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什麼樣的少年郎?”
“也就十三四歲,倒是個沉穩的,進門未曾亂瞟,坐了這半晌姿勢都未曾變過…與其說是拘謹,還不如說是習慣這般規矩。”
“獨自一人來的?可問了家裡情況如何?”
“是一人來的,家中唯有寡母,說是去年考上了秀才,想必多少有幾分聰明,但這樣出身的小子我見得多了,彆看著行為端端正正,內裡還不知怎麼窮酸勁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
“奶奶,這婚約是真的?林姑爺真的給林姑娘定過這門糊塗親?”
“他既有信物有婚書,待會問過老祖宗便知了,平兒,你先去跟老祖宗說一聲,我去見見。”
“是。”
隨著一聲清脆的應答,門簾被掀起,明媚的陽光灑進屋內,照亮了美人榻上王熙鳳恍若神妃仙子的容顏和一旁捧著半截玉佩的周瑞家的。
王熙鳳接過那半截玉佩利索地走在前邊。
現下不過穀雨,天氣卻陡然炎熱了起來,好在院子裡綠樹成蔭,送來幾分涼爽,倒也不悶。
去偏廳需路過荷花塘,現下方四月,按理說荷花還未開。
但遠遠便見塘邊散落零星層層疊疊的粉色,仿佛盛開的花。
再走近瞧,那裡是花開了?
不過是幾個穿著緋色衣裳的小丫鬟正踮起腳朝著偏廳的方向,興奮得交頭接耳嘰嘰喳喳。
仿佛樹上的麻雀。
半點沒有規矩。
周瑞家的臉色微變,忙要上前喝止。
王熙鳳擺了擺手,悄悄上前,含笑搭話:“那邊有什麼好看的?”
“聽說偏廳裡坐著的是林姑爺...可惜太遠了看不真切…平姑娘又不準我們靠近,猜也知道是個莊稼漢子樣貌粗鄙得很...想來攀龍附鳳呢..若林姑娘那般嬌滴滴的神仙人物跟了他怕是連藥都買不起…
璉..璉二奶奶!!”
幾個小丫鬟本是下意識搭話,但分辨出是王熙鳳的聲音時皆是如遇凶煞,慌張萬分,忙不迭就要下跪。
“沒有的事,我不想在府裡聽到。”王熙鳳依舊在笑,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眼底一閃而過的寒意。
周瑞家的反應極快,朝著小丫鬟們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們這些小蹄子,活都乾完了?若是今日的事我聽到半點閒話就把你們都發賣了!”
小丫鬟們瑟縮著怯怯應了聲。
“她們都是好孩子,好好教就是了,也彆凶她們,都下去罷。”
王熙鳳擺了擺手,丫鬟們感激地朝她福了福身後四散而逃。
院子裡恢複了寂靜。
周瑞家的打量著王熙鳳的臉色,見未曾真的動怒才放下心來。
正想鬆一口氣,卻又聽淡淡一句:
“罰半月錢。”
說完,王熙鳳扭著身子拐過池塘往偏廳走去,望向廳內坐著的少年感慨萬分。
那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衣衫,眉眼還有些許稚嫩但氣質卻十分沉穩,仿佛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看著有幾分不通人情的遺世獨立。
桌上的茶已然冷卻,茶水未見減少,許是出於禮貌沾了沾唇。
他身側,放著用灰布包著的四四方方木匣子,倒是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乾乾淨淨。
她觀察他半晌,他眉眼也未曾起波瀾,隻是十分標準地見了禮,甚至沒有半分情緒流露。
看著像是個有主見,不好糊弄的。
她感慨的倒不是這少年如何出類拔萃,而是她同老太太皆一心想讓林妹妹跟寶玉,那麼,無論來人是誰都打發了便是。
王熙鳳眉眼含笑:“這茶可入得了口?”
*
進入賈府,同那位周瑞家的閒談幾句表明來意後,顧淮璟便被晾了大半時辰,難免會有幾分無聊,好在他在家中每日寒窗苦讀,這番久坐於他而言十分尋常,不過默背幾篇曆代名作打發時間。
但想到出門前母親在病榻前拉著他千叮嚀萬囑咐話語,和身側要給那位姑娘的見麵禮,他有一瞬間遲疑。
他不孝,他要忤逆母親。
他不想按母親所說娶那位素未謀麵的姑娘,他來是想問問那位姑娘的意思,若她也同意便正好能將這婚事退了。
父親早逝,又無親戚幫襯,家中清貧,他有許多事需要去做。
他要專心科舉,要照顧柔弱不能自理的母親,不能耽誤那位姑娘。
“不能入口?我吃這暹羅國的茶也覺得淡,顏色也不好,但是奈何有人喜歡,你若不相配,便撤了。”
知許是自己的遲疑讓這位夫人以為自己不喜那茶,但他也聽出夫人的言外之意。
顧淮璟抿了抿唇,沒打算在這件事上糾結,準備將自己的來意道出,結了這父輩約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