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雨漸漸平息,水蒸氣構成的白霧終於示弱,被環繞著半神的氣流驅散,露出了並沒有受損太多的高爐與煙筒。
盧爾彌被風簇擁著,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座鋼鐵鑄就的城市,手裡還握著“小醜”留下的紙牌。
在他腳下,重新振作的“代罰者”正在探查損失,接洽剛剛從城東趕來的“值夜者”和“機械之心”。
康斯頓城並不是一個海運發達的城市。
而且相對發達的工業基礎讓這座城市思想上更加活躍,比起“暴君”不可一世的威嚴,黑夜含蓄的包容和蒸汽對技術與開放思想的支持更加受人歡迎。
但在今天這次名為神降的恐怖襲擊麵前,更受歡迎,信徒更多的其他兩家教會,似乎並不是很熱情。
盧爾彌一邊思考著,一邊目視著視界邊緣慢慢放大的兩個黑點,稍作猶豫便迎了上去。
“看來我們並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南大陸的信徒。”
身著灰色和黑色長袍的兩位聖者,一男一女並肩停了下來,相互看了一眼。
“埃裡克·加西亞身上有天使的祝福,他是個有天使庇護的‘秘法師’。”
“在你離開後,他召喚了那位天使的曆史投影。”
“可以理解。”盧爾彌向正在講話的女士點了點頭,“那些參與邪神降臨的其他人呢?”
他轉頭看向了穿著灰色長袍,帶著厚重眼鏡的男士。
企圖複蘇“詭秘之神”的儀式發生在東部一間成衣工廠內,那裡是蒸汽與機械之神的教區。
“我已經把他們的屍體交給了軍情九處,他們會替我們把消息傳出去。”穿著灰袍的男士語氣平淡。
“交給軍情九處?”
“當然。”男士迎著盧爾彌的目光,理所當然道,“密修會雖然是信仰邪神的教派,但時至今日,他們依然是因蒂斯情報機構重要的組成部分。”
“盧爾彌閣下,如果我們接手了那些人的驗屍工作,恐怕還沒等把他們的腦子撬開,王國和貴方就要懷疑我們心向祖國,有意袒護‘同胞’了吧?”
他的態度十分強硬,但盧爾彌並沒有在意這位剛從因蒂斯調來不久的,新任蒸汽教會大主教的冷嘲熱諷。
對方的決定是正確的。
雖然將邪教徒的屍體交給王國政府必然會使三大教會失去主動權,但也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後續追查行動的順利。
想到這,盧爾彌輕輕歎了口氣。
很明顯,在這件事上,隻有風暴之主教會和王國政府才是真正的失利者。
......
廷根,豪爾斯街區。
克萊恩站在一幢氣派的花園洋房前,有些躊躇的搓了搓手。
他今天是騙梅麗莎要回學校一趟,去拜訪導師,然後偷偷溜出來的。
雖然他實話實說韋爾奇有彆的事情要找他,梅麗莎肯定不會反對,甚至不會擔心。
但克萊恩還是選擇了隱瞞和欺騙,第一次選擇用謊言搪塞家人。
畢竟韋爾奇那封信裡透露的信息......令人惶恐,又令人激動顫抖。
“你終於來了。”守在花園鐵門後麵的韋爾奇鬆了口氣,有些偷偷摸摸的打開了一條縫,招呼克萊恩進來。
似乎是被韋爾奇表現出的緊張感染了,本就心神不定的克萊恩不由慌亂起來,一步鑽了進去。
“隻有我們兩個嗎?”
“當然不是,我還邀請了娜婭,我想三個人對付那本筆記會更有把握。”
韋爾奇拉著克萊恩向屋裡走去,臉上笑容取代了焦慮。
“你還沒來那會,我和娜婭都試著破譯了一部分內容,可惜我們兩個大概是在昆汀導師的古代語言課上睡著了,很多單詞都搞不清具體意思,就等著你來把它們串起來。”
“古代語言課......”提到學校的課程,克萊恩本能回憶起了早就刻在腦子裡的知識,有些死板道,“不知道你們睡覺錯過的是古弗薩克語課還是赫密斯語課,總不能是巨人語課吧?”
韋爾奇已經帶著克萊恩進門了門,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
“我應該是都睡著錯過了不少,不過我並不認為第四紀時巨人還活著......”
桃木色的大門緩緩合攏,阻斷了正盯著這裡的視線。
無色的空氣驟然渾濁,扭曲著露出了躲在幻象之後的紳士。
他摸了摸臉上誇張的油彩,嘴角帶著滿意的笑。
“哎,我就說沒問題吧。”
說著,這位紳士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人,邊以手撫臉,擋住了臉上蠕動的肉芽。
片刻間,那些誇張的油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麵孔。
紳士目視著手中燃燒的紙人,不知在向誰說話。
“祭品已經就位,我們會引開代罰者,至於把人帶走這麼艱巨的人任務,就隻能交給我們最最最虔誠的A先生了......”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隻剩下紙人燃燒的餘燼打著旋容進修剪整齊的草坪,不漏痕跡。
......
