至於''曙光騎士''什麼的……這樣的謬讚對我而言更多是一種負擔。畢竟,我隻是一個負責照顧傷患的醫護人員。”
“貝德維爾卿應該不是被特異點的亞瑟王召喚來的吧?”
儘管貝德維爾已經被提前告知會有迦勒底的魔術師遠程協助,不過當這個聲音突然響起時,他還是遲疑了片刻才緩過神:“達芬奇小姐……對嗎?您說的沒錯,我並非受陛下的召喚而來,是梅林閣下以夢的魔術為牽引,使我的靈基和特異點產生了聯係,我才得以來到這裡。”
“原來是通過這種方法嗎……利用了英靈以分/身接受召喚的特性,通過讓英靈的本體身處夢境,將夢的影子投映到特異點,以達成相同的效果。”達芬奇似乎很快就領會了其中的關鍵之處,“不愧是有著夢魔血統並且以冠位候補出名的魔術師。嗯嗯,即使是天才的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份才能。”
這種稱讚似乎又有點太過了……貝德維爾剛這麼想,就聽見了格蕾冰冷的聲音:“雖然梅林的確在這件事裡出了一份力,但總體來看,這不過是他諸多罪過中一點微不足道的贖罪罷了。如果沒有長久的意誌力作為支撐,再卓越的才能也等同於無能。說到底,除了在下流的妄想上顯得格外熱忱之外,這位閣下在其他方麵簡t直是一事無成到令人發笑。”
立香摸了摸鼻子:“格蕾小姐和梅林的關係不好嗎?”
“您說笑了,迦勒底的禦主。”格蕾漠然道,“在下和那位魔術師隻是沒什麼交情而已。有些個體之間是不可能稱彼此為朋友的,畢竟人畜有彆。”
貝德維爾看著那位年輕的禦主心領神會地閉上了嘴——“看來關係確實很差”,儘管沒有說出來,但他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到了這句話。
不過他能理解格蕾對梅林的恨……或者說,如今她還忍耐著沒有和對方拚一個你死我亡,僅僅是因為猊下還以某種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
“隻是靠夢境的魔術,還沒辦法達到這種效果吧?”迦勒底的另一位負責人——聽聲音似乎是一名青年男性——那位禦主稱他為羅曼醫生,相較於達芬奇,他的性格似乎比較內向,極少在眾人麵前講話,“想要準確定位到某個被抽離異化的曆史時間點,應該還需要某種特定的聯係作為牽引。”
“根據記載,貝德維爾先生作為隨行醫療官的身份是摩根小姐欽定的,而且他們共同製定了關於戰時醫療的完整流程和各項規章,這種程度的聯係還不足以作為牽引嗎?”馬修問。
“''有關聯''並不能和''有聯係''混為一談。”羅曼解釋道,“無論如何,摩根小姐和貝德維爾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她執政生涯的中後期,相比起她的孩……相比起高文、莫德雷德這樣明顯偏向她的騎士,僅僅作為''圓桌騎士''的貝德維爾,嚴格意義上屬於國王派。”
“我並不否認。”貝德維爾歎了口氣,“這位羅曼先生說得沒錯,僅憑我和猊下的關係,並不足以支撐我來到特異點,因此梅林閣下請求艾絲翠德卿將''慈悲之心''借給了我,才使我順利抵達了這裡。”
馬修如有所悟:“原來如此。艾絲翠德爵士是摩根小姐任命的第一位騎士,也是圓桌騎士中唯一的女性——第一位女王和第一位女騎士,某種意義上簡直是不輸給摩根小姐孩子們的羈絆呢。”
“糟糕,怎麼都是不認識的外國人名,我已經有點頭暈了……”藤丸立香頭痛地說道,“話說為什麼要搞得那麼麻煩啊?如果這位女騎士羈絆更深的話,直接讓她來特異點不就好了嗎?”
