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魚如蒙大赦。
她立時從玫瑰椅上站起身來,對臨淵道:“是月見她們催我了,想是嬤嬤們快到了。”
“你先躲起來,千萬彆讓她們瞧見了。有什麼事,等嬤嬤們走了再提。”
她的語聲急促,像是真的遇到了火燒眉毛的大事。
臨淵便沒有多問,身形一展,重新隱回梁上。
李羨魚偷偷鬆了口氣。
她拿微涼的手背捂了捂發燙的麵頰,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對殿外的宮人們道:“好了,你們進來吧。”
宮人們魚貫入內,加緊了動作,替李羨魚梳妝。
竹瓷將李羨魚簡單盤起的發髻重新打散,綰成精致乖巧的百花髻,飾以羊脂玉簪與紅寶珠花。
月見則替她重新淨麵,從妝奩裡取了胭脂水粉過來,為她妝飾。
李羨魚連續兩日未能睡好,如今洗漱過後,仍舊沒什麼精神,一雙鴉羽似的長睫倦垂著,依稀可見眼底下淡淡的青影。
月見拿脂粉給她遮了三次,才勉強算是遮了下去。
“隻能這般了,等教引嬤嬤們來的時候,公主留意些,可彆弄花了妝容,讓她們瞧出來了。”月見說著將水粉盒子擱到一旁,又拿起一盒口脂來,小心翼翼地替李羨魚點上:“她們成日裡從雞蛋裡挑骨頭,沒事還要生出事來。若是發覺您昨夜沒睡好,指不定又要尋著這點由頭,鬨出什麼風波來。”
李羨魚還想著方才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我會小心的。”
月見放心不下,便又拿焙乾的薄荷葉裝了個香球,塞進李羨魚的袖袋。
“公主您待會若是困了,便趁著她們不留意的時候,拿出來聞上一聞。待將這些瘟神送走,奴婢再伺候您好好睡個回籠覺。”
她的話音未落,在廊上伺候的蓮蕊匆匆打簾進來:“公主,教引嬤嬤們過來了,人已經快到主殿跟前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
殿內的宮人們立時忙作一團,梳妝的梳妝,整理披帛的整理披帛,可算是在一刻鐘內將李羨魚打扮停當。
待李羨魚在宮娥們的簇擁下走到正殿的時候,教引嬤嬤們已在殿外等候。
為首的正是何嬤嬤。
她是宮裡頗有資曆的老嬤嬤了,自幼便負責來披香殿中教導李羨魚的言談舉止,且為人極其刻板嚴肅,罰起人來,從不手軟。
直至今日,李羨魚仍有些怕她。
“公主金安。”何嬤嬤福身向李羨魚行禮,語調卻嚴厲:“敢問公主,老奴上回留下的課業,您可完成了?”
李羨魚頷首:“已完成了,請嬤嬤過目。”
她抬手,示意竹瓷將一遝整理好的宣紙遞過去,心裡卻不住地打鼓。
這課業來的不是時候,正好是在她生辰前日。
而之後的兩日裡,半日去了及笄禮,半日出宮遊玩,傍晚又帶了臨淵回來,隔日便又去影衛司裡上名,全然抽不出空餘的時辰來。
這次的課業,還是竹瓷寫好後,她跟著謄寫了一遍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過關去。
何嬤嬤將課業拿在手裡,一頁頁細細看過去,倏然開口問道:“公主生辰那日,做什麼去了?”
李羨魚心頭一跳,知道這恐怕是興師問罪來了。
“出宮去了。”這樣的事,宮中恐怕早已經傳遍,瞞是瞞不過的。她隻好照實答了,又緊接著解釋道:“可這是禮部與父皇答應的,不違宮中的規矩。”
“禮部與陛下,自不會錯。”何嬤嬤看著她,嘴角下撇,顯出兩道淩厲的深紋:“公主身為主子,也自不會錯。錯的是您身邊的奴才,沒能勸好您!”
她厲聲:“每人二十庭杖,罰下去!”
“是。”
幾個跟來的粗使嬤嬤們齊齊應聲,將幾張長凳往殿前一架,手持半尺粗的紅杖就要將月見竹瓷幾個貼身伺候的宮娥往長凳上摁。
“等等。”
李羨魚慌忙出言攔住了她們。
她的麵色有些蒼白。月見竹瓷她們都是正當韶齡的姑娘,若是被當著眾人的麵,扒了下裳打庭杖,將來還如何能出去見人。
何嬤嬤冷眼看著她:“公主是覺得老奴罰得重了?還是,這幾個蠱惑主子的奴才不該罰?”
她冷聲:“公主是非要老奴去稟明陛下不可?”
若是被何嬤嬤添油加醋地傳到父皇跟前,月見她們隻怕會被罰得更重。
這是李羨魚自幼便知道的事。
何嬤嬤的職責,便是要她乖順地低頭認錯,一次次地低頭認錯,直到她不再生出不該有的妄念來。
於是她輕輕搖頭,緩緩垂下眼睫,像是仙鶴在雨中低下纖細的頸。
“是嘉寧錯了,不該生出那樣的想法。”
何嬤嬤睨著她,徐徐道:“這可是公主自個說的。並非是老奴不敬。”
她道:“那老奴便罰公主——哎呦!”
李羨魚一愣,下意識地抬起眼來。
她看見方才還不可一世的何嬤嬤在她的麵前打了個趔趄,繼而臃腫的身子一個後仰,‘咚’地一聲栽進了披香殿前用來儲水的大缸裡。
李羨魚訝然睜大了一雙杏眸。
何嬤嬤咕嚕嚕喝了幾口雨水,肥胖的身子在大缸裡掙紮,撲騰出驚天的水花。
而她帶來的粗使嬤嬤們也都驚呼著丟了庭杖,一股腦地湧上前去,手忙腳亂地將她往外拉。
原本靜謐的披香殿裡一片嘈雜。
李羨魚愣立了一會,輕眨了眨眼,悄悄往身後喚少年的名字。
“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