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2)

這段時間,白茸的狀況一直時好時壞,偶爾醒來的時候,也經常說胡話。

沈長離後來又抽空來了兩次汀蘭宮,他來的時候,白茸一直都沒醒。

她被一日一日困在噩夢中,靈寶藥材都一筐筐抬進了汀蘭宮,用在她身上,卻沒有看到半分效果。

幻妖的幻術效力過去之後,這十日以來,她清醒時間反而越來越少,人也一天天清減了下去。

某日,沈長離把她從榻上抱起時,發現她已經輕的可怕了,整個人都像是一片輕飄飄的落葉。

他喚來巫醫:“不是說已經無礙,為何還未醒?”

巫醫給她檢查過一遍身體,畢恭畢敬道:“王上,夫人身體確實已經無礙了……或許,是因為受了精神上的刺激。”

他用懷疑的目光看看臥榻上的女人。

莫非真會因為精神刺激便醒不過來?

白茸性格很倔強,很少和他服軟,難道因為這點事情就會崩潰?

還是說,他譏誚笑了聲,就那樣的愛陰山九鬱。

沈長離說:“孤要親自看一眼。”

室內,巫醫和侍衛都退了出去。室內隻剩下他,兩個侍女和紅葉。

紅葉方才不得已上前,去解開了白茸的衣裳係帶。

少女衣裳下露出的肌膚瑩白皎潔,卻滿身都是慘不忍睹的痕跡,瘦到鎖骨深深凹下去,轉生之後,她換了一具新的身體,原本應是光潔如新生的,如今卻布滿了傷痕。

“這叫治好了?”看了半晌,他沉著臉問紅葉。

紅葉小聲說:“最開始,白姑娘被送到這兒來的時候,身上更嚴重。”

說完,意識到了什麼,她又打了個寒顫,迅速低頭。

在場眾人都極為安靜,一根針掉下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沈長離沉默不語。

那天夜裡,他確實失控了。

那時候他處於一種極端憤怒的狀態,又因為很久沒有過——他不願將這歸咎為頭疾發作。他極為厭惡失控的感覺。

“其實,白姑娘前幾天醒來的時候,狀態還不錯的。”紅葉又說。

那幾日,沈長離沒有出現,白茸短暫醒了兩個時辰,喝了下去了半碗湯,精神狀態還可以,還和紅葉說了話。她說話細聲細氣,很是溫柔,紅葉對這一位姑娘印象極好,也更加憐憫她。

紅葉沒說的是,其實每一次,沈長離過來的時候,她的情況都會惡化。

“還有就是,師父之前說了,白姑娘靈魂不完整。”紅葉說,“因此,精神受創比旁人更加嚴重一些。”

白茸隻是甘木神女的一魂三魄所化,原本靈魂就殘缺不全,比常人虛弱,又被淨火灼燒過。

一旦隕落入了輪回,便不再會有轉世,上一次,她被燒死之後,是他花費了幾百年,把白茸複活。

沉默了半晌,沈長離吩咐華渚,“你回一趟天樞宮,去把培靈的藥材都拿來。”

幾百年間,沈長離在三界行走的時候?_[(,收集了不少適合培育靈魂的天地寶物,都存放在了天樞宮中。

華渚領命去了。

沈長離見她依舊蒼白毫無血色的麵容。

他最終還是皺了皺眉,大手貼上了她細瘦的背脊上,給她輸送自己的靈力。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裳,沈長離察覺到,她渾身都是冰冷的。他體溫已經比常人低了,白茸如今體溫卻比他的還低,大殿中分明已經燃了火盆,地暖溫度也升了起來,按理說,不應如此。

“白姑娘身患寒疾,經常會這樣。”紅葉解釋,“體溫很低,春上的時候,夜半經常會在夢中打寒顫,藥物調理也無用,她也因為這個經常睡不好。”