隔著在這個時代看來還算整潔的街道,一名黑發綠瞳,身材高挑的青年目不轉視地盯著麵前的房屋,忍不住攪動著插在兜裡的左手。
“隊長,監視目標一切正常。”
還散著熱氣的咖啡抵住了青年惹人注目的麵孔,聲音從幾乎沒有嗡動的嘴唇中傳出,順著看不見的幽靈,流到了一百多米之外的報亭。
“繼續保持監......”
“不用太擔心,倫納德。”
從伏在倫納德肩頭的靈體嘴裡發出的醇厚嗓音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帶著笑意的女性調侃打斷,模糊的嗚嗚聲更是讓人不禁聯想原本聲音的主人遭遇了什麼。
“我們都知道,真實造物主的信徒辦事總是那麼粗暴,一點不會在意彆人的感受,即使需要溫柔,有密修會在後麵推屁股,他們也喜歡硬著來。”
“彆老像鄧恩這麼緊繃繃的,你之所以現在還沒找到女朋友,就是因為和這些不會表達男人可愛的家夥待的太久了。”
“戴莉說的沒錯。”鄧恩奪回了主導權,“不過我指的是前半段。”
靈體那邊的鄧恩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組織語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軍情九處會篤定廷根將是南大陸的下一個目標,但既然提供了這麼詳細的情報,就肯定有最壞情況發生的可能。”
“你繼續保持監視韋爾奇·麥格文的房子,我去通知弗萊,如果出現異變,負責直接監視房間的他會建立靈體之牆,儘量保證我們能同時行動。”
爬在倫納德脖子邊的靈體不等回複,就伸出四條手臂,托著隻有一張嘴的身體鑽入了地下。
倫納德用餘光瞥著這隻靈界生物的動作,直到確定屬於“通靈者”戴莉女士的信使徹底離開,才動了動端著咖啡已經有些發僵的手腕,裝模做樣的抵住嘴唇,用比剛才更隱秘的聲音小聲抱怨道:
“老頭,是不是我的錯覺。”
“自從戴莉女士差點被調到彆的地方後,她就不演了,隊長現在都拿她沒辦法。”
“嗬,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很黏糊,甜甜蜜蜜,每天沉溺在感情裡,就像你一樣懶散?”蒼老的聲音過了半晌才在倫納德腦子裡響起。
我很懶散嗎?
倫納德有些心虛的抿了抿咖啡。
“咳,不說這個了。”
“你對這次的行動怎麼看?”
“我?”住在倫納德身體裡的同居者語調有些古怪,“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買現在能到貝克蘭德最快的火車,什麼也不拿。”
同居者的回答嚇了倫納德一跳。
在他的認知中,這位寄生在自己身上的老人並不是什麼屬於“時代主角”的奇遇,而是要命的“寄生者”,是一位半神!
從第五紀初期開始,北大陸各大教會就在提防南大陸的滲透,更是把一些本不該底層人員知道的秘辛放進了手冊裡。
這其中就包括最難以防範的“寄生者”。
他們是南大陸掌握的途徑裡,最詭異的序列之一,是被各大教會高層小心提防的蠹蟲。
說實話,倫納德曾想過主動向教會自首,舉報自己身上這位來曆不明的老頭。
但每一次他冒出這樣的想法,就會失去意識,失去大半天的記憶。
等到晚上,老頭才會把身體還給他,然後一邊看報一邊調侃他做事拙劣。
除此之外,老頭並沒有做過彆的什麼。
或許也因為這樣,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倫納德反而越來越不提防對方了,他覺得這個同居者和教會宣傳的真實造物主的信徒一點也不一樣,反而有點像他小時候生活的福利院裡那些失去了後代的糟老頭。
他故作輕鬆的笑了笑。
“如果你都要跑,那教會肯定不會隻讓我們看著,肯定會派高層......”
“小子,要對未知的事物抱有敬畏。”
不給倫納德反駁的機會,這隻存在於他身體內的未知存在透過寄生對象的眼睛,看向了對麵獨棟花園內吸引著自己的氣息,堵住了他的嘴。
“在我的印象中,無論是真實造物主教會還是密修會,他們背後的偉大存在......祂們,並不同你們官方的刻板印象那樣瘋狂,毫無理智。”
“密修會是迷信占卜的教派,但你沒有看今天軍情九處交到你們手上的情報嗎?”
祂們?
不是隻有真實造物主一位神明嗎?
雖然有些好奇,但倫納德並沒有搞不清輕重,隻是小聲反駁道。
“但祂們的信徒都瘋瘋癲癲的。”
“說不定隻是把邪神的囈語當成了神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