“艾絲翠德卿曾立下過神聖誓約,未經過女王允許,絕不會接受任何魔術上的幫助。”貝德維爾解釋道,“她僅有的兩件與魔術相關的寶物:一是魔術禮裝''慈悲之心'',隻要是為了騎士精神而拔劍,禮裝持有者就不會死亡;二是妖精之鎧''守誓的巨人'',隻要鎧甲的主人不違背自己被授予鎧甲時的誓言,鎧甲就能抵擋一切魔術造成的傷害。而這兩件寶物都是猊下親手為她製作的。”
格蕾補充道:“除此之外,除非猊下親自賜予,否則艾絲翠德卿絕不通過煉金術製造的藥劑恢複傷口,也不使用魔術增強自己的體質,她的武器都是出自人類工匠,除了家傳寶劍灰眼,有些甚至是在戰場上從死者手中扒下的。”
“既然如此,有些問題就能得到解釋了。”達芬奇說,“在迦勒底過去的事象記錄裡,有些殘缺的片段顯示在英靈召喚係統最早進行實驗的時候,曾使用妖精之鎧作為聖遺物,也不知道阿尼姆斯菲亞所長自己的藏品,還是靠人情暫時借來的……總之,妖精之鎧如今已經不在迦勒底了,但拉普拉斯的記錄裡並沒有艾絲翠德的靈子肖像,也就是說那次召喚失敗了。”
“是的,除非由猊下本人召喚,否則任何聖遺物都無法使艾絲翠德卿回應召喚。”貝德維爾說,“如果要讓艾絲翠德卿通過夢境將自身投映到特異點,需要梅林提前在夢境中得到猊下的首肯……不過按照梅林閣下的說法,陛下似乎特意將他封鎖在了特異點之外,使他無法進入猊下的夢中。”
“雖然陛下如今成為了我們的敵人,但在下依然認為這是非常明智的決定。”格蕾眯起了眼睛,“眼下我們需要的是儘職儘責的勞動者,而非三流的低俗小說作家。”
“其實也不算三流作家……”貝德維爾小聲回答,“梅林閣下至少也養活了一批遊吟詩人呢,包括崔斯坦卿在內……”
“那就更是罪加一等了。”格蕾眉頭緊蹙,“阿格規文少爺不是明令禁止那些不堪入目的書籍在宮廷內流傳嗎?為何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包括您在內的不少圓桌騎士都閱覽過了一樣?”
“我沒有!”貝德維爾條件反射性地回答——在內心深處,他為自己的謊言默默懺悔了幾秒——然後十分誠懇地說道,“是崔斯坦卿在看,我隻是在他將小說改編成詩歌時不小心聽到了。”
聞言,格蕾長長地歎息一聲,眉目中浮現出悵惘之色:“真是罪孽深重啊,梅林。就是因為你,連崔斯坦卿也要和你一起人頭落地了。”
貝德維爾訕訕道:“我能體諒您的怒火,格蕾小姐,但請不要在腦內把崔斯坦卿推上斷頭台……”
“那個……摩根小姐?”羅曼忽然開口,“好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聽到您說話呢。”
猊下的眼珠緩慢轉動,仿佛還未融入這激烈討論的氛圍中,慢了半拍才從靜謐的沉思中掙脫:“什麼?”
格蕾臉上露出憂慮的神色:“您身體不適嗎?”
“不,我隻是……”猊下頓了頓,仿佛氣息一下子用儘了,她花費了一點時間來理順自己的呼吸,“我在思考一些彆的事。貝德維爾卿,梅林特意將你送來這裡,應該不僅僅是讓你作為醫療官來我的陣營工作吧?”
“您說得沒錯,梅林閣下還委托我將一樣東西交給您。”他遲疑了一下,“不過,梅林閣下說最好等您入睡之前再給您。”
格蕾冷哼一聲:“您不必多言,在下已經聞到了這背後陰謀的味道。”
“確實。”羅曼醫生對此表示了同意,“畢竟是那個梅林嘛。好像什麼都能預見,但又篤信命運是不可改變的,於是隻會嬉笑著說一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啦''之類完全是馬後炮的話,在失去了重要之物後又自暴自棄地把自己關起來,試圖為往日的錯誤做一些無用的彌補,這種頂尖的廢物無論盤算著要做什麼都是超級可疑的……啊!好痛,達芬奇親,不要突然踩我的腳啦!”
達芬奇重重地咳嗽幾聲:“羅馬尼?”