沈長離想起自己在她體內的半顆內丹。

白茸原本便不是冰靈根,是畏寒的木靈根,她的身體承受不住他的內丹。

他以前沒想過,自己的內丹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副作用。

白茸又在睡夢中打起了寒顫,緊咬著齒關,整個人都開始在夢中發抖。

“孤今日留下。”外頭天色已黑,刮起了風,沈長離看了一眼菱花窗,春寒料峭,妖王都位置偏北,其實也算不上溫暖。

“今夜,王上原本應去莊妃那裡。”他的隨侍提醒了一句。

沈長離半晌才記起來那個妃子是誰,是西北雀族前段時日送來的,他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也不記得她全名叫什麼了。

他自小獨來獨往,很厭惡彆人碰他。少年時代習劍,和其他劍修對陣時候偶爾會身體碰撞,都會覺得心中不適。

最開始,但凡對他表現出曖昧意思的女人接近一點,他都覺得惡心得想吐。楚挽璃那一晚在山洞中肆意摸遍了他的龍角龍身和隱私部位,把他全身都玩了一遍了,他當時就很想砍了她的手。那次之後,他再沒有化回過原身。

隻是什麼都是可以練出來的,如今對坐著,他已經可以克製自己不表現出來厭惡了。再多些時候,想必也可以和其他女人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地交合,到時候,白茸也就沒什麼特彆的地方了。

如今,在這些妃子心中,這位年輕的新君是個文雅溫潤的青年,除去個性略微冷淡,也挑不出其他錯處。

“今晚你去。”他吩咐灼霜。

灼霜化身的人形和他生得很像,神態也足有九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幾乎分辨不出來。

灼霜領命而去。

沈長離把白茸從榻上抱了起來,吩咐侍女給她沐浴淨身。

白茸一直沒醒。

夜間外頭寒風呼嘯。

沐浴後的水汽味道似乎還氤氳在空氣裡,他想到了雲山的溫泉行宮,天闕以前倒也是個會享受的。

等白茸醒來了,他預備把她也放在宮中。

妖宮中沒有品階,隻是根據各個妃子的出身血脈來排列的,若是可以有子嗣,便能升一級。白茸是人,品級自然是最低等。不過他不在意這些事情,也並不想給她多特殊的待遇,

最低等很適合她。

他抱起白茸,將她放在自己懷裡。

兩人體型差很大。白茸依舊沒醒。他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第一次放輕了動作。

外頭寒風呼嘯。

把細瘦的少女抱在自己懷中,他心中竟然生出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感觸。

“你若是乖順些,我便不會再如此。”他說。

像是說給白茸聽的,也像是對自己說。

他想,白茸怎麼就意識不到,他可以不要她,但是她隻能是他的,她從前那麼愛他,隻想嫁他。她穿鳳冠霞帔的模樣自然也隻能給他看。白茸自己不識抬舉,不識趣,那也怪不得他。

幾百年過去了,夜間,兩人第一次像是一對尋常小夫妻一般,一起歇在榻上。

男人細長的手指把玩著她一縷黑發,她的黑發和他的,都鋪在枕上,混在了一起,人間有結發兩不疑的說法,他想,白茸若是聽話了,以後,他們也可以辦個昏禮。

她安靜地睡在他懷裡,小小的一團。他比劃了一下,她的腳掌差不多才有他的手長。

他把她往懷中壓了壓,給她渡過去靈力,他的靈力能緩解白茸身上寒症。

過了一會兒,白茸慘白的麵容浮現了些許血色。

睡夢中,她依舊蜷縮成了一小團,是極端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睡姿,背對著他,又被他摟入了自己懷中。

她以前是這樣睡的嗎?

以前的他和天闕一般的蠢,如今,他自然不會再走這可笑的老路。

以後她便安心待在這裡,做他後宮中的一員。

第一日天蒙蒙亮的時候,沈長離便走了。

因為陰山九鬱的事情,最近已經穩定的妖界格局又開始重新動蕩。

原本因為他砍斷了胡九的尾巴,青丘也對他不服。

最近借著陰山世子被砍頭之事,之前從青丘狼狽出逃的胡九又開始蠢蠢欲動。

沈長離的血統也受到了質疑,他身上原有一半的人類血統。

胡九說出了他以前在青嵐宗的往事,沈負雪作為修士之首,助紂為虐,手上沾過不知道多少妖族的鮮血,他親手在狐山肆意屠殺狐族,甚至連鏡山赤音,在人間時,也曾被他重創。

沈長離來自九重霄,現在依舊是仙身,就算他本體為龍,有天闕的龍骨。但是論跡不論心,單看他的行事,他與天闕完全不同。

讓一位王統率妖界,顯然十分荒唐。

胡九打出的口號收到了一小部分妖的讚同。

眾妖如今也分為了兩派。隻是,目前,明麵上支持沈長離的依舊是多數。

他實力實在是太強,又從不心慈手軟,行事隨心所欲,手腕強硬,眾妖並不敢輕舉妄動。

陰山雖為四大部族之一,但是位置位於西北蛇域,赤蟒如今完全歸順了沈長離,對麵還有老對頭鏡山虎視眈眈,陰山造反,想突破蛇域也有難度,遑論攻到外界。

沈長離的幕

僚覺得這一步棋沒走好:“王上若是想除去陰山九鬱,可以用其他辦法,徐徐圖之。”

而不是用這般簡單粗暴的辦法,倒是給了對麵話柄。

沈長離淡淡道:“他該死。”

他尋了那麼久的合歡神木,被陰山九鬱從溫泉宮中偷走。

取了他一顆頭,已經算是寬宥了。

不然按他性子,陰山九鬱會死無全屍。

沈長離對自己的東西占有欲十分強,外人不能碰一根手指,自小便是如此。

況且,他也早想打一場仗了,清理門戶,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他上位太過簡單,必然根基不穩,需要一場徹底的清洗和屠戮。

合會結束之後,他先回了一趟汀蘭宮。

他最近開始習慣,每日晚上都過去看她一會兒。

白茸依舊沒有醒,但是麵容似乎多了點血色,因為這幾夜兩人一直歇在一處,有他渡氣,白茸夜間體溫有回升,也不再發寒疾。

沐浴後,他脫了外裳,便習慣性上榻摟住她。

他最近開始習慣了和她睡在一起。

適應速度之快,讓習慣了獨來獨往,還厭人的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

白茸一直斷斷續續沉浮在夢境中,她夢到了許多許多人。

夢到了很小的的時候,還在阿媽懷中撒嬌,夢到自己對爹爹的畏懼,夢到了小時候被兄姐欺負,好神奇,或許是過去了太久,她甚至都開始記不清楚兄姐的麵容了,隻有在夢境的最後一刻,無論是什麼樣的夢境,最終都會結束在九鬱滴血的頭顱上。

他死不瞑目,眼睛依舊睜著,看著她,眼眶流下血淚:“小木頭,為什麼不救我?”

白茸尖叫一聲,隻覺得腦中激烈震蕩,隨後又是一陣刺痛,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隨後,她便醒了。

醒來的時候,白茸看到熟悉穹頂,周圍依舊是那兩個之前伺候她的白衣姑娘。

見白茸終於醒了,兩個宮女也麵露喜色,立馬為了上來。

她指了指自己喉嚨,比劃了一下,朝她笑了笑,其中一人立馬拿了杯盞,給她倒誰:“這是哪裡?”