似乎被某種現場看不到的氣勢所震懾,羅曼醫生發出了像是被踩到了的小雞般的叫聲:“抱、抱歉,我好像沒什麼資格評價彆人,就……人家好歹也是厲害的魔術師呢,冠位候補哦!相比之下,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而已。”
“不,請不要妄自菲薄!”格蕾的雙眼煥發出光彩,仿佛找了此生唯一的知己好友,“非常抱歉,在下過去居然僅憑聲音就將您斷定為軟弱沒有誌氣的家夥,直至親耳聽見您的這番話,在下才知道自己簡直錯得離譜。”
羅曼乾巴巴地回答:“呃,那個……你謬讚了……”
“您那能輕易看穿那隻坎比翁①本性的敏銳洞察力,能一針見血指出其可恥之處的精妙語言,以及如大法官般對他可悲一生的公正判斷,在下真希望手邊有紙筆能記錄下您的真知灼見!”
“還是稍稍收斂一點吧,格蕾小姐。”貝德維爾小聲道,“您快把這場討論的氛圍變成梅林批判大會了。”
猊下微微頷首:“貝德維爾卿說的沒錯,格蕾,現在我們有更窘迫的情況需要麵對,不要讓個人恩怨乾擾了你對問題的判斷。”她停頓片刻,又補充道,“也不要過分地展露熱情,這樣會讓羅曼醫生很為難。”
羅曼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受寵若驚:“其、其實我還好,不用太顧及到我……”
“回歸正題吧。”猊下揉了揉眉心——以貝德維爾對她的了解,她在這場會議裡確實有點不在狀態,儘管在勉力打起精神,可神情中還是有一種難以掙脫的倦怠感……作t為英靈而言,這種疲憊是不太正常的,“貝德維爾卿,梅林讓你轉交給我什麼?”
貝德維爾看向一旁的馬修:“馬修小姐,能具現出您的盾嗎?”
“好的,貝德維爾先生。”馬修說,“不過這不是我的盾,是附身在我身上的那位騎士先生的盾,既然您與他是同僚,如果有需要的話,您可以直接拿走這麵盾的。”
“不,馬修小姐,既然他決定將自己的力量托付給你,那麼他的武器自然也是您的了。”貝德維爾笑了笑,“隻是這麵盾有些特殊,它不僅僅是盾牌,還是羅德格倫斯王②獻給卡美洛特的禮物,也就是騎士們用來進行會議的圓桌。”
羅德格倫斯王——這個稱呼念起來非常生澀,自凱姆裡德王國投降後,他已經降格為公爵,這張圓桌與其說是禮物,不如說是卡美洛特的戰利品,隻不過是羅德格倫斯為了保住領地而親自獻上的。
“然而會政廳的禦前會議才能算是真正的會議。”格蕾幽幽道,“至少他們不用會議桌吃飯,也不會向會議的其他成員摔手套要求決鬥。”
“……我確實難以反駁您的話。”騎士們總是抱怨經費不夠,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經常在白廳裡動用武力,阿格規文為此不得不從總體支出中單獨列了一個城堡修繕費的款項。
思緒至此,貝德維爾不免回想起了過去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向阿格規文彙報損失清單的日子,以及對方那如亡靈般充斥著死亡氣息的眼神……當他回過神時,身體已經率先打了個寒顫。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思緒從阿格規文的死亡注視中抽離,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他將右手放在盾上,手掌緊貼盾的中心,雖然是冰冷的金屬,卻有些微的熱意從巨盾中傳來。
“猊下,請您將手也放上來。”
猊下點了點頭,將手放在了他的旁邊。
貝德維爾低聲道:“智慧是權力的基座。”
巨盾驟然迸發出耀眼的白光,仿佛一千顆燃燒的天體在同時炸裂,貝德維爾本能地用左手遮擋,但僅僅是通過金屬反射出的光芒,都足以刺穿眼瞼,讓他的雙眼蟄痛難忍。
許久,當室內的光芒逐漸消退到了肉眼勉強能夠接受的程度,貝德維爾感覺肩膀忽然一沉,有什麼人倒在了他身上。
…………
當四十二睜開眼睛時,一縷銀色的發尾正在輕掃她的眉弓。她躺在一個跪坐著的男人的膝蓋上,而那個人正在朝她微笑。
“醒了嗎?”對方的笑聲很低沉,但顯得很愉快。他把腦袋垂得很低,朝她眨了眨眼睛,仿佛隨時要給她一個親親熱熱的吻似的,“我還以為你要再睡一會兒呢。”
她以一種(熟練得驚人的)冷靜態度無視了對方試圖營造出的親密氛圍:“你是誰?”
“這個嘛……”他莞爾一笑,“一個除了在下流的妄想上顯得格外熱忱之外,一無是處的三流低俗小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