水中加了花蜜,很是甘甜滋潤,她被火灼燒過的喉管方才感覺到了一點舒暢。

“您又昏迷了十日。”拂花說。

白茸點了點頭,她一直在做夢,之前醒來的時候,大概知道自己被帶回了妖王宮。

沈長離夜間正好下朝,從主殿過來汀蘭宮,便見到裡頭燈火通明。

白茸依舊躺在臥榻上,雙目無神,看著拔步床的雕花頂。

她一直雙目呆滯無神,一言不發,沈長離進來汀蘭宮時,她也似半點沒有發覺。

華渚已經從仙界帶回了藥材,汀蘭宮內彌漫著清苦藥香,紅葉架著爐子,正在用小火煨藥。

那一株極為珍貴的五葉靈珞草被熬成了藥,加了龍血,對於溫養靈魂的效果十分之好。

長離看著那個瓷碗,又看向臥榻上女人。

或許是因為這麼多天夜夜睡在一起€,他對她的感覺和之前有些不同。

紅葉朝他行了禮,隨後,挽起了袖子,預備給白茸喂藥。

“把藥給我。”沈長離看了會兒。

紅葉意識到,在白姑娘麵前,他好像會不自覺換回以前的自稱,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在他的示意之下,紅葉很乖覺,把碗地給了他,知道沈長離想要親自喂她。

最開始的時候,紅葉覺得沈長離定然是不愛她的,否則為何會將她弄成這般模樣,逛青樓的男人都很少這樣對待姑娘。隻是,後來看沈長離的表現,又覺得,他對白姑娘的在意比她原來想象中的好像要多點,紅葉弄不懂這個男人的想法。

白茸被兩人扶起,細瘦的後背後頭被墊上了幾個織金軟墊。汀蘭宮中用度都是一流,但是這堆金砌玉裡,她更加顯得像是一朵枯萎的白薔薇,毫無生氣。

她似是沒有看到沈長離,隻是呆呆坐著,盯著前方,看著那虛空的一點。

沈長離在她身側坐下,拿了瓷勺,舀了一勺子藥。

紅葉之前喂她吃藥時,她一直很乖,從不反抗,再苦的藥也都能麵不改色咽下,因此,現在紅葉也沒有多在意,轉身去收拾藥爐子了。

不料,卻聽見一聲脆響。

白茸伸手,打翻了那一碗珍貴的藥。

他今日穿著一件竹青色的深衣,袖口散落著竹葉,乾淨的烏發披散在肩上,很居家的穿著。兩人都琦年玉貌,外形十分登對,遠遠一看,倒像是一對居家的恩愛的新婚小夫婦。

白茸沒有表情,那瓷勺落在了地上,碎了個乾淨,那深褐色的藥潑了出來,潑在他衣上,迅速被布料吸了進去,將那清潤的竹葉青色染上了汙漬。

小廝迅速拿了帕子,遞給沈長離。

沈長離一言未發,用帕子擦乾淨了手指。

從小到大,他沒有給誰喂過藥,也沒有人敢這樣對他這樣過。

白茸依舊呆呆看著遠方。

她的下頜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給捏住了,強行啟開了她的唇。

她劇烈掙紮,雙手卻又被捆仙繩捆了個嚴實。

勺子被塞進了唇中,嗑到了牙齒上,甚至被粗暴地捅到了喉口。苦澀帶著血淡淡的腥味的藥汁被灌了進來,一勺接著一勺,直到一碗藥都見了底。

他方才放下碗,擦乾淨手。

白茸止不住地咳嗽。

原本麵色蒼白,眼下卻咳到雙頰都通紅,心肝脾肺似乎都要被咳出來,細瘦的背脊彎成了一道緊繃的弓。

沈長離麵色也不好看。

巫醫於是又被叫了過來。

夜間,白茸原本好起來的病情又開始惡化,汀蘭宮中燈火亮了一整宿。

白日,巫醫找到沈長離,麵容疲憊憔悴,委婉道:“王上,再這樣下去幾次,白姑娘身體怕是要徹底壞掉了。”

看不清沈長離此

刻神態,他轉身,拂袖而去。

這幾日都再沒有來過。

陰山禍亂,加急的文書一封封傳入了王都。

這幾日他通宵處理戰務,半點沒去看過白茸,夜間便隨便找個妃子寢宮歇下。

又過了六七日。

白茸狀況穩定下來了。

夜間,約莫亥時,外頭下著大雨,汀蘭宮的宮門被人從外推開時,原本正在守夜,有點瞌睡的兩個小宮女都嚇了一跳,見到是誰,頓時睡意全無,都通通跪下